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隻惡魔,一匹馬,在林蔭道上飛馳。
路加用鬥篷遮住頭,麵對麵坐在蘭斯懷裡,隻露出一雙眼睛,望著晚霞被烏雲吞噬。
“我不能回去。”他輕聲說。
若是以往,他還能將府邸的臥室當做自己的藏身之所。但聽那主教所言,教廷已經對他起疑,如果他這時回到府邸,麵對的將是天羅地網般的搜查。
“那我們就去他們找不到的地方。”蘭斯道。
路加眸色灰暗。
他有話想質問蘭斯,質問蘭斯是否在解決魅魔化的途徑上騙了他,血液是否能代替親吻緩解他的症狀。
但現在並不是一個鬨翻關係的好時機,因為他必須依靠蘭斯。
穿越後路加將所有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遇到突發的危機,他發現自己能依賴的——竟然隻有蘭斯了。
於是壓下脾氣不敢惹惱他,用乖順的姿態討好他,像隻小羊羔般順從地靠在他懷裡。
如果蘭斯現在拋棄他,他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路加攥緊了手指。
陰雲沉沉下壓,風雨驟起,遮掩了天邊最後一道光線。
蘭斯沒有鬥篷,渾身被雨水打得濕透,但他不敢稍停,一直在聖都之外的荒野上馳騁。
直到路加也開始瑟瑟發抖。
惡魔體溫稍低,眷戀人類的溫度,但很顯然蘭斯身上並不是個好取暖的地方。
蘭斯感受著手臂下發抖的身軀,開始策馬搜尋附近可以避雨的地方。
他們尋找到了一處平民的農場。
農場主是一對夫婦,蘭斯的外表很容易取得信任,輕易就獲得了在貨倉裡避雨休息的許可。
他生起一小團火堆,確定門窗落鎖,沒有任何人能窺探裡麵情狀之後,替路加解開了鬥篷。
路加表情落寞,透過額發的遮擋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身後的惡魔翼拘謹地收在一起。
他找了一個角落團起來坐下,將惡魔翼藏在背後,儘量減少它們的存在感。
如果表現得太像惡魔,萬一蘭斯一時信仰之心大發,不會順手把他除了吧?
但他新生的翅膀並不太聽話,骨翅不停發抖,砰砰地撞擊著牆麵,弄得路加非常無措。
蘭斯正在脫濕衣服,聽到異響轉過頭來,正好看見殿下教訓小動物似的打了翅膀一下,又疼得自己抽了抽眼角。
蘭斯心中笑歎,停了脫衣服的動作,把路加拉到火堆邊。
然後他輕柔地摸了摸剛被主人教訓的惡魔翼。
路加嚇了一跳,翅膀不受控“嘭”地展開,反倒扇了蘭斯一翅膀。
——這下壞了。
“它它它、我……”路加慌忙解釋,“它自作主張,我沒有要打你的意思……”
“它很頑皮。”蘭斯撫摸著他的翅膀笑道,“新生的翅膀總是難以操控,您不必掛懷,殿下。”
在說惡魔翼“頑皮”的時候,蘭斯無論用詞還是語氣,都讓路加覺得他在誇讚縱容一隻天使。
難以置信這是從光明神的神選者口中說出來的話,不過事實擺在路加眼前。
——蘭斯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痛恨惡魔翼。
路加猶豫了一會兒,才試探著慢慢靠了過去。
畢竟火堆很溫暖。
他冰涼麻木的四肢逐漸在火焰的烘烤中恢複了活力。
“我不知道惡魔對我做了什麼。”路加徐徐開口,“醒來時我就變成了這樣,那隻惡魔……很可怕。”
他有意和惡魔劃清界限,順便裝得可憐一些,像隻需要救助的迷途羊羔。
“它已經死了,殿下不用再害怕。這次是我的錯。”蘭斯沉沉道,“我應該一直在您身邊保護您。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離開殿下一步。”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火堆邊,臉上常掛著的那抹疏淡的微笑不見了,神情中是認真和自責。
路加心中微動,垂下頭道:“是我先支開你的。我沒有想到他會光天化日之下來抓人。”
“殿下知道他的目的嗎?”蘭斯問。
路加一頓。
他總不能說惡魔的目的是為了拆散他們,那太荒謬了,或許還會給蘭斯帶去不必要的誤解。
他隻好避重就輕道:“他想要我食用……殘害人類,變成一隻真正的惡魔。”
“那個人類是諾亞,殿下讓我救的那個人。”蘭斯淡淡說出那個名字,“這麼說,您聽從了惡魔所言?”
