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回到四麵漏風的破草屋,草哥兒才打開門,小豆子就撲上來,軟軟抱著他的大腿喊阿爸。

草哥兒生怕寒風凍著豆子,緊趕著關上門,把豆子輕輕往裡趕,自己放下扁擔和兩擔柴火,打開冷鍋冷灶,放了點發黴的雜糧麵,又加了把雪下挖出的野菜,點上火開始做飯。

聽到外間的動靜,裡屋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過不了多久一個老漢有氣無力的呼喊:“草哥兒,你老子快餓死渴死了,叫那小雜種拿點水也叫不聽,你告訴這狗雜種,再不聽話我就把他賣了!”

草哥兒忍無可忍,撿起扁擔就衝進裡屋一把杵開房門,強烈的尿騷混合著糞便的味兒就衝了出來,裡屋床上躺著個半死不活的男人,正是前陣子差點把草哥兒打死又要把小豆子賣了的劉老實。

可現在,劉老實蓋在薄被下的雙腿不自然扭曲著,臉上泛著蠟黃,赫然已經是癱了!

草哥兒像沒聞到屋裡臭氣似的,關好房門隔絕豆子的視線,做完這些,他一扁擔就砸在劉老實的傷腿上:“你罵誰狗雜種呢?你再罵一句試試?”

劉老實痛呼一聲:“草哥兒,我可是你爹,哥兒打爹,天理不容,你這樣死了後是要下地獄的!”

草哥兒冷笑一聲:“用不著死,我活著就覺得已經在地獄裡了,而這一切,都是拜你這個爹所賜!”說完又是一扁擔。

劉老實痛得不行,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你眼睜睜瞧見我被要債的人打成這樣卻不理不睬,哎,爹知道是我不好,也不怪你,隻是你老子這腿疼得厲害,你去給我請個大夫治治吧。”

“請大夫?”草哥兒不耐道:“家裡被你輸的一個子兒都沒有,連條板凳都叫要債的人搬走了,哪裡有錢給你請大夫。”

劉老實是個記吃不記打的,爛賭鬼都這個德性。

他一見草哥兒同他多說兩句,立馬又覺得機會來了,掙紮著靠近草哥兒,仰著一張醜臉:“我和村南槐樹家的牛三說好了,隻要你得閒陪陪他,他願意一次出二十個銅子兒!草哥兒你瞧這不是有錢——”

話音未落,劈裡啪啦一陣扁擔劈頭蓋臉地打在臉上身上腿上,劉老實被打得慘叫連連,隻能抱著腦袋在床上蠕動,他現在連翻滾都做不到了。

草哥兒簡直是恨毒了他,怪不得牛老三剛才說那些惡心話,原來都是這個老鬼鬨的!

若非殺人要償命,草哥兒恨不得直接把他打死!

可是他不能那麼做,他若打死了劉老實,自己也要去坐牢,到時候小豆子就無人照管了,為取劉老實一條爛命賠上他和小豆子實在不值,就算劉老實該死,也不能死自己手上。

想到這裡,草哥兒收起染血的扁擔,雲淡風輕整理一下弄亂的頭發,從劉老實房中退出來重新關好房門,叮囑小豆子道:“豆子乖,阿公染了風寒,又被那些人打斷了腿,一點冷風也吹不得,阿爸若不在家,小豆子一個人說什麼也不能開這扇門,懂嗎?”

豆子點點頭:“放心吧阿爸,剛才阿公在屋子裡一直喊一直喊,小豆子也沒敢開門呢!”

