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1 / 2)

滿腹愁思地走了兩天,第三日清晨,歸心似箭的李勤手搭涼棚,遠遠便瞧見了州府城的影子,除了城牆的影子,天邊竟然飄著幾縷黑煙。

瞧見黑煙的李勤登時心頭一涼,流民進城後□□燒的畫麵似乎已經展現在他眼前。

吾命休矣!

李勤一肚子愁思當即轉為苦水,連舌根都是苦的。

但趕車的兵士眼力比他略好些,還未到近前便瞧見什麼,說出的話卻不是氣憤或責備。

一路板著臉的兵士難得說了句緩和話:“這一路我等路過其他城池,多有流民之患,一城百姓深受其害,李大人這兒卻能將流民充分利用起來,可見平日便治城有方,令人欽佩。”

什麼?

將流民充分利用起來?

李勤被說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城池都燒起來了,這話所從何來?

莫非這兵丁是在嘲笑自己?

自己好歹也是一府知州吧,現在的確是形勢比人強不錯,但這士兵也太……

太什麼……李勤沒有往下想,他已經顧不上了。

因為隨著馬車快速驅近,李勤親眼瞧見了。

沿著城牆根下,貼著一溜兒簡陋但寬敞的小棚,棚裡飄著食物的香氣,衣衫襤褸一看就是流民樣的人捧著竹罐或各式各樣的泥碗,排成長龍,從棚內領出熱騰騰的吃食,井井有條,無人擁擠搶奪,領到食物的人也不在隊伍前多耽擱,自覺快走兩步離開,將領食物的機會留下下一個流民,自覺尋個角落安生蹲著吃。

這些領食的人大多是些老幼婦孺。

而視線一轉,往另一邊看去,則是身強力壯的青壯流民,有的拌土,有的砌牆,乾得熱火朝天,興起的時候還喊兩聲號子,更遠一些的田間則有幾座冒煙的土包,似乎裡頭燒著什麼,正是這些土包讓李勤誤會城內發生了□□燒。

一隊流民正扛著木頭往裡填,而土包邊的空地上,幾個流民用泥打胚,他們腳邊晾著一溜兒土色的泥磚。

李勤並不是個隻會誇誇其談不接地氣的迂腐,他也是苦出身,這場景李勤一看就曉得了,那些土包是磚窯,這些流民正在打胚燒磚,而城牆邊正在加固城牆的青壯們用的磚,正出自這些土磚窯。

兵士把人安然送到地方,扭頭駕車又十萬火急地走了。

徒留李知州一個人站在往日最熟悉,此刻又略有陌生的城牆邊。

往日城牆曆經風雨的舊石舊磚,已有大半被替換成嶄新乾淨的大青磚,城牆加厚了兩掌,高度也平地拔高三尺有餘,城頭是嶄新的旗幟,崢隨著秋風烈烈飄揚。

看到這一切,李勤整個人都感到有些暈乎乎。

這是他的州府,他的城……?

王仁芳那老小子,竟能做到如此,難道往日錯看了他,那老小子竟是個藏拙的?

“已將流民分作幾波,各司其事……前幾天也有幾個鬨事的,當著所有的流民的麵被差役拖出城外,不許他們在此逗留,幾次之後,便是有不老實的也不敢出頭了,現在留下的這波都是安分的,大人你瞧那邊的磚窯,如今一窯可出青磚一千,除去質量不合格的,至少還有八百,按照這個進度,修繕完城牆和碼頭還綽綽有餘——大人再瞧那邊……”

雖說王主簿現在已經很信任自己,把安置流民的事情都交給了他,但葉崢卻並不擅自做主,他時刻牢記自己現在的身份,除了一些慣常小事隨手處理掉外,有大事一定會問過王主簿,隔幾天還會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做個總結,找時間給王主簿詳細彙報,算是把上輩子應付導師和上司的效率拿出來應對王主簿了。

這讓王主簿感覺十分不一樣,覺得葉崢這個年輕人不僅會辦事,人也特彆上道。

當然了,現在知州不在家,王主簿稱大王,奉承他聽他調遣的人自然是不少,但怎麼說呢,從葉崢手裡辦出來的事情,說出來的話就是相當不一樣,非要說的話,葉崢辦事格外令人舒服。

比如今天,葉崢就用三寸不爛之舌又把王主簿忽悠出來了,讓他親眼看看這段時間的成果,畢竟光用嘴講,和親自驗收,無論是心理上還是感官上都是不同的。

城內外流民的工作有條不紊進行著,流民們雖然在勞作,但精氣神已和初時完全不同,如果說一開始是充滿了枯槁、頹喪和一觸即發的暴戾,現在的流民臉上爬上了希望。

哪怕身上再苦再累,起碼有藥喝,有飯吃,有固定的工作,仿佛回到了還在家鄉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不是流民,用雙手創造生活,未來日子還很有奔頭……

站在加厚加高的城樓上,看著這一切,饒是王主簿這樣混老了的官場油子,也不由升起了一股豪情,想起了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

那時候的王主簿也有過為民請命,建設家國的淩霄之誌,從什麼時候起,那樣的自己變了呢。

還沒等王主簿想明白,他的視線忽然定格在城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看清此人是誰的一瞬間,王主播倏然瞪大眼!

