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寫得簡單, 大抵就是張舉、張純烏桓人在幽州造反稱帝,命平難將軍、平難中郎將帥眾,從遼東長史公孫瓚討逆。
至於旁的, 錢糧車馬,兵器補給,升官發財,啥都沒說。
荀柔捏著詔書,懷疑劉宏就是在騙傻子, 至於被騙之人是不是傻,會不會上當, 他也就那麼一試,反正...朝廷也沒彆的兵可派了。
這個屹立東方的東漢王朝,終於走向失控,無可挽回向著崩潰的失控。
他望著詔書上鮮紅的印章, 劉宏如今,仍然還能一如當初, 高高在上, 自以為悠閒自得的掌控一切嗎?
“這大冬天的, 幽州比咱這更冷, 還打什麼仗啊?”
“能打的都走了,誰看家啊,現在土匪那麼多。”
“哪去打仗哦, 好不容易過兩年安生日子。”
各位縣長七嘴八舌, 都兩個字“不行”。
他們都是此地百姓推舉出, 也都是老實人,讓他們帶頭下田,幫孤寡勞作, 送個溫暖啥的,沒二話說,但說起打仗,那就是——不要,不要。
“大丈夫行事,當為國效力,豈能畏難。”
“說不定還能再封幾個官當當。”
說這話的兩人,則負責山上部隊的小帥,都很豪氣,大冷天穿著布衫,看上去就彪形體壯,單衣下繃出兩膀腱子肉來。
這世上,安於溫飽,苟命求安是大多數。
但同樣,任何時候都不缺雄心勃勃之輩 ,向往著光榮、義氣、鮮血、功勳,對著廣闊世界躍躍欲試,要在曆史之中留下一腳。
荀柔很早提醒波才,將願意橫刀躍馬的狂徒和想要安穩度日之百姓分開。
今日議會爭執,正是應此而來。
吵嚷了一刻鐘也沒結果,張牛角眉頭皺緊,難以決斷,忍不住將目光投向波連。
波連也是滿臉茫然。
“要是不打,天子會將大帥的將軍收去嗎?”這是角度彆出一格的狗頭軍師。
屋中於是一靜,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荀柔。
“公子,”張牛角轉過頭來,眼角皺紋聚攏,露出一個恭敬懇切的表情,“不知公子以為,我們該不該去啊?”
荀柔抬眸,看了他一眼。
張牛角實在是個容貌樸實,氣質樸實的老獵人,不過他第一次見對方的時候,還是驚了一跳。
畢竟誰曾經在夢裡看到陌生人被穿心,然後又見到真人,發現對方真實存在,都會覺得驚悚。
他掃過眾人。
這些日子常打交道的各位縣令,看過來的神色都很誠懇,帶兵的兩個小帥,卻露出些許不以為意的輕視。
“諸君可知,如今幽州作亂的,到底是什麼人?”
“這還用說,剛才都說明了嘛,就是二張——張純、張舉。”名叫羅季的小帥道。
荀柔搖搖頭,“這二人看似為首領,其率下卻並無漢人軍隊,而是遼東烏桓人。即使這二人為官時,烏桓人仍然要麼隨匈奴人,要麼隨鮮卑人,寇我國之邊境,諸君以為,烏桓人會聽從此二人命令嗎?”
無論是叫囂著要報國恩的小帥,還是求穩的縣令們,都露出憤怒之色。
兩漢之時,人民血性沸騰,許多人聽著“雖遠必誅”、“燕山石勒”長大,聽到連年劫掠的北方少數民族,就情緒高漲。
“烏桓人性格凶悍,好勇鬥狠,如今與其說二張與之勾連,不如說其族借二張漢族之名,對中原心懷不軌。”
鮮卑、匈奴、烏桓,沒有一個北方遊牧民族,對中原毫無野心。
聽說這道詔書之時,荀柔頭腦中瞬間浮現出四個字“五胡亂華”。
那是整個曆史上的至暗時刻。
固然,到一百年後的五胡亂華,烏桓族不複存在,已經成為曆史,但其族卻深深滲入其中——烏桓本是鮮卑同族,由春秋戰國之時的東胡,一分為二,不過幾百年分開,其語言甚至都同鮮卑沒有分彆。
曹操在柳城大敗烏桓,其後,烏桓一部分內遷中原,一部分融入鮮卑,一部分融入匈奴,而後二者,尤其是鮮卑,正是五胡亂華的主角。
學者稱那一時段為——中原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