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膿的眼珠瞬間化成血水,黏稠惡心，滴落在地，它的四肢一寸寸軟下去,末了化成了一灘血水。身後，淒厲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愈演愈近。
莫喬拉住白小姬的手臂,低聲：“跑。”
話音一落,兩人迅速朝著小鬼引路的方向馬不停蹄地跑。但身後那群紅衣小鬼逼近的速度遠遠敵過兩人,幾乎觸到兩人的衣尾。餘光，莫喬掃到兩隻小鬼扒在白小姬的小竹簍上,連忙道：“小姬,扔掉竹簍！”
白小姬反應極快，當即就脫下竹簍。莫喬剛想回頭,他就低沉道一句：“彆回頭。”
他步履閒適，狀似不緊不慢，實則並未觸地,速度與兩人持平。邊跑著，莫喬急聲問道：“若是被追上會怎樣？”
“生吞活剝。”他道,“**化為血水,生魂被撕碎。”
莫喬心一沉：“我們就這麼跑能逃出石林麼？”
他道：“此林為天然石陣，入陣者若要出陣，一是強行破陣，二是找到陣眼,三則是小鬼引路,但風險極大，一旦引路小鬼反悔，則百鬼暴動。”
“那她以往是如何穿過石林的？”莫喬指原身白田。
他回道：“她知道陣眼在何處。”
莫喬：“...”
說了和沒說是一樣的。
“我能強行破陣。”他掌心現出陰幽鬼火,眉目陰冷狠戾，“但需你與我配合。”
莫喬累的喘籲籲，斷續問道：“如，如何，配合？”
“做引子。”他將掌生鬼火，一掌摁在白小姬肩頭，她渾然未覺，莫喬卻看得真切，她的周身直接生起一層鬼火，將人籠住。他啞聲道：“我以鬼火壓製她的氣息，百鬼繞道而行，你則引誘百鬼，待我將百鬼怨氣煉化後，石陣自破。”
莫喬總覺哪兒不對勁：“為何不同時壓製我的氣息，引誘百鬼的目的是什麼？”
他垂瞼，漠然道：“你比那個女人更不容易糊弄。”
莫喬：“...？！”
敢情他剛才一直在糊弄她？
“怨氣對它而言同樣是大補。”他將爬爬蠱隨意丟出，不過一瞬息間，幾隻紅衣小鬼就被吞噬，他將鬼火一掌握滅，“此陣惡鬼皆含怨氣，我亦因怨氣而生，若能煉化此陣百鬼，必能實力大增。而鬼發怒時，怨氣最甚。”
“所以是你設計小鬼回頭，引百鬼暴怒的？”莫喬質問道。惡鬼果然是惡鬼，真是失策了，竟然真的相信他的話。
他道：“走此道，尚有一線生機。”
莫喬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如果走那條路，那幾個少年必然不會放過她們。
“陣中怨鬼，不畏懼生人惡鬼，更不為人鬼所控。”他倏爾又道。
莫喬愣怔半晌，才明白他是在為方才她的質問辯駁，還想問他什麼，暴怒的小鬼就尖叫撲上來，有幾隻已經跑在兩人左右，企圖將兩人包圍住。她一把將白小姬推離開：“你在此處等我，不要亂走。”
話罷，沒再能多言，跑開了。
依他所言，她要將百鬼引聚到一個五柱成圓的小地界內，一旦百鬼進入該地界，他便會即可布陣將百鬼困在其中，煉化其怨氣。但此林石柱雖多，想找到五柱成圓的地界實屬不容易，首先此地的石陣會變幻，石柱會無規則移動，其次，她的體力會不支。
但好在有爬爬蠱助陣，勉強幫她擋去了不少凶險。他則居高臨立在她前上頭，青絲及膝，背影寬實而高大，一襲黑袍。左袖腕上捆一卷紅布，半係，一長一短，垂在冷削白瘦的掌背上。腰側，鐫繡著金絲，形狀仿若一隻鷹，她隻是隨意一瞥，看得並不真切。
“還能支撐多久？”他落她身側，將她額鬢的大汗收入眼底，淡聲道，“我可以暫且將你氣息壓製住，但百鬼會因此分散開，再次聚集會耗費更多氣力。”
莫喬眼前一陣發暈，咬牙道：“你有幾成把握找到五柱？”
他淡漠的睨一眼身後的小鬼，一掌捏碎幾隻，道：“不到五成。”
莫喬險些兒一跟頭栽地上：“現在出陣還來得及麼？”
“一旦入陣，非出陣，即是神魂俱困，永不得超生。”
莫喬絕望的閉眼，手心的蠱爐忽而熱了熱，她以為是錯覺，但爐子卻愈來愈熱。末了，甚至熱到燙手的地步，她跟捧熱番薯似的，在兩手間扔在扔去，委屈巴巴：“這是要鬨怎樣！”
他回首，見狀默了會兒，問道：“耍雜技？”
莫喬嘴角一抽，乾巴巴道：“即興而已。”
他隨手揪住一隻尖叫的小鬼，捏死，道：“好興致。”
莫喬：“...”