“不。”路加立刻反駁,“我拒絕了,所以惡魔才發怒,之後發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無害,他再次強調道:“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那個人類!我發誓!”
蘭斯看著他認真發誓的模樣,眉梢彎了彎。
“這樣是最好的,殿下是隻善良的惡魔。”他略帶促狹地表揚道,“善良的惡魔有一隻獵物就夠了。”
路加抿唇:“說了我不是惡魔!”
“當然。”蘭斯笑著撥弄火堆。
路加不悅,反嘲他道:“那麼善良的聖子大人,孤身‘以身飼魔’,從惡魔爪下拯救蒼生的感覺如何?”
“很舒服,殿下。”蘭斯微笑道。
過了一小會兒,路加才反應過來,蘭斯所說的“很舒服”是“以身飼魔”很舒服……也就是和他親|吻很舒服。
或許是因為火光的照耀,路加感覺自己的臉一點點熱起來。
蘭斯似乎總能用平常的語氣,說出些使人窘迫的話。
這時候,蘭斯正脫下被腐蝕得破破爛爛的白衫,露出了肌肉線條優美的上半|身。
路加瞥了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很快他的視線又狐疑地轉了回去。
……他似乎在蘭斯背後看到了什麼黑色的東西?
路加仔細回想了一下。
似乎一個月以前,他詢問過蘭斯奴隸紋身在哪裡,而蘭斯沒有告訴他?
背後那個黑色的東西,不會就是紋身吧?
但蘭斯沒有給他第二次觀看的機會,脫掉衣服之後就正對著他。
“殿下需要更衣嗎?”蘭斯提議。
“……嗯?”路加還在想紋身的事。
他態度模棱兩可,蘭斯便主動過來為他褪下長靴,又伸手向他的褲帶。
“褲子不必了。”路加忙道。
蘭斯顯得有些無奈:“殿下有沒有感到,您的長褲有些漏風?”
路加眨了眨眼,忽然產生不妙的預感。
他伸手向後摸去,果然抓到了一條調皮的尾巴,還有尾巴頂破的那個洞——
褲子破洞漏風,這可比沒有褲子尷尬多了!
“我身上帶了些銀幣,明早會和夫婦買兩套衣服。請殿下不必擔心。”蘭斯神色淡淡地說。
路加卻覺得他在忍笑。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默念“現在有求於蘭斯不能罵他不能惹他”,默默褪下了長褲,然後扯下襯衣迅速圍在腰間。
兩條蒼白勻稱的腿露出,膝彎上青青紫紫,還擦破出了血。
路加之前太緊張,根本沒意識到疼,現在想來,這些傷大抵是惡魔暴力拖拽他時磕出來的。
蘭斯單膝下跪檢查他的傷勢,眉峰點點蹙起。
見他那副樣子,路加忍不住道:“已經不疼了。”
下一秒,蘭斯的手撫上了他的膝蓋。
“你……”路加想後退。
“我想為殿下治傷。”
“可我現在是惡魔。”路加疑惑。
“殿下忘了嗎?我之前為了隱藏您的黑暗氣息,研究出了對惡魔無害的聖力。這種聖力同樣可以運用到治愈術上。”
確如蘭斯所說,隨著隨著點點瑩白光輝注入到路加膝蓋上時,那些血痕和青紫都在漸漸消失。
“怎麼可能?”路加被勾起了求知欲,“書上說聖力的存在就是為了消滅惡魔。”
“不儘於此。”蘭斯道,“書上同樣說‘聖力是萬能的’,我想,如果神分予我們聖力隻是為了滅除惡魔,那麼它不會擁有那麼多溫柔的用途——比如說,點燃火焰,創造瑰麗的幻象,還有治愈重要的人。”
說到後麵,他的嗓音越發溫和,像月光和流水,就連惡魔都會為其感化。
路加甚至感覺,那些聖職者和聖力也沒那麼可怕可恨了。
蘭斯不就在用聖力幫助他這隻惡魔嗎?
