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逐芳並非人類的大前提下,很多問題頓時就很好說通了。
秦達意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不管是過於完美的表現還是那種對生命的漠然感,並未因為他的學生天生存在某種心理上的缺陷,人格有不完整之處,而是因為他並非人類。
因為不是人類,不曾明白誕生和死亡意義,所以漠不關心。
因為高於人類,超脫□□甚至精神的束縛,所以近乎全能。
他真的了解過戚逐芳嗎?
秦達意不知道。
數十米外,彼此糾纏的巨大怪物顯然超出對世界上所有事物的認知,名為常識的框架被似乎無處不在的觸手碾碎,在成千上萬雙眼睛的注視下,他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栗,不受控地發出哀鳴。
他本能感受到恐懼,不管是對接下來的發展,還是對曾和非人類相處的事實。
同時湧上的還有悲傷。
秦達意覺得自己是了解這個學生的。
但一直以來他所了解的僅僅是戚逐芳想讓他看到的一麵,是無懈可擊的偽裝。
戚逐芳這個人可能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宇宙之中,隻有人類才會和人類共情。這個道理秦達意很早就明白了。
但如同走馬燈的畫麵在他眼前閃過。
努力表現善意的戚逐芳,老老實實被他抓著乾苦力寫報告的戚逐芳,悄悄搞小動作死不承認,又在事後追問他後悔是什麼的戚逐芳。
——居然真的很像一個努力去生活的人。
他想起來自己是見過學生另一幅麵貌的,在黑星劇場。
褪去熟悉的偽裝後,祂表現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但又確實幫助他們解決了邪/教徒。
並且救了被綁架的朋友。
秦達意居然清晰記得自己當時問了祂什麼話,戚逐芳又是怎樣回答他的。
然後就是被停職的事情了。
主動替導師攬下責任,把水攪渾,和校長一唱一和,前來問責的代表團被祂耍得團團轉。
對了,戚逐芳還很記仇,不肯吃虧。一點很小的事情都會記在心裡,再找機會暗搓搓地報複會來,比如他被送進醫院之後遇到的那些小驚喜......
可是他不是人啊。
有個聲音在心底這樣說。
一切的一切,僅僅是偽裝出的表象。
哪怕祂看起來沒有做出什麼傷害人類的舉動,但你也不能否認祂和發生在S市的事件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
祂可能隻是隱在了幕後,享受這種戲弄螻蟻,掌控一切的快感。
信任是很難建立起來的,需要時間,需要經曆去慢慢積累。
可是崩塌卻很簡單。
指甲蓋都不到的懷疑就夠了。
哪怕沒有人這樣要求過,但秦達意要對死去的同伴,要對被卷入其中的無辜市民負責。
他拚儘全力去抓手邊的槍。
......槍也是戚逐芳特地強化過的。
登上觀光塔之前,他們曾經像非常普通的師生那樣在大巴車上聊天。
戚逐芳問他:“你會對我開槍嗎?”
好像那時候就似乎預料到什麼嗎?
從不確定答案到確定答案,再到不確定答案。
秦達意努力咬住舌尖,試圖用痛感和心中難以言明的悲傷哀痛告彆,憑借理智將源源不斷如同黑泥般冒出的懷疑壓下去。
他的手終於夠到了槍托,勉強握住了它。
接下來就是把槍舉起來了。
要在幾乎完全不能動彈的情況下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難度簡直和突破人類極限沒什麼兩樣。
甚至那個聲音一直問他為什麼要開槍。
反正馬上就要死了,以一種更加安詳的姿態迎接死亡不好嗎?為什麼要徒增痛苦?
可至少要有個了結吧——他這樣想。
掙紮著舉起了槍。
秦達意沒有任何扣動扳機的力氣了,僅僅是維持著這個動作,就已經耗儘了他所有的意誌。
他感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托住了他的手腕,以某種莫名輕柔的力道壓在了他食指的指甲蓋上。
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感覺。
以至於他的大腦居然有一瞬間的空白。
耳邊有槍聲響起。
秦達意發現危沂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嘴邊全是血,但居然是笑著的。
他像是在校園活動虛晃一槍,直接把對手淘汰出局那樣囂張,又透著莫名的自信果決。
危沂風槍口指向的,是某隻豎立在粗壯觸手中間,異常龐大的眼睛。
倒下去之前,他淡淡道:“人情而已。”
哪怕經過強化,有著煉金術加持的子彈,也無法對奈亞拉托提普造成實質性傷害。
與其說是子彈射入祂的眼睛,倒不如說,子彈被那團蠕動的眼白吞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