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突變(1 / 2)

橫渠文社發展多年,每次雅集早已形成一套固有流程。謝拾邊走邊聽嚴元浩介紹。

若是恰好邀請到當世大儒來講學,自然是最好不過;然則這種情況並不多見,一般而言,橫渠文社的雅集往往以評講最新一期的《金玉錄》作為開場,而文章被選入金玉錄的作者,即便並非橫渠文社成員,亦能獲得邀請,在雅集上大大露一回臉。

評講過《金玉錄》,應邀而來的士子結束一波學問上的交流,後麵就是徹底放鬆娛樂的宴會,從酒席到歌舞表演都屬一流。

此次的杏花宴亦不例外。

先講評《金玉錄》,再開杏花宴。

不知多少江南士子,都以“文章登上《金玉錄》,獲得杏花宴的請帖”為榮。

謝拾卻是一個例外。

一人之文占據《金玉錄》半數篇幅,自《金玉錄》誕生以來,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而達成這般壯舉的人物,憑心而論,究竟該是他以文章登上《金玉錄》為榮,還是《金玉錄》以有幸收錄其文章為榮?

此論的答案,眾人心中自然有數。最新一期的《金玉錄》發行已有半月之久,其上刊載的每一篇文章,誰不曾反複品讀?

而泊陽謝知歸的名號亦深入人心。與“湖廣解元初至應天府便登《金玉錄》”的消息一並流傳開來。仿佛一股嶄新的風暴。

不少被其文章征服的士人幾l乎是一天一天數著日子,迫不及待盼著杏花宴的召開。

是以,備受眾人期待的謝拾甫一亮相,便險些被四麵八方投來的熱切目光所融化。

這一回的雅集差點變成了他的講學現場——試想《金玉錄》上差不多半數都是他的文章,且篇篇質量極高,在有限的時間內,眾人自然是先挑精彩的文章講評。

如此一來,以下場麵出現,自然是順理成章:這一篇文章韻律優美、氣勢恢宏?謝拾作的。這一篇文章說理透徹、以小見大?謝拾作的。這一篇文章針貶時弊、振聾發聵?依舊是謝拾做的。這一篇……

饒是早已預料到今日雅集將會演變成這般場景,當真見到時,眾人仍是大感震撼。

有生之年,這樣的事能有幾l回?

尤其是講評至謝拾那篇特意被安排在《金玉錄》最後一篇的《福州府答鯫生說》,作為謝拾所有文章中攻擊性最強、思想深度最高、帶給眾人震撼力度也最大的一篇,負責講評的名士自覺對文章精髓領會不夠,竟是當眾請謝拾本人為大家解惑。

一雙雙期待的目光投向謝拾。

謝拾愕然,而後坦然應下。

“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萬眾矚目中,身著月白襴衫的少年起身一揖,他的衣袂在春風之中獵獵飛舞。

此為眾人印象最深刻的畫麵。

哪怕許多年之後,憶及當年這場杏花宴,他們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就是這一幕。

……

講評結束,

擺酒設宴,曲樂聲起。

江南多佳麗,歌舞動人心。

謝拾與嚴元浩、謝暉、江博物三人坐在一起,聽曲賞舞,品嘗以杏花為原料的特色糕點,一番天南地北的暢談,好不快活!

上回聽人說了江南士子的做派,他本擔心昔日青雲山重陽文會上的舊事重演,想不到今日遇見的士人卻個個謙虛和善、彬彬有禮,本地名士大儒亦是十分平易近人。

至於大名鼎鼎的“江南三傑”,嚴元浩這個另類先不談,初次見麵的謝暉、江博物二人在謝拾看來皆是半點架子也無。

譬如第一眼看去頗為高傲的謝暉,深入交流卻會發現其外冷內熱,加之二人同修《易》經,聊到投契之處他幾l乎滔滔不絕。

酒酣耳熱,謝拾不由感慨:“……三人成虎,十夫揉椎,謠言果然不可信!”

“謠言?”三人目露好奇之色,嚴元浩快人快語,率先問了出來,“什麼謠言?”

謝拾眨眨眼睛,語氣忍俊不禁:“都是些坊間謠言,我也就是聽了一嘴罷了——在下姑且一說,幾l位也就姑且一聽罷。”

言罷,他也不賣關子,清了清嗓子,便鄭重其事念道:“——南士傲氣共一石,江南三傑占八鬥,嚴元浩倒欠兩鬥!”

毫無疑問,從敘述主語來看,總結出這條“定理”並加以流傳的是北方士子無疑。

江南三傑傲氣共八鬥,嚴元浩倒欠兩鬥,那麼謝暉與江博物豈不是獨占十鬥?!

三人齊齊打出一串問號。

南士看不起北士是大齊曆來的風氣,謝、江二人並不例外。不少遊學至江南的北方士子都在他們麵前慘遭打擊。隻是他們萬萬沒想到,被輕視的北士背後竟如此編排他們。最重要的是,他們居然無法反駁?

當然了,自從意識到“人外有人”,二人這些日子已經有意識地每日“三省吾身”。從前眼高於頂的毛病稍有改正。

故而今日他們在雅集上的表現比從前容易親近許多,令在座不少人都頗為驚訝。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徹底改了性情,隻是從前十成的傲氣如今收起了三成罷了。加之謝拾在場,明知這是一位才華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二人在他麵前不免自詡“後學末進”,一心求教,姿態自然都擺得極低。

非但他們如此,在座眾人皆如此。

若是今日謝拾不在,有機會來到雅集上的士子學問平平、不入江南士人法眼,大概就能欣賞到何謂“南士傲氣共一石”了。

是以謝拾話音落下,宴席一角頓時陷入沉默。謝暉與江博物臉上都顯出幾l分尷尬。

反倒是被蓋章為“倒欠傲氣兩鬥”的嚴元浩汩汩飲下一盞酒,不服氣地嚷嚷道:“憑什麼輪到我就是倒欠兩鬥?”這並非讚美他性情謙和,反倒是鄙夷他絲毫沒有讀書人的架子,什麼三教九流都能往來。

嚴元浩十分不忿,用他從謝兄這裡學到的新鮮詞來說就是:“我冤啊!分明是這兩個家夥拉的仇恨,怎麼還牽扯上我了?”

見他酒杯已空,謝拾親自斟上一盞,笑道:“所以說是謠言嘛,本就不可信。”

他隨口一說,本以為大家隻會一笑而過。不想三人卻似乎頗為在意。謝拾不由反思起來,他歉然道:“嚴兄、謝兄、江兄,此番是我多言,不該說這些。三位深藏若虛,在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豈會聽信謠傳?”

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