80、清醒(1 / 2)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豈曰無衣, 於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

今日, 張溫大軍開拔, 在雒陽城外, 舉行誓師, 荀柔還在養傷, 沒有前去圍觀。但他居所在城東南麵,故宴居在家也能聽見城外動靜。

“聲勢浩大啊。”荀柔抬頭南望。

背上傷漸漸結痂,他躺不住,這會兒坐在堂前簷下, 一邊乘涼一邊打磨手工。

曾經向他示意,讓他推薦人入軍中的張溫,在他被罰跪北宮之後, 就沒有消息。

荀柔認真反省,意識到自己先前,還是受了京城輕浮氣影響, 竟真的想靠張溫這樣的家夥走捷徑。

張溫懂個“屁”兵。

其人出身南陽, 由曹操他爺爺曹騰舉進,既有宦官關係,又屬讀書士族,為人圓滑,左右逢源,一路青雲直上, 一直都在中原腹地做太平官,靠輸財西園得司徒。

自知根基不穩當,才謀向西的平叛主帥。

都說,觀人觀友,荀柔真是被抓軍權衝昏頭,才會想同這樣的人結交。

靈帝選他,也不是為他會打仗,否則就算不想用皇甫嵩,至少也可以用盧植,就是不想再給何進增加勢力而已。

劉宏給他的隊伍裡,配了兩個頂尖人物,一個是在黃巾之亂中脫穎而出的孫堅,一個是對戰羌族豐富經驗的董卓,他們都有自己的精英隊伍,就憑這二人,張溫隻要不是豬,就能頂住。

但跟著這種蹭經驗主將,去蹭一波經驗值,不會有任何意義,他們家又不是為仕途去蹭經驗的紈絝貴族子弟。

一根根竹條都被打磨得光潤,荀柔又拿起牛角小段打磨成釘。

“北軍五校,如今雖被宦官把持大半,軍紀有所廢弛,但任不失為漢軍精英,家中子弟若能入此處,從底層做起,實踐書中用兵掌兵之法,定能嶄露頭角。”

彆想一步登天了,踏踏實實來吧。

“大將軍處恐不願意。”荀攸倒了一盞水,遞給荀柔。

何進未必願意推薦他家入軍職。

“我再找找彆的辦法。”

眼見對方端著盞就不放下,荀柔隻好放下手工,接過。

“侍中,方才有人送了封信來。”侍從俯身,雙手奉上信匣。

荀攸取來,遞給他。

信是曹操所寫,與其先前初為濟南相,意氣風發,見當地弊病而欲除之不同,寫得既淒且苦,傷懷非常,文末甚至還具詩一首。

“…自惜身薄祜,夙賤罹孤苦。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雖欲竭忠誠,欣公歸其楚…釋銜不如雨。”

唔…先是身世淒苦,娘死爹不愛,再言誌向不伸,再歎前路茫茫,如果光看詩,曹操真是一個宛如屈原大夫一般,滿腹委屈。

不過,結合現實,荀柔也明白,彼突然如此愁怨委屈的緣由。

就在不久之前,曹操的親爹曹嵩,花了足足一億錢,買了三公之一的太尉。

這石破天驚的一億錢,讓其在東漢官場,瞬間火成頂流。

而就在這之前,曹操在濟南展開反腐倡廉運動,一口氣罷免了一堆,因為買官,而實則無能昏庸的官吏。

他爹這一億錢出來,曹操這濟南相,瞬間就當不下去了。

按照西園規矩,雖然大家都要出錢,並且明碼標價,每個人買官錢還是不一樣,有才華的,可以在標價上打折,相反如果才能不相稱的,價格自然暴漲。

崔烈才買的三公,花了五百萬錢,曹操他爹曹嵩花費是他的二十倍,兩者一對比,他得多沒本事啊。

曹操還是要麵子的,況且,父親如此拆台,他哪還有威信,隻能滿腹戚戚苦苦的辭官了。

還不能明說,隻能偷偷在詩裡寫,“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

——他娘去世早,沒有孟母三遷很正常,他爹還活著,他庭前經過卻都不得理會,聽上去的確可憐。

不過嘛…他當初五彩棒殺宦官蹇碩叔父,他爹要真不理他,他大概已經可以死一死了,更不用說後來還當議郎,又出任頓丘令,都得罪宦官,去職,後來又起來做了北軍騎都尉。

文人寫的詩,也就能看看,當真,是不能當真的。

他這一封信來,倒是讓荀柔想起,家中子弟入北軍,可以找他嘛,曹操曾在北軍之中任職,推薦幾個基層軍官,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信寄出去,荀柔還有另外事情要做。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劉宏捏著十二枝骨素絹折扇,緩緩念著上麵的字,然後又翻過另一麵,“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

“陛下博學。”荀柔垂眸微微一笑。

劉宏欣賞的望著他,歎道,“荀侍中該多笑笑,君之一笑得值千金。——趙常侍記著,荀侍中明年官錢,亦免。”

“若此,則眾女將妒餘之娥眉了。”荀柔淺笑道。

劉宏在趙忠驚訝之間,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過,把玩著扇子,折起又展開,“此物名曰折扇?”

“是,”荀柔點頭,“折之配於腰間,展之則以為扇,故曰折扇。”

“君之巧思,果然不少。”劉宏道,“這扇上的字,也是侍中所寫?這字凝神透勁,風骨崢嶸啊。”

“不敢。”荀柔欠身。

“有何不敢,”劉宏懶懶一笑道,“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何為非義,何為非善?侍中心中不能平啊。”

“陛下縱不念己身,尤不念年幼皇子嗎?”荀柔抬頭,不避不轉直直望向劉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