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三世情緣(1 / 2)

清晨, 荒野漫起了薄霧。

黑駿馬躺在稀疏的野草間,它打了個響鼻,無神的眼睛忽然變成了紫色, 從草地裡爬了起來。

在和光明神的戰鬥中,歐西裡斯負了傷, 但未傷及根本。祂渾渾噩噩地昏迷了一會兒, 便醒了過來。

荒野上安靜無聲,光明神已經離開了。

看樣子, 他們還是沒能阻止神奪走蘭斯。

這樣也未嘗不好……

薄霧中緩緩行來一個人影, 歐西裡斯眯起眼,駭然發覺, 緩步行走的人是蘭斯,而蘭斯懷中抱著的那個少年,卻軟軟地垂著手腳, 了無生機。

“……路加。”歐西裡斯喃喃, “路加!”

“他用言靈從光明神手中奪回了我。我治好了他,他活著, 但是……醒不過來。”

蘭斯踉蹌了一下, 抱著路加,摔跪在了歐西裡斯麵前。

他眼神空洞:“陛下的靈魂從這裡消失了。”

奪回靈魂的代價是失去自己的靈魂。

蘭斯不知道現在路加的靈魂是否在黑暗中漂泊,是否轉生,或者……是否已經徹底消散。

歐西裡斯發出一長串嗚咽。

祂圍著兩人不停轉著圈,很多次揚起馬蹄,就要踩落在蘭斯身上,又收了回去,狠狠踏在地上,濺起塵土。

蘭斯一寸寸撫摸過路加的肌膚, 與他十指相交。少年的手指一如既往地柔軟,卻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的戒指消失了。”蘭斯握著他的手說。

銜尾蛇戒指,那是黑暗神的聖物,歐西裡斯之戒,可以將欲望轉化成生命力。

本該隻有歐西裡斯才能摘下的戒指,卻不翼而飛。

歐西裡斯望著路加空蕩蕩的手指,思索片刻,忽然激動道:“路加的靈魂沒有泯滅!他還在其它什麼地方……”

“什麼?”蘭斯雙眸中多了一線希望。

“這枚戒指與我相伴而生,擁有無窮的神力。路加出生時身體虛弱,患有腿疾,我便將它鐫刻在了他的靈魂中,從他靈魂中的欲望攝取能量,轉化成生命力,為他維持健康的身體。”

因為吞食欲望,銜尾蛇戒也在一定程度上遏製了魅魔的欲望,延後並緩解了路加的魅魔化症狀。

路加和蘭斯都以為戒指是用來掩藏惡魔身份的,沒想到它最初的用途,是用來維持生命。

“你說戒指與陛下的靈魂相連,也就是說……”

“沒錯。”歐西裡斯道,“如果路加的靈魂消散,戒指會自動脫落,重新回到我手裡。現在看來,戒指應該跟隨他一起漂泊到了遠方,並落在了另一個肉|身上。”

蘭斯問:“你能感覺到戒指的位置嗎?”

過了一會兒歐西裡斯才焦躁地甩了幾下馬尾:“我被‘時間之牆’阻隔了。路加或許去了其它時間線。”

蘭斯微怔。

在與光明神的短暫連接中,他獲取到了一些有關祂的信息。

在眾神之中,隻有創世神能乾涉時間,是祂滿足了蘭斯的願望,親手創建了現在這一條時間線,並將蘭斯和路加的靈魂從現代投入這裡。

如果說銜尾蛇戒跟隨路加去往了另一條時間線,那麼路加……很可能回到了“現代”的身體。

“我知道陛下在哪裡了。”蘭斯翠綠的雙眸重新燃起了光芒。

他向歐西裡斯訴說了他和路加的三世過往,以及之間的來龍去脈。過程中,歐西裡斯數次勃然大怒想要揍蘭斯,又十分自責自己從前沒能幫到路加,想揍自己。

最後祂建議:“你可以嘗試沿著路加的軌跡前往那條時間線,回到那條時間線裡你的身軀上。”

聞言蘭斯一頓,神色黯然。

“那條時間線裡的‘我’……早已不在了。”

*

現代。

路加在府邸的藏書室裡,撿起了那本以蘭斯為主角的羊皮卷。

神王的史詩,真實發生過的曆史——有了它,路加才能未卜先知,多次化險為夷,最後彌補了有關妹妹的遺憾。

多麼巧合,不是嗎?

所繼承的遺產與他的王子府邸絲毫不差,在穿越前,又被人刻意引導,讀了這部英雄史詩。

他一直懷疑有人精心策劃了這一場穿越,懷疑有人在暗中窺視他。

仔細想來,兩年前他躁鬱症發作自殘的時候,也是莫名有人叫來了救護車。

那個藏在暗中的人,一直想要保護他。

……蘭斯,也曾來過這個世界嗎?

