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您入畫(1 / 2)

“我想向殿下學會‘喜歡’。”

在那雙綠眼睛專注的目光下,路加呼吸一滯,心跳仿佛停跳了一瞬。

性情內斂的聖子偶爾打出的一擊直球,讓他措手不及。

當然,他知道蘭斯並沒有其他意思。

同樣的,他也沒有產生不應該的情緒——那一瞬間的遲滯隻是因為美貌帶來的衝擊,路加喜歡漂亮的東西,這是人之常情。

但他還是像突然被發現在踩奶的貓一般,窘迫地彆過頭去,嗆咳起來。

蘭斯以為他嗆到了葡萄酒,繞過去遞過巾帕,卻被再一次拒絕。

他意識到自己大概用錯了措辭,便修正道:“請您教我‘審美’與‘藝術’,或許這麼說更貼切一些。‘喜歡’是更主觀的看法,我想強調主觀的感情,殿下。”

在他解釋的過程中,路加把控住了自己的情緒,恢複了不將任何事看在眼裡的表情。

“那天馬車上說過的話,你記到了現在?”他還記得自己為此嘲笑過他。

“沒有埋怨您的意思,殿下,”蘭斯誠懇道,“您指出了我的缺陷和困擾,我應該感謝您。”

——唯一的缺陷,根本微不足道。路加想。

“你想要怎麼學?”他問。

蘭斯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微笑著說:“我不知道,殿下。完全聽憑您的吩咐。”

“如果我有空閒的話。”路加傲慢地說。

——嗯,閒暇之餘替幾乎完美的蘭斯洛特治好他唯一的弱點,不也很有挑戰意義嗎?

中午用餐後,路加裝作不經意,實則是興致勃勃地叫人取來畫板和顏料,放在玫瑰園裡。

顏料由蛋清調製而成,畫板上麵敷有一層石膏,這些造價昂貴的畫材隻有貴族能負擔得起,由它們繪製而成的畫,叫做“蛋彩畫”。

穿書前,繪畫是路加不多的愛好之一。那些用色濃墨重彩、瑰麗而壓抑的畫作,有時能在拍賣會上為他賺上一筆不菲的零花錢。

巧的是,原書中的小王子和他有相同的愛好,府邸看守最嚴密的寶庫裡,除了金銀珠寶就是成堆成堆、從各個地區搜羅來的珍稀畫材。

蛋彩畫雖然與現代的繪畫工具不儘相同,基礎技巧和核心卻是相通的。

蘭斯在畫板前坐下,便訝然看到路加指示仆人在他身邊架起了另一塊畫板。

“今天的課程裡,你將從繪畫中體會藝術的美感。”路加驕傲地說,“而我將親身向你示範如何繪畫。”

他抿著唇,覷了一眼蘭斯,補充道:“我今天格外空閒。”

午後的時間最適合小憩。

連續很多晚沒睡一次整覺的路加很需要利用這段空閒去休息,而不是教他作畫——這一點,他和蘭斯都知道。

但蘭斯在小王子的眼睛裡發現了極力掩藏的期待。

他沒有戳破,睫毛投下一片彎彎的影。

“非常感謝您,殿下。”他由衷道。

作為回應,路加挑了一下眉。

蘭斯曾在修道院學習過基礎的畫技,簡言兩三句之後,他們二人便照著同一叢玫瑰花,開始了繪畫。

“如果有什麼不懂,我允許你向我提問。”路加矜持地說,“任何問題我都可以回答。”

——至少在繪畫上,他足以完全碾壓蘭斯洛特,可以理直氣壯地做他的老師。

這大概就是報上午的劍術之仇吧?他愉悅地想。

當路加拿起畫筆之後,所有雜思都離他而去,隻剩下他筆下這個絢麗的小世界。

等他從繪畫世界抽離的時候,才發現蘭斯正在看他。

有什麼問題嗎?路加湊過去看他的畫板。

精致的玫瑰花出現在蘭斯的畫板上,所有的細節纖毫畢現,如果不是受畫材所限,路加肯定他能畫得和照相機一樣真實。

完美無缺,唯獨沒有靈魂。

“抱歉,殿下,”蘭斯垂下眼簾,“讓您失望了。”

他的畫如同他的人一樣,都是說謊者。即便謊言再逼真,內心也空無一物。

路加認識這樣的畫師。他們掌握著最精確最科學的技法,可以成為最厲害的“畫師”,卻永遠無法被稱作“藝術家”。

蘭斯就是這樣的人。

路加對他產生了一絲憐憫。

“聽著,蘭斯,不要想著偽裝成什麼。放下對外形的禁錮,試著表達它給你的感受。”他諄諄誘導,“聞到花香,你不會覺得陶醉嗎?看到它們婀娜的線條、穠麗的色彩,你不會覺得愉悅嗎?”

蘭斯望著他,若有所思。

聞到殿下發間的花香,他會覺得滿足。

發現殿下嘴角勾起的弧度,他會覺得心癢。

看到殿下唇邊的玫瑰色酒液灑在襯衣上,他會覺得難以移開視線。

蘭斯的眼睛微微亮起。

路加捕捉到了他的變化,並為學生的醒悟感到欣慰。

“是的,蘭斯,”他說,“那種感覺,就是你所說的‘喜歡’。”

霎時間,蘭斯眼中的世界徹底點亮,而居於色彩中心釋放著光芒的,是眼前的小王子。

“再試試吧。”路加又命人取來幾塊畫板。在繪畫方麵,他格外寬容。

打算再次動筆的時候,蘭斯握住了他的手腕。

除了必要的服侍以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觸碰他人,即便這個稍顯逾越的動作對蘭斯來說過於不禮貌,對路加來說過於不尊敬,兩個人都自然任其發生,沒有阻止。

“我可以再提一個請求嗎?殿下。”蘭斯望著他的雙眼,“我想把您畫入畫中。”

路加一怔,偏過視線:“如果這對你的學習有益的話。”

隨即他補充道:“不過請快一些,我想我沒有那麼多耐心……”

“那麼請順便休息一會兒吧,午後的太陽很溫暖。”蘭斯微笑著說。

路加一想也是,便叫人抬來藤編躺椅放在花叢間,自己舒舒服服躺了上去。

蘭斯在他腰腹間搭上一條薄毯,隨後開始了作畫。

殿下最初還會注意飄飛的蝴蝶和蜜蜂,很快便輕輕歪過腦袋,陷入了酣睡。

帶著花香的暖風吹拂而過,金發輕飄飄地搭在少年鼻梁間,又有淺色的蝶停落在他的鎖骨上。

即便是渾身長滿利刺的小王子,也偶爾會露出柔軟無害的一麵。

上一次他表現出這種柔軟是在殿下和妹妹同行的時候,蘭斯遠遠看到,不敢上前打擾,他知道自己的出現會讓殿下重新豎起利刺。

這一次終於是在他麵前。

而他會把這一刻永遠凝固在畫中。

*

路加醒來的時候,暮光正裹挾著最後一片晚霞準備離席。

蘭斯正在收拾畫具,見他睜開眼,笑著道:“風有些涼了,我剛好打算叫醒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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