“豆子真乖,阿爸給你做野菜湯喝。”草哥兒把扁擔頭在雪裡蹭了兩把,抱起小豆子走回廚房。

那劉老實有一點說的不錯,那天他的確是眼睜睜看著劉老實被打,在那些要債的人來之前,他就抱著小豆子躲了起來,劉老實以為他還是那個聽話的燈草,對他從不防備,他輕易就能抱著兒子溜出去。

他安頓好兒子,又偷偷跑回家附近,看到那些賭坊要債的打手和人牙子遍尋不到他們父子二人,便一布袋套了劉老實,拖到屋外毒打,這是賭坊打手特有的折磨人的手段,用那布袋子隔著,棍棒專打說不出的部位,內裡打個稀爛,外表還不大看得出來。

他看著劉老實挨打,腦中浮現起他阿娘在雪地裡挨劉老實打的情景,心裡升起陣陣痛快,直希望他們把劉老實打死才好。

可賭坊畢竟要的還是銀子,人打死是輕鬆了,但銀子也沒了,故而他們丟下最後期限,走的時候到底給劉老實留了條命。

看著劉老實在布袋裡哎喲哎喲,屋子外又空無一人,草哥兒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勇氣,一個箭步衝上去,撿起根棍子就衝著劉老實打起來。

劉老實哪裡知道賭坊的人已經走了,隻以為自己還在挨打手的打,一點也不敢反抗,隻抱著肚子和腦袋任由彆人打。

草哥兒一棍棍打在劉老實身上,也仿佛打在長久以來的陰影和禁錮上,終於將那些纏繞他的妖魔鬼怪和枷鎖打個稀碎。

最後,草哥兒不知想起什麼,眼睛瞄準劉老實已經掙紮出布袋的雙腿,一咬牙,高高舉起棍子衝著關節處就是幾個猛擊。

草哥兒是乾慣了粗活的人,力氣本就比那些嬌生慣養的哥兒大,當他使出渾身力氣打下去的時候,劉老實的慘叫響徹天際。

就這麼,劉老實的兩條膝蓋骨被草哥兒打爛了,打得血肉模糊,他成了個癱子,再也站不起來,今後隻能像個蛆蟲般在地上蠕動。

打殘了親爹的雙腿,草哥兒心裡不僅沒有害怕愧疚,反而重重鬆了口氣,他丟下棍子,將已經昏死過去如一灘爛泥的劉老實扛起來。

期間有村民經過,草哥兒披著剛才用力過度而鬆散下來的頭發,露出布滿傷痕的手臂和脖頸,臉上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不用他說一句話,過路村民自會腦補。

草哥兒聽到他們說:“劉老實真是不做人,吃酒賭錢惹來了賭坊的打手,還連累了自己哥兒一同挨打。”

“誰說不是呢,草哥兒這孩子可憐呐,我前兒還見劉老實沒命地打他,和打仇人似的。”

“劉老實也太不是東西了,他還要賣豆子這個孫子呢,哪有做阿公的賣親孫,呸,真給俺們村丟人!”

核心內容就一句話,劉老實垃圾,草哥兒可憐。

這樣就成了,隻要不懷疑他,草哥兒才不在意他們怎麼看自己,無論說多少個可憐,自己挨打的時候他們也沒上來說過一句話,拉過一次架。

當然,草哥兒也不怪他們,劉老實這坨鼻涕蟲一樣的垃圾,當然是誰都不想沾惹,幫他說句話不難,可沾上劉老實就像癩□□爬腳麵上,不嚇人惡心死人,自然是能躲則躲。

想到這裡,草哥兒手上一用力,把劉老實架起來,任由他兩條傷腿在地上拖著,磕磕碰碰架進裡屋去了。

把昏迷的劉老實往他自個兒鋪蓋上一扔,草哥兒關上屋子,出門去接豆子。

秋風清淩淩地吹在身上,草哥兒不覺得涼,隻覺得心內無比輕鬆,那看不到儘頭的日子好像終於有了條道似的。

*

十一月底的時候,爹和雲清出門送鹵豆腐,帶回一個消息:劉老實沒挨過這冬日大雪,昨夜死在了自家鋪上。

爹和雲清都不是說八卦的料,一件涉及到賭坊上門追債,追債不成打人,人被打了病重死了的曲折故事,叫他倆三兩句就乾巴巴說完了。

葉崢不過癮,第二日拉著雲清故意從村口那隻大磨盤底下路過,那兒可算是溪山村消息集散中心,長舌嘴協會綜合體,八卦隻要打這兒過,沒影也編出影來,何況劉老實的確死了呢?