“所以我把聖力恢複到了它較為原初的狀態。”蘭斯接著道,“奇跡的是,聖力最初誕生的時候,似乎並沒有傷害惡魔的用途。”
他脊背裸|露,長發披散遮擋了背脊,此時銀發微動,隱隱露出些黑色的紋路。
路加眼睛一亮,歪頭細看,分辨不出形狀。
如果在現代,蘭斯肯定是那種奉公守法的乖孩子,戴著一副金邊眼睛做學究教授。
試想這樣的男人,剝開禁欲的襯衣,背後卻有一片紋身……
好野好刺激。
路加吸了吸鼻子,感覺又有些忍不住渴了。
因為有那片未知的紋身吊著,他竟絲毫未覺治愈時間緩慢。
蘭斯站起身時,他立刻收回好奇的目光,裝作在其它地方打量。
“殿下頸側也有傷。”蘭斯注視著他的脖頸,眸色暗沉。
路加微疑:“是嗎?我看不到。”
說著他揚起下頜,露出一段白皙漂亮的脖頸。果然如蘭斯所說,脖頸細嫩的皮膚上印著幾道紅色的指痕。
是惡魔掐他脖子時留下的。
路加皺眉,摸了摸脖頸,沒有齒印。
他那時候氣息滯澀,意識模糊,好像記得惡魔想咬他的脖子,然後……
然後他好像說了什麼,就遭到重創昏了過去。
路加已經全然忘記,是自己的“命令”迫使歐西裡斯停下來,而他受傷並不是歐西裡斯所為,而是魔力枯竭的反噬。
在他思索之時,蘭斯撫上他的脖頸。
路加微微顫抖。
脖頸和腿的感覺又不同了。脖頸是所有生物脆弱的地方,若是受控於他人掌中,能輕易被扭斷,瞬間就能丟了性命。
許多動物在做重要的事時,都會威脅性地撕扯伴侶的後頸。
在那種親密又危險的接觸下,路加喉頭忍不住一滾。
“你非要碰到才能治愈嗎?”他不悅地皺眉。
“抱歉,殿下。”蘭斯湊近了他的脖頸,“我的治愈術還不夠熟練,隻有觸碰到才能產生效果。”
說話的時候,他氣息吹在脖頸的皮膚上,路加身上心上又癢又麻,翅膀不受控製地拱起來,撲棱棱扇著。
指痕一點點褪去。
蘭斯抹除掉他人留下的痕跡,手指卻流連其上,沒有移開。
他忽然產生了奇怪的衝動——他想把自己的痕跡留在上麵,殿下雪白的皮膚上如果綻放出點點紅|莓,一定非常漂亮。
不過如何做到呢?用手捏,還是用嘴咬嗎?
蘭斯目露迷茫。他感覺自己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路加繃著臉,翅膀緊張地扇來扇去,由於太想逃離,已經要無師自通地原地起飛了。
他脖頸受製於人,終於忍不住艱澀道:“這種小傷,其實也可以不治……”
恰在此時,蘭斯將發絲撩到耳後,在他的動作下,披在身後的長發微動,再次露出了背後的黑色紋樣。
這次露出的麵積更大些。
路加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扇翅膀也慢了下來。
就像不喜歡打針吃藥的小孩,忽然看到了新奇的玩具,打針就顯得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隨著裸|露的麵積越來越大,路加逐漸辨識出了那是什麼。
——玫瑰花。
在認出紋身的一刻,路加心臟跳得飛快。
玫瑰對他有著重要的意義,他因為玫瑰穿越而來,擁有了健康的新生,本身也非常青睞這種嬌豔而淫|靡的花朵。
細想來,玫瑰是小王子的標誌,蘭斯背後盛放的玫瑰意味著——蘭斯永遠屬於他。
在神王陛下身上留下有關自己的、不可磨滅的痕跡,讓路加很有滿足感。
在人類種族拋棄他之後,仍能有一個人的背後收留他,包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