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1 / 2)

第二日又是個大晴天,原本安兒然兒是要上學去的,但因著周子善難得來一遭,小哥倆得了好好招待的任務,雲清就派人去學裡替他們請了假,於是小哥倆又得以逃學在家,不用去上課。

兩日都沒去學裡,淩嘉裕有點按捺不住,一大早就來了雲府。

上學時間瞧見淩小五,葉崢還挺奇怪的,問了侍從才知道,淩公子是來找他們家逃學的雙胞胎的,侍從還煞有介事帶了王爺口諭,說阿弟三位同屆好友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本王事務繁忙不便離開,就由我兒小五替父儘孝,來見見京城貴客吧。

葉崢一看淩嘉裕冷清清的俊臉,顯然沒把什麼替父儘孝放在心上,更沒往三位朝臣跟前湊,目標明確來了他家就往後院安兒然兒處跑,這到底是是“替父儘孝”,還是奉了明諭逃學,還用問嗎?

於是,葉崢家出門遊玩的大軍裡又多了淩小五一員,其實也習慣了。

葉崢帶著三位同僚參觀了城外的研究基地,參觀了製糖製皂工坊,遊覽了踏青的山穀,瞧了那能帶人滑行的紙鳶,回程又參觀了雁雲綜合學院,坐了觀光雲梯,在雲梯的觀景台上,將整個雁雲城收入眼中。

三人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頭的淡定,那心裡的滋味簡直是沒法說。

來的時候還十分有優勢地抱著慰問可憐被放逐偏僻之地的葉弟的心情,這到了地方才知道——鄉巴佬竟是我自己!

這一夜,周紀明翻來覆去沒有睡好。

他乃是這個年代最正統的寒門讀書人想法: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他用科舉證明了自己,在一眾才子中脫穎而出,一舉奪魁,金鑾殿上點狀元,天街簪花跨馬遊街,不是不意氣風發,滿腹青雲之誌的。

抱著大乾一場的想法,他進了人人羨慕的翰林院清貴之地,在裡頭一待就是三年,每日做的都是些案頭瑣碎工作,到點應卯到點回家,日複一日月複一月,這時才知道,狀元榜眼探花不過是個起點,就算是狀元,固定三年也出一個呢,等當了官,蹉跎幾年一事無成,誰還記得你是XX年XX屆的一甲榜首?

在翰林院裡,隻要做好本職工作,沒人會催你乾什麼,一切全憑自覺,翰林院也很少裁員,隻需通過三年一度的翰林考校,通過了就沒人會讓你走,理論上,隻要願意混,翰林院的確是個養老的極佳去處。

從前飯局時周紀明聽了葉崢小小年紀那番翰林養老論,心中若說沒有一點不以為然是假的,還覺得這個葉弟沒啥進取心,以後成就有限,可事實是,葉崢很快就調動出翰林,到地方乾實缺去了,乾得還相當不錯,留在翰林院裡日日和一群老臉應付故事的反而是他周紀明。

瞧著自己同一屆的二甲進士因著辦差辦得好或者朝中有人幫扶補位六部實缺,又有閔良駿這個科舉第四名,因著家裡權勢一裡一裡晉升上來,竟然和他這個一甲第一名狀元平級了,周紀明心裡十分不是滋味。

當然他不是眼紅閔良駿升職快,隻是略有不甘,他自問才乾絕不輸於人,卻輸一點家世機遇,差那麼一點興許就是差一輩子,叫他如何甘心。

幾位同僚言辭間的提點,開解,甚至是怕傷他自尊心而小心翼翼整理措辭,又有閔良駿時時搞怪化解尷尬,周紀明不是不知道,也十分感激能交到這樣的好友,他明白,論才華興許他是四人裡頭拔尖的,論心性,他反而多有不及。

這一天,他在雁雲看到了不同於北地的風景,有自然景觀,也有人力造物,那些巧奪天工的手段,機巧靈性的想法,還有一步步將之落到實處的毅力,令周紀明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衝擊。

葉弟介紹紙鳶滑翔項目的時候,閔謝二人都以恐高為由三連拒了,隻有周紀明硬撐著實際體驗了一把,他其實也恐高,但他就是這樣不服輸性子,不願輸於人,更不輸給自己。

當雙腳真的離開地麵,飛鳥一般騰空而起,禦風向前的時候,當乘坐雲梯,坐在高高觀景台上讓風吹過袍角的時候,看著如螻蟻一樣,卻有生命力的市井平民,周紀明卻忽然生出一種與自己和解的想法。

人類都可以上天了,世間之物顯得如此渺小,民生如此多艱,百姓都在用力生存,他又有何好執拗呢?