葉崢一直關注著王主簿的反應,當即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施粥的涼棚附近,站著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人,鬢角微白,留著一縷山羊須,臉頰瘦得凹陷,如同遭了災,但神情看著卻迥異於身邊的流民。

看到王主簿神色變化的幾個瞬間,葉崢對城下人的身份略微有了點猜測,卻沒有露在表麵上。

此刻,那城下人的視線正好和葉崢相接,葉崢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沉靜地點了點頭,這幅寵辱不驚的樣子,令李知州愣了愣神。

而這時候,王主簿終於反應過來,扶著城牆就往下跑。

葉崢聽他嘴裡喃喃著知州,正對應上了他心裡的猜測。

王主簿腳打後腦勺地跑出城門,跑到粥棚前的時候腳底拌蒜還差點摔了,好在葉崢正跟在他後頭,好心扶了一把,才沒有讓王主簿丟人地跌個狗啃泥。

乍一見到消失兩個多月的知州大人,王主簿激動極了,話都差點說不囫圇:“知,大人……您,您總算回來了,您這是去哪兒了啊……可讓屬下急死了。”

雖激動,但問話的聲量卻不大,顯然還顧忌著旁人。

“旁人”葉崢自然當做沒聽到。

李勤也激動,但在下屬跟前,總不好表現得太軟弱,隻好強撐著道:“此事說來話長,回去再說……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瞅了瞅四周,還是說了句:“你乾得不錯。”

王仁芳連連搖頭:“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

說著瞅了瞅李勤身後,小心又問:“大人,守備大人呢,沒同您一起回來?”

提起這個,李勤的臉色黯了黯。

王主簿不虧是當老了官的,知道中間必有隱情,當即點頭哈腰道:“大人想必是累了,回去歇歇,歇好再說也一樣。”

李勤也不想提這一節,從善如流地轉開話題,指著城外乾得熱火朝天的流民道:“這些都是你吩咐的?乾得不錯,往日你裝得那個樣子,才乾不顯,竟是我小瞧你了。”

提起流民,王仁芳就想起葉崢來,反正知州已經回來了,自己的功勞橫豎跑不掉,因對葉崢好感度高,此刻也願意在知州跟前托他一把。

忙讓開身後,令葉崢顯出來,對知州笑道:“大人,我什麼水平您還不知道嗎,這些日子多虧了這位葉崢葉秀才,在安撫流民上提了諸多建議,這些粥棚啊,磚窯啊,令流民修繕城牆碼頭啊,都他想出來的,我啊,就是坐享其成罷了。”

葉崢這才風度翩翩行了個學生禮,這就是秀才的好處了,見官不用跪拜,行學生禮又有尊嚴又顯得親近。

葉崢在城牆上就同這位知州大人對視過一眼,雖然當時已經猜出知州的身份,但此刻還是故意表現得驚訝:“您……是知州大人?大人好,學生葉崢這廂有禮了。”

李勤扶了扶須:“無須多禮。”

行過禮後,葉崢冷不丁道:“知州大人穿著如此低調,可是出來巡察城牆修繕事宜不欲令人認出?既如此,不若我為馬前卒,替知州大人介紹一二?”

李知州和王主簿聞言俱都一愣。

但隨即,他們又同時反應過來了。

眼前這位葉秀才的反應,不僅不突兀,反而十分合理。

知州消失二月有餘這件事,知州李勤自己明白,主簿王仁芳也知道,但除他二人外,其餘人等一概不知,所有人都覺得知州沒有露麵是因事務繁忙,誰能想得到真實的原因是知州竟不在城中呢,若知道城內並無知州鎮守,這城說不得早就亂了,便是葉崢和王仁芳行事,也都是借著知州大旗的。

想到此,李知州和王主簿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對葉崢露出笑容。

知州撚了撚山羊須,對葉崢溫和道:“葉秀才青年才俊,本官心裡有數,隻是本官出來半天也該回去了,下次吧,等本官處理完府中事宜,再請葉秀才作陪,將此事好好地講上一通,現如今,本官卻要回去了。”

葉崢掃過李知州一身風塵仆仆,沒有放過他鞋上長途跋涉的痕跡和神情間的疲累,從善如流低下頭道:“是,那便等下回吧,學生恭送大人。”

李勤點點頭,身形有點踉蹌,王仁芳瞧出上官的不便,伸手扶住,對葉崢點點頭,便攜著知州大人轉身。

就在此時,領粥的流民裡有人認出他們,尤其是葉崢,就不說他這張令人一見就忘不了的臉,就說他這段時間天天出現在流民區,流民們都認識這位葉崢葉郎君,還有葉郎君的夫郎和嶽父。

他們俱都是好心的慈善人,尤其葉郎君他夫郎聽著是有了身子了,還時常地給流民打粥施藥,眾人無不感激的。

葉郎君身邊的主簿大人不常出現,但葉郎君先前在城樓上專門介紹過,流民們也有印象,葉郎君還時常說些主簿和知州大人如何關流民們的事跡出來,就令流民對這些官員們有了不少好感。

此刻見到葉郎君和王主簿,流民自覺要打招呼,要道個好,若受了彆人這麼大的好處,連人走過身邊都視而不見,那還成個人咧?

於是流民們自發走過來,圍在葉郎君身邊,想磕頭,但想起葉郎君三番五次說過不受用,還是忍住了膝蓋沒彎。

“葉郎君,您又來看咱們了……家夫郎身體可好?懷孕了身子沉,要注意休息。”

“葉郎君,您瞧瞧我家雞毛,這脖子眼見著就消下去了,這藥真有用嘞,好喝又不苦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