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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心情大好的姚九成主動做東,約謝拾三人去遊湖聽曲,三人亦欣然赴約。
遊的是明月湖,聽的是昆山曲。
明月湖位於府城以東,顧名思義,湖泊澄如明月,在月色之下尤為動人。湖中心有舞榭歌台,每到歌舞表演之際,諸多小舟泛水而來,眾人遊湖賞舞,興儘方休。
隻是今次姚九成請他們賞的不是舞,而是昆曲。卻不在勾欄瓦舍,而在歌台舞榭。
相較於老少鹹宜、市井百姓湧動的瓦舍,歌台舞榭無疑更受清高的文人墨客親睞。不說其他,隻是表演的票價都翻了幾l番。
“此番請來的可是京城最紅的戲班子。”午後陽光正好,一行人上了船,任由小舟飄飄蕩蕩遊向湖中心,姚九成這才神秘兮兮地開口,“保證能讓大家興儘而歸。”
“水光瀲灩晴方好……”謝拾輕輕吟
了一句前人之詩,坐在小舟中目光遠望,隻見水天一色,視線分外空闊,心靈亦隨之一空,“便是聽不了曲,趁睛日正好,與三兩好友共賞山光水色,不亦樂乎?”
他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湖麵,凝望著湖中破碎的倒影,不禁露出一抹放鬆的微笑。
顧懷璋道:“知歸所言甚是。”
這樣說著,他動作熟練地將手伸向旁邊的小火爐,輕輕拎起燒得沸騰的一壺茶水,又取出配套的精致瓷杯,如行雲流水。
“古人善品茶者,曰春飲宜庭,夏飲宜郊,秋飲宜舟,冬飲宜室,夜飲宜月……*”山水畫般的茶湯在杯中盛開,將斟茶玩成藝術的顧懷璋動作不急不緩,語氣亦是從容,他伸手朝幾l人虛虛一推,作勢邀請,“與友人共飲,何時何地非宜也?”
——此時此地,便是最佳。
張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擠出一句:“旁的我不會,看來隻能出力了。自小臨河而居,劃船我自認比你們都行。”
謝拾“噗”地笑出聲,索性將船槳遞過去,像模像樣地擺了個手勢:“子寬既然自薦,請!”
小舟輕輕向前飄蕩。
水霧嫋嫋升起,模糊了幾l人微笑的眉眼。他們在舟頭品茶賞景,吟詩聯句,象征著生員的一席襴衫於潮濕的涼風中鼓蕩。
不知何時,聲音漸小。
初冬的暖陽曬得謝拾醺然欲睡。
他索性仰頭向後一倒,映入眼中的天地也隨之倒轉,謝拾在倒轉的天地中閉上眼睛。飄蕩起伏的小舟蕩開層層夢境。
耳邊隱約有人喚了兩聲。
“知歸……”
謝拾的意識漸漸下沉。
不知何時,小舟漸漸靠近湖中心,潮濕的水霧中,彩綢裝飾的亭台樓閣映入眼簾,隨風傳來的先是咚咚的鼓聲,接著是咿咿呀呀的曲子,婉轉輕柔得宛如纏綿月光。
這月光如絲如雨照入夢中,宛如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揪住他的耳朵,向他調皮地吹了口氣,於是謝拾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嗯,到了?”
他聽見自己含糊不清的呢喃。
“知歸你醒得倒是及時。”謝拾在四人中年齡最小,姚九成幾l人難免拿他當弟弟看待,任由他睡了一路,三人交替劃船倒也不惱。姚九成抬手指向近在眼前的高台,笑道,“戲才開場,此處視野獨佳。”
謝拾迷迷糊糊點了點頭,直到一句百轉千回的唱詞穿透水霧,如利刃般穿透他的耳膜,謝拾全身睡意才頃刻間散了乾淨。
伶人以喉舌營造的氛圍如天地間無處不在的濛濛細雨,幾l人不再多言,靜靜聆聽。
不得不說,姚九成的品味值得稱讚。哪怕謝拾對戲曲半懂不懂,也能聽出這伶人功底極深,唱得極為動人,故事中的悲喜演繹得生動萬分,使人不知不覺亦受觸動。
偏偏謝拾卻是在夢中受過諸多故事熏陶,似這等“癡心女子薄情郎”的故事或許能打動其他人,對他而言卻未免老套枯燥。
謝拾躺在船上聽了一陣,神情半是讚賞半是惋惜,索性隻一心欣賞耳邊的曲子。
一曲又一曲。
天色不知何時暗淡下來,高台上亮起了燈光,兩岸燈火亦是通明,鼓聲大作。
明月湖上明月生。
曲終人散,如夢初醒的謝拾這才坐起身來,他連道兩聲:“可惜,可惜。”
“兄台莫非還不曾儘興?”旁邊傳出一道清朗的男聲,語帶好奇,“抱憾而歸著實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