這一刻,他真切領會到了葉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猛子.唯心上》),做好自己,其餘交給時間。

他周紀明堂堂七尺男兒立於天地,莫非得不到皇家賞識,他便整日自苦,這日子便不過了嗎?

想到昔日種種,他不由臉頰生燙,他整日自怨自艾,說些酸溜溜的話,還在書信中和葉弟抱怨,言談中也流露給謝、閔二位好友聽,頗有點經常散發負能量的意思了。

換做周紀明身邊有這樣的人,他未必能一直保持平常心結交,估計就是默不作聲疏遠了。

而謝兄葉弟和閔弟,不僅沒有疏遠他,還不遺餘力開解,葉弟千裡穿書絞儘腦汁安慰,謝、閔兩人,本不用特意來雁雲一趟,卻為著自己千裡迢迢地來了。

人生得這樣三位知己,他周紀明還有啥不滿足的。

想到這裡,周紀明臉上頹色儘去,他更睡不著了,乾脆披衣起身,來到桌案前,飽蘸濃墨提筆作詩一首。

不知是不是今日受了衝擊心境有變,明明是深夜眾人都睡了,周紀明卻是文思如泉湧,下筆如有神,那詩詞一首接著一首,寫得熱了還推開兩扇窗,讓清涼夜風吹進來,吹散一室悶熱。

具體寫了幾首,周紀明自己也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自己從未這樣舒心,仿佛把那心底累積的沉鬱之氣一股腦兒全泄了出來。

寫完丟下筆,整個人為之一輕,走到床邊倒頭便睡,夢裡鼾聲都是輕快的。

第二日,周紀明還沒起床,就聽得窗外嘖嘖動靜。

他迷糊睜眼,走到窗邊一看,隻見紙張散落得桌上地上都是,三位好友正捏著幾頁紙,在他窗外頭碰頭地看,不時還嘖嘖點評一番。

周紀明腦瓜子嗡嗡地,昨夜形骸湧上心頭,這一下全清醒了。

清醒了就扒著窗框子麵皮緋紅:“常言道君子不妄動,你們怎的隨意翻閱我的東西?”

不過那話裡也沒有幾分慍怒和認真,略帶抱怨罷了,更多的是被窺探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閔良駿頭也不抬振振有詞:“好叫周兄曉得,可不是哥兒幾個妄動,主要一早上都沒見你出房間,我們結伴來尋你,這不還沒走到你房間,這幾頁紙就明晃晃在地上躺著呢,我們就是撿幾頁紙看看,哪裡就違背君子法則了?”

周紀明也知道,估計是昨夜沒關窗被風吹出去的。

此時他已緩了過來,心裡一坦,反正是這幾個兄弟又不是彆人,看就看唄!

周紀明整一整袍擺,將地下書桌上的紙撿起來攏一攏,也有了調侃味道:“行吧,反正我文采好,不怕看,對了那幾張夠不夠,不夠這裡還有。”

閔良駿毫不客氣,隔著窗戶一伸手,拿來吧你。

低頭卻幾個人交換個眼神,周兄今天心情不錯。

周紀明任他抽走,邊係外袍繩子邊走去開門,

葉崢率先帶著笑臉走進來:“周兄昨夜詩仙附體啊,竟然一氣兒寫了這麼多首。”

閔良駿接茬:“還一首比一首文采斐然,你說說你詩寫得這麼好,應該多去讚美今上啊,今上最愛看人作詩了,自然對周兄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