“你們是沒瞧見,那人給打得喲,血肉模糊,都不成人形了都,血流得喲,那劉老實家門前的土地都染得一片紅,比殺豬還嚇人呢!”

“嚇,王阿公你又來了,照你這個說法,劉老實當場就該給打死了啊,咋能又挺了半個月才去呢?”

王阿公神秘兮兮壓低聲音:“你們年輕人懂個啥,那劉老實的確是當場就給打死了,後頭半個月那是個行屍走肉,根本不是劉老實!”

“謔!”眾人一驚。

葉崢連忙捂住嘴,防止噴出來,壞了王阿公滿嘴跑舌頭的雅興。

雲清拍著葉崢的後輩防止他被口水嗆到,心裡十分無奈,他這夫君外表看著謫仙一般,咋就熱衷湊這種接地氣的熱鬨呢。

有人就問王阿公了:“那劉老實既然被打死了,咋不當場斷氣,非要化作行屍走肉,硬挺半個月才死呢?”

王阿公既這麼說,當然是有邏輯的,把眼一瞪:“那是閻王爺也看不慣劉老實,不叫牛頭馬麵即刻收他的魂,非要他受儘苦楚才給斷氣嘞!”

這麼一說,倒獲得不少讚同:“王阿公說得不錯,那劉老實簡直太不是東西了,老天有眼,定是看不下去的。”

“正是如此,這才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隻可惜了草哥兒這個孩子,幼年喪母,現又喪父,後頭日子還不知怎麼過呢。”

“劉老實這麼個父,我看喪了恐怕對草哥兒來說還是個好事,至少不用挨打受罵,豆子也不用被親阿公賣了。”

人死了,但在場有一個算一個,就沒唏噓劉老實的,都隻同情草哥兒和豆子,可見劉老實一世為人,有多失敗了。

不過明明是個鬼故事,最後卻能偏到天道輪回這教育意義上去,可見古人雖迷信,但也蘊含了樸素的道理在裡頭。

葉崢滿足了八卦欲,伸個懶腰,牽著雲清的手往家走。

路上正好遇到話題的中心,草哥兒。

明明是大冬天,草哥兒卻隻穿一件薄夾衫,露出凍得通紅的手腕和腳腕,腳上蹬著一雙破草鞋,腳趾頭上長滿了凍瘡。

瞧見葉崢和雲清,草哥兒沒像遇見其他人那般視而不見,而是主動迎上前來,他從身後的破背簍裡取出一條長長的鰱魚,捧在手上遞給雲清,話卻是朝兩個人說的:“上次我差點就做了傻事,幸得你們搭救,我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報答,這條魚送給你們吃,算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

草哥兒當然知道他們的恩情根本不是一條魚可以抵償的,但他此刻手裡隻有這條凍了一個淩晨才捕到的魚,他已經傾儘所有,卻回報不了點滴。

看草哥兒這幅凍得半死不活的樣,雲清怎麼會要他的魚,不僅不要,反而握住草哥兒的手臂:“你這樣會凍死,去我家吧,我有穿不下的棉衣。”

雲清身材高挑,他穿不下的舊棉衣都是葉崢在穿,他那裡倒有幾件新棉衣,但不這麼說的話草哥兒可能更不接受。

雲清的手溫熱,透過薄薄的布料傳到草哥兒胳膊上,草哥兒本已凍得麻木,感受到這溫度沒忍住打了幾個寒顫。

“走吧,彆廢話了,”雲清的眉蹙得更緊:“你若凍病,小豆子就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