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夜離開那天, 是易星移送他。
也就是在一個平常的午後,易星移捧著一本書坐在花園裡,平板無波地給他念著從人類世界順來的科普讀物, 古木的女主人從那間小屋子走出來, 臉上帶著幾分疲態, 語氣卻很平常。
“檢測到時間亂流了。”
花園裡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
易星移翻書的動作僵在半空, 抬頭看向女人時, 神情有些放空。
半晌,才想起來“哦”了一聲。
陸辭夜看看女人,又看看易星移,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他從涼亭的石椅上跳下來,站到一邊, 等著女人下一句話。
“兩個小時之內, 阿星會送你過去。”
陸辭夜點了下頭, 沒問為什麼不是她送。
離開之前,易星移給他解釋了一下:“她平時不能輕易離開那個地方, 否則這顆星球被蠶食的速度會變得更快。”
這大概並不是作為兒子的身份會期待的理由。
易星移想了想, 又補了一句:“她不送你, 是怕自己會舍不得。”
這段時間讓易星移照顧小孩兒也是同理。
既然已經知道注定要彆離,知道他會孤身長大,而她又無力製止, 與其讓那些疑問變成如鯁在喉的問題,不如暫且回避。
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在多久之後才能再次重逢。
而她, 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再與他重逢的機會。
後麵的話易星移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對他們來說時間不可預測,於陸辭夜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樣的道理。
也許等到未來重逢的那一刻到來,陸辭夜早就把年少時的奇遇當成一場無關緊要的夢境,徹底拋在腦後。
易星移覺得陸辭夜或許也並不太在意在時間亂流中偶遇母親這種事。
直到他們即將離開之前, 陸辭夜扭過頭,盯著女人所在的房間看了許久。
易星移那些話好像都從耳旁穿過,沒落進腦子裡,他沒有接話。
檢測到的位置在無人區,處於被侵染的土地和安全區的交界地帶。
往左看是漆黑黏稠的空洞混著大片燒傷一樣的痕跡,荒蕪的土地坑坑窪窪,練不成一片完整的麵,往右看便是滿目蔥翠,從邊界線的枯草過渡到繁盛的野草,掙紮著往上。
兩人站在斷垣殘壁之間。
第二場時間亂流是規則對上一場的糾正,運氣好便能夠全須全尾地回到原本的時空。
當然,這隻是理論性的說法,畢竟親身經曆過這種事的人寥寥無幾,也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就此永彆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殘破的牆壁的陰影之下,陸辭夜仰頭看了易星移好一會兒,問他:“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呢?”
眼神澄淨,有些不舍,卻並不多悲傷。
就好像隻是去鄰居家串了個門,隔天醒來還能再見麵。
易星移不知道該不該再較真地跟他解釋一些時間和空間的理論,他們之間相差的不僅僅隻是距離,還有無法依靠人力縮短的時間。
但他是如此期待。
“可以。”
話一出口便變了模樣,易星移卻並不準備收回。
“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會再相遇。”
陸辭夜微微笑起來,就像他那永遠洞察一切的母親一樣,仿佛篤定了易星移絕不會對他說出拒絕的話。
他也未必是真的想要知道一個確切的時間。
“那,約好了。”年幼的孩子伸出小指,“我看書上都是這樣約定的。”
小孩子的幼稚把戲。
易星移在心底腹誹著,卻沒有說出來。
他微微俯身,與小孩兒勾了勾手指,說:“好。”
那是易星移唯一一次在錯誤的時間裡見到陸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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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易星移是踩在邊界線上,目送著小孩兒的背影走向黑色的漩渦裡。
那道背影轉眼間就消失不見,站在原地的人靈魂深處也為之戰栗一瞬,仿佛陡然間挖去了一塊什麼。
他獨自在那裡佇立許久,直到那道漩渦消失,周邊的黑色虛空碎塊反倒比平時更加穩定。
但就在那一刻瞬間,他窺見了虛空中敵人的模樣。
那些東西並沒有固定的外形,有的像野獸,有的擁有怪異的人形,有的像蟲子,還有臨靠海岸線區域的海洋生物。
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變異,卻唯獨沒有一個相似的共同性。
人類最初以為那是具有傳染性的病毒,然而在不斷地取樣研究之後,卻根本無法從中分析出任何成分。
一種完全未知的入侵品種,甚至未必是生命體,卻將所有的活物吞噬殆儘,無疑是“敵人”。
敵人的傳染並不可逆,吞噬掉的土地會徹底失去生機,不斷壓迫著人類的生存空間,也將鋪天蓋地的絕望不斷蔓延。
可它們的目標是什麼,在這之前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