可不，好著呢。
倏然，掌心的熱度一下退卻而去，莫喬還不及仔細觀察，那爐子直衝而上，懸停在半空，那灼熱竟直接燒褪了它那層暗淡的表色，露出詭異的暗黑色，壁上雕琢的圖案雖精致但詭譎。此蠱一出，紅衣小鬼慘叫聲更甚，刺耳萬分，不稍一會兒，無數煙似的細小魂魄飛入蠱內，尖叫聲不止。不久，便四野闃然，小鬼所化血水一眼望去，不見儘頭。
莫喬呆滯的端著回到掌心的黑色小蠱爐。
秒殺。
“爐上是蠱雕，一種似鳥非鳥的食人妖獸，啼聲似嬰孩，聞者七竅皆穿。”他盯著蠱爐，沉聲道，“這個蠱爐戾氣和怨氣都很重，她因常年攜帶，心性被同化，性情冷戾怪異，暴躁衝動。”
莫喬愣怔：“她為何會使用這樣古怪的蠱爐？”而且明顯是經過了精心偽裝的，如此一來，爬爬蠱為何會吃鬼也能說通了，興許，她以為的那些垃圾蠱，都是些歪門邪道？
他道：“如今怨氣都已被它煉化，石陣已破，可以出陣了。”
他話音一落，白小姬就噙著淚跑來，抱住莫喬，抽噎道：“小姬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公子了。”
莫喬安慰道：“有什麼好擔心的，看不起公子我麼？”
她破涕而笑，“公子當然是最厲害的了。”
“嗯。”莫喬將爬爬蠱放入黑色蠱爐中，道，“既然石陣已破，我們下山吧。”
石陣破後，兩人一鬼輕易就走出了石林，迎麵是一大片森林。
白小姬道：“此林名蠱林，顧名思義，林中有各種各樣的蠱蟲以及妖獸，隻要穿過這片森林，就能抵達中陸。我們要尋找的牽蠱子蠱喜光亮乾燥，恰好與母蠱相反。”
莫喬道：“在這片森林尋找子蠱的機會大不大？”
白小姬搖頭：“不如說，找母蠱的機會更大。因為這塊地界常年多雨，潮濕，樹冠也濃密，陰暗地十分多，多盛產，毒蠱。”
莫喬疑惑：“毒蠱？”
她頷首：“所有具有攻擊性的蠱蟲都為毒蠱，還有一大類蠱為醫蠱，對人有益。除了這兩大類，還有其餘蠱蟲既不屬於毒蠱，也不屬於醫蠱，我們將之稱為類蠱。例如公子的爬爬蠱。”
莫喬大致明白了，又道：“師娘似乎說過無論母蠱子蠱都能算數吧？”
白小姬遲疑道：“公子不會是打算找母蠱吧？”
“有何不可？”
幾人走入森林，不久前剛下過一場急雨，撲鼻的潮濕氣和泥土味，濃密的樹冠遮天蔽日，零星灑落日光，一地枯枝落葉，鳥聲啾啾。
這時，一隻青灰色小蟲從頭頂落下，白小姬隨意折斷一根樹枝，將它一棍子甩樹乾上。上前挑在枝端，看兩眼，道：“是箐蠱，牽蠱母蠱最愛的食糧，興許這兒就有母蠱也說不定。”
“有青衣鬼。”他看了眼四周，踱步至一棵兩人合抱的樹前，手掌貼在