路加收起羊皮卷,抬頭看向府邸留下的負責人,那個聯係他轉移房屋所屬權、又引他讀這本羊皮卷的人。

那是一位年邁的管家,眼神老實忠厚,眼睛裡麵沒什麼秘密,看起來隻是一個單純的傳話者。

“這座宅邸的原主人是誰?我想見他。”路加說。

“……先生,很抱歉,布萊克·查理曼先生已經在三天前過世了。”老管家恭敬道,“他的遺囑寫到讓我將祖宅與羊皮卷呈送給您。”

路加稍感失望。

是了,那個人是叫布萊克,他的遠房親戚。既然是遺產,也說明這個人已經去世了。

“我可以看看布萊克·查理曼先生的族譜嗎?”他問。

“這裡的一切都屬於您。”老管家鞠了一躬,從書架上翻找出一本厚厚的族譜。

族譜中繪著一棵巨大的家族樹,從家族樹中可以看到,這一支查理曼家族是從三百多年以前獨立出主家,路加沿著家族樹一個個看下去,沒有一個名字與蘭斯相似。

而且,每一個人的生母都沒有記載在家族樹上。一位家主死後,立刻有一位新的年輕子嗣接替他,如此單線延伸,一直到了現代。

“有他們的畫像或者相片嗎?”他問。

“很抱歉,先生。”老管家說,“所有的遺留的畫像都在戰爭和遷徙中遺失了。”

“就連布萊克·查理曼也沒有相片?”

“他並不喜歡給自己照相。”管家說。

路加皺眉。

太奇怪了。這些人藏起臉,為了隱藏什麼?

“不過……”管家峰回路轉道,“布萊克先生有一副自畫像,放在這座府邸裡,先生沒有具體告訴我它在哪裡。”

“布萊克·查理曼會繪畫?”

“是的,他愛好繪畫與攝影。”

路加思索了一下,道:“帶我去一個地方。”

在他的指揮下,老管家將他推到戶外,穿過荒蕪的花園,來到宅邸腳邊一間石質的平房外。

在聖國,這裡是蘭斯的私人畫室。

他們曾在共同的生日之夜裡飲酒作樂,酒意熏然間,互送最珍貴的生日禮物……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

門是鎖著的。

管家為難:“這是布萊克先生的私人房間,我沒有這裡的鑰匙……”

路加看向門邊的裝飾吊燈:“去那裡找一下。”

老管家果然在吊燈裡找到了鑰匙,他驚奇地多看了一眼宅邸未來的主人,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知道。

路加暗中握緊了拳頭。

……藏鑰匙的地點和蘭斯一樣。

房門悠悠晃開,裡麵沒有燈,老管家打開手電筒,頓時吃了一驚。

四麵牆壁上全都掛著肖像畫,畫中的主人公就是他眼前的這個坐輪椅的少年,隻不過穿著奇裝異服,風格古典,像是曆史中的王子。

一筆一畫,訴說著濃烈繾綣的愛意。

老管家看看畫,再看看路加,有些慌張。

他從來沒見過布萊克與這位路加先生有什麼交情,怎麼私底下做出了這種出格的事?……他的新主人會不會多想?

路加望著那些畫作,久久沒有出聲。

他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畫室裡格外清晰,變得越來越沉重,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儘了全身的力量,才能讓自己有力氣坐在輪椅上。

“檢查角落,找找有沒有暗室。”路加輕聲說,嗓音有些沙啞。

通往地下暗室的門並不難找,老管家拉開暗門,將路加推了下去。

路加注意到,台階刻意做成了斜麵,寬度正好能夠他的輪椅通過。

他察覺到地下室隱隱籠罩著紅光,立刻道:“不要開手電筒。”

暗紅的光線不會損壞相片紙的顯影,但手電筒的光線會。

這是一間用來洗照片的暗房,暗紅的光輝下,水池、相紙、裁紙刀、瓶瓶罐罐……所有的物品都擺放得非常整潔。

而在牆壁上,貼著滿滿的照片。

全部都是路加。

從小到大,喜怒悲歡,最精彩最難以忘懷的時刻貼在牆上,下麵則擺放著一摞摞相冊。

有一個人曾在這裡,暗中窺視了路加的人生。

照下來,親手洗印,篩選。一次次觀看,將所有的細節熟記於心。

記錄下路加的整個生命——這個沒有蘭斯存在過的生命。

因為那個最後的命令,蘭斯不乾涉、不插手,遠遠離開,作為徹底的旁觀者,以全身心投入觀察。

他做到了。

“查理曼先生。”老管家出聲,“我找到了這個。”

路加從惴惴不安的老人手中接過了一本日記,還有一卷畫像。

畫像中是蘭斯,西裝筆挺,銀發垂於後腰,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斯文禮貌,像一名教授。

是路加想象過的,蘭斯在現代會有的模樣。

他翻開了日記。

[陛下剛才所看到的那些,就是我全部的罪證了。]

熟悉的字跡和語氣,讓路加鼻子一酸。

[我在這個世界等待了三百年,才等到了陛下降生。我向您坦誠全部的罪證,希望您能原諒我無法自控的思念。]

[很抱歉,我還是無法做到完全不見您。]

[同樣也很抱歉……這個世界似乎並沒有讓您滿意,被黑魔法反噬的雙腿關乎靈魂,我無法治愈,也無法讓您過得開心。]

路加捂住了口鼻,手輕輕顫抖。

他難以想象,當蘭斯從遠方看到他自殘、卻無能為力時,會是多麼心痛。

[我思考了很久,有關您為什麼不開心,最後得出了答案。]

[您不屬於這裡。隻有回到最初的起點,重新開始,才能再次看到您的笑容。]

[於是我和神做了一個交易。]

[健康和親人,都希望您能擁有。]

[以及,希望那本曆史書能幫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