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一角。
老國王遠遠地停下腳步,撣了撣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摸了摸灰白的須發,確認沒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才伸手揮退身後的侍從。
“你們在外麵守著,我自己進去。”
這是整座王宮之中最不起眼的地方,卻也是最早建立的地方。
越走近,老國王越是放輕腳步。
敲響層層藤蔓下的木門時,他甚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稍待了片刻之後,門內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請進。”
老國王推開門走進去,易星移正好抬起頭,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收起手邊的東西,又轉回去跟女人道了彆。
“有新的進展我再過來。”
女人點了點頭,說:“辛苦你了。”
易星移轉身的腳步一頓,應道:“分內之事。”
也就隻在女人麵前,他才有這樣近乎恭謹而謙和的姿態,路過老國王身邊,他也隻是停了片刻腳步,朝老國王微微頷首,打過招呼,便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朝門外走去。
老國王並不惱怒,反倒主動退開了半步,給他讓開道路,目送著他離開。
易星移並非他的臣民,非要算起來,應當是屬於眼前這位女人。
陸流風也是同理。
移居到一三七星係上的人類不過是運氣好,才得到他們最多的庇佑。
一個在技術,一個在純粹的力量。
老國王對他們一向敬重,既是不敢得罪,也是真心的感激。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眼前這個拯救了所有的人類的女人。
“殿下。”待易星移離開,老國王深深地彎下腰,朝女人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女人轉過頭來打量他片刻,莞爾一笑,“你變老了。”
老國王摸摸自己花白且日益稀疏的頭發,笑著輕歎一聲:“而您風采依舊。”
上次見麵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就在她的兒子降生沒多久,她便漸漸陷入沉眠之中。
重新醒過來也隻是最近一段時間的事。
自從獲得能力之後,人類的壽命被拉長了很多,就如同老國王,親眼見證了人類最後的遷徙史,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來,如今已經有兩百多歲,將近三百歲。
這在如今的人類之中,也算得上是奇跡般的高壽了。
但一旦到達某個年齡的邊界線,人的衰老便會變得肉眼可見。
二十年前的時候,老國王鬢間還僅僅隻是夾雜著幾縷白發,臉上也隻有眉宇之間夾出來的幾道皺紋,精神得叫人不願將他歸於“老年”的範圍之中。
如今再見,老國王已經是名副其實的老人,頭發花白,滿臉褶皺,皮膚鬆鬆垮垮地垂墜下來,手背上也浮現出了難看的斑紋。
距離死亡他或許還有一段不算短暫的路程要走,但近些年來叫他退位頤養天年的聲音卻大了很多。
唯獨眼前的女人,分毫未變。
當老國王還是母星某個小國年幼的小王子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女人便是這樣,時隔數百年,母星徹底覆滅,變成一顆被虛無吞沒的死星,女人的麵貌也絲毫沒有變化。
她並不悲切,也不痛苦。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或許她確實早就習以為常。
老國王忍不住想,時間在這個女人身上是靜止的,漫長的過往之中,她或許也是這麼無悲無喜地旁觀著星球上無數種族、王朝、文明的興衰更迭。
哪怕人類滅亡,她也依然存在。
近乎神。
“沒有什麼東西是沒有儘頭的。”女人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但儘頭並不意味著終結,更多時候會帶來新生。”
她並未太過深入,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你特意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女人轉移了話題。
“再過半個月便是祭典了,聽說您已經醒了,所以來送請帖。”老國王掏出了請帖遞過來。
之前幾次大型的慶祝活動,也是他親自來送,偶爾是王後代他來,但那幾次女人都沒有醒,請帖隻送到了門外。
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能夠送到女人麵前。
老國王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您身體近來可還好?”
女人翻看著請帖,並不是多麼認真,大半的目光投到水下,看著自己勉強成形的雙腿,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唇角。
“我會去的。”女人微微低著頭,沒叫老國王看見自己的表情,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便隻剩下溫和的淺笑了,“應該不要緊。”
老國王聞言隻剩下驚喜,連忙說道:“好、好。我會請陸先生和陸辭夜一起來的。”
“辭夜啊。”女人的神情微微恍惚,“好久未見了,他長大了吧。”
“是。”老國王笑著說道,“前兩年我見過他,長得跟您很像。”
可惜隻是容貌有幾分相似。
無論天賦、氣質,還是氣度,都差得太遠了。
當然後麵這些話他是不會當著女人的麵說出來的。
說不上是貶低或者輕視,隻是有些遺憾,那樣出色的兩人的孩子怎麼會那樣的平凡。
“我倒寧願不像。”女人苦笑著自語,“不過……也該見見他了。”
再往後,或許就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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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陸辭夜用力拍了下腦門。
旁邊的人被嚇了一跳,薛嘉和瞪大了眼睛看過來,險些被噎到,她呆了一下,連忙用力嚼了嚼嘴裡的東西,然後咽下去,慌張地問:“怎麼了?”
“好像有蟲子。”陸辭夜若無其事地放下手,腦門上一大塊紅印格外引人矚目。
薛嘉和偷瞄了他一眼,又轉頭看看另一邊的蘇海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