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荀侍中勤心王事,勿負朕心。”
“是。”
“你真是被嚇病了?”郭嘉湊近榻邊,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全是好奇、有趣、八卦。
“咳咳咳——”荀柔張口就是一串咳嗽,直咳得埋下頭去。
郭嘉見他果然病得厲害,嚇了一跳,不由對自己八卦之心產生慚愧之意,一邊伸手笨拙的在他背上拍拍,一邊從袖子裡掏出手帕遞過去。
“謝、咳、謝謝——咳。”荀柔拿手帕擦了嘴,這才略覺不對。
低頭一看,不由嘴角抽搐——白絹帕上竟繡了幾朵小花,怎麼看怎麼不像郭嘉本人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拿著帕子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啊,拿錯了,”郭嘉表情微驚,“這是眉兒送我的——放心,洗過的。”他對露出難看臉色的荀柔,十分瀟灑一笑,將帕子一卷塞回袖子裡,“你什麼時候學得文若的潔癖?”
如此,隻有送郭嘉一對白眼,請他自己體會。
郭嘉見他緩過勁了,嘖嘖兩聲,伸手挑起他下頜,“這白眼,翻得實在楚楚韻質,以我之見,南市楚姬之秋波媚眼,一個都不能及。”
“你在雒陽遊學,就認得幾個舞姬?”荀柔一手拍開,伸手端過旁邊案上擺放的盞。
郭嘉執壺替他斟滿,露出得色,“可不是,如今雒陽城中何處舞姬最美,舞姿最妙,我是一清二楚。可惜含光你才來雒陽便生病,得等一陣子了。”
“酒色傷身。”
“要說袁紹眼光還是不錯,”郭嘉假裝沒有聽見,自己倒了一盞,“知道含光你是將來勁敵,故借勢敗你名聲,噗——”他一口噴出,滿臉難忍,望著琥珀色清澈水盞,瞪大眼睛,“這不是酒?”
“多新鮮,”荀柔早等著他這一下了,頓時樂不可支,“我在病中,豈能飲酒?這當然是藥啊——水在屋東角,你要漱口,自己去取,哈哈,咳咳咳——”
所謂樂極生悲正是這般。
待他咳嗽止住,郭嘉也漱口回來,依舊坐在榻邊,“哎,袁紹如此,你要如何應對?”
“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荀柔斜他一眼,“不對。”
“水欲靜,風不止。”郭嘉眼底掠過一絲失望,卻還是提醒他。
“風過後,水無痕。”荀柔掩唇低咳一聲道。
郭嘉皺眉正要開口,荀柔卻突然一笑,“二千石歲可舉孝廉一名,奉孝好像還沒有功名?”
“你這是想當我恩主?”郭嘉挑眉。
“想到日後每次相見,奉孝得折腰先拜,如此場景,當真令人心向往之。”荀柔一根手指抵著下頜,含笑道。
“我如今就能折腰拜見,還請侍中放過在下,在下不勝感激涕零。”郭嘉拱手長揖。
“也罷,既然如此,先放你一馬,”荀柔忍俊不禁。
“對了,”郭嘉眼睛一轉,“你去廷尉府那日,說過要拜訪鴻兄,可是?”
“失言之過,還請奉孝代傳。”荀柔拱手。
“哪用如此客氣,鴻兄自然知曉,你家也派人來說過,”郭嘉道,“兄長是想問,你可有事要同他說?”
“果然是廷尉,”荀柔點頭,“我家有一小侄,甚好律令,《小杜律》、《杜律》、《春秋決獄》等文俱研讀過,想入廷尉府為朝廷效力。”
郭嘉一笑,“好罷,此事隻能等你病愈,自己向鴻兄推舉,我就不多言了。”
一番打鬨,又說了些閒話,郭嘉見他神色疲憊,便起身告辭。
待郭嘉走後,荀柔一覺睡至掌燈,醒時,荀攸已經歸家,在雒陽遊學的荀家子弟,也都紛紛歸來。
哺食過後,荀攸將一卷文書遞來,“這是我拜托元常所抄錄的宮中留卷,攸以為叔父或許想要一觀。”
荀柔一愣,將紙卷展開,入目便是鐘繇漂亮的楷書——
延熹九年,襄楷詣闕上疏曰:臣聞皇天不言,以文象設教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所以重人命頃數十歲以來,州郡玩習
書奏不省,十餘日又上書曰黃門常侍陛下愛待,兼倍常寵
從拳拳之心的忠諫,到絕望、造反、賜死
原來溺水將亡之人,襄楷所指,真的是他自己。
荀柔垂下手中書卷,而自己終未能救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