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知歸(1 / 2)

“……青崖書院?”趙自新率先抓住重點,“莫非夫子是從青崖書院出來的?”

王臨幾人不禁露出向往之色。

青崖書院是湖廣之地名聲最盛的書院,也是江南無數學子心中“聖地”。初任山長杜永年為一代儒學大宗師,深受士林仰慕。從成立起青崖書院便奉行“有教無類”,不以身世論貴賤,隻憑才華論高低,欲入青崖書院讀書者如過江之鯽,通過考核者卻少之又少。

徐夫子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為師受業於書院山長,卻並非書院的學子。”

弟子們這才得知徐夫子的經曆。

徐夫子姓徐,名衡,字子平。

作為徐家村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徐衡自幼家貧無以讀書,長到八歲才有機會進入社學。儘管塾師敷衍了事,教書並不用心,他學習卻極用功……若是將他少年讀書的事跡寫成故事,頭懸梁錐刺股也不過如此,買不起書、借著替書肆抄書的機會看書是他的日常……如此過去十年,教育資源受限的他連童生都不曾考上,倒是自學成才,掌握了一手不錯的棋藝。

也是在他十八歲這一年,徐衡時來運轉,遇上了人生中最大的貴人,恩師兼嶽父雲懷瑾。

雲懷瑾才華橫溢,貴為二榜進士,本該在官場有所作為,奈何永昌皇帝昏庸荒唐,一心沉迷修道與女色,朝廷上下烏煙瘴氣,奸相一手遮天排除異己,不願意同流合汙的雲懷瑾索性掛官而走,退居江湖。

無官一身輕的雲懷瑾四處遊曆,來到泊陽縣時,險些被突然衝出的牛撞了個底朝天。他氣勢洶洶牽著牛去算賬,卻發現——原來本該放牛的徐衡在樹下獨自琢磨棋局,一時入謎都不知道牛差點丟了。

看到地上擺出的簡陋棋局,雲懷瑾轉怒為喜,索性牽著牛站在一旁,直看到天色已暮,徐衡回過神來,他才終於出聲:“小子,我看你資質不錯,可願拜我為師?”

他這一言改變了一個農家子的一生。

昔日放牛的孺子如今已是舉人,不僅娶了恩師愛女為妻,還成了傳道授業解惑的夫子。而雲懷瑾則是成了青崖書院的山長。

憶起昔年之事,徐夫子周身都洋溢著暖洋洋的氣息:“恩師於我實有再造之恩!”

正因少時荒廢了太多時光,十八歲才有機會正經讀書,他才會對徐守文如此嚴格,對同樣出身不高的弟子們殷殷期盼,從授業第一日起便教他們務必以勤為本。

天資不足、家世寒微都不要緊,唯有怠惰不可姑息。一味荒廢光陰,終將誤人誤己!

一席話聽下來,幾名弟子神色一變再變,最終定格為驚喜,臉上明明白白寫著:

……夫子竟能薦我入青崖書院?

……青崖書院山長竟是我師祖?

徐夫子當即否定弟子的妄想:“我隻是薦人參與考核,能否留下還看你們自己。”

幾人頓時失望地“啊”了一聲。

不過,考不進青崖書院的話,玉泉鎮還有

好幾家私塾。辦法總比困難多,不想放棄學業,換一家私塾繼續就是了。

徐夫子算是提前替弟子們鋪好了路,隻是能不能走上去就看各自的本事。

無論心中作何想,弟子們鄭重地應了。

擺在大家眼前的,是來年開春的童試。一旦過了童試,哪裡還需要擔心沒有書念?一切未定之前,少年人自然意氣風發,自信在握,誰會先考慮失敗之後的選擇?

徐夫子交代完,擺擺手示意學生們離開,他輕聲道:“往後就不必再來學堂了。”

直到此時,一群半大的少年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分彆——一旦高中杏榜,或是留京任職,或是外放為官,歸來之日廖廖,夫子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一眾弟子的腳步頓時像是被膠水粘在了地上,身處其中的謝拾心情亦是無比沉重。

不久前才接受了要與大姐姐分彆的未來,如今卻又要麵臨與徐夫子分彆的事實……唉,長大之後為何總有這許多煩惱?

隨著師兄們鄭重朝夫子行了一禮,他起身時隻覺喉嚨哽咽,胸腔裡都是悶悶的。

謝拾聽見自己隨著師兄們一字一句道出那句話:

“……夫子,我們走了。”

徐夫子揮揮手:“……去罷。”

他的動作像是釋放出一個信號,弟子們轉過身,揮手抹著臉頰,步履一個比一個沉重。跟在最後的謝拾更是一步二回頭。

蕭瑟秋風穿梭庭院,徐夫子默默站在書房門口,望著弟子們一個一個穿過蒼鬆投下的陰影,跨出了這間私塾高高的門檻。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不禁以袖掩麵,許久之後,徐夫子終於放下衣袖,卻正對上一雙一眨不眨凝視著他的眼睛。

本該離開的謝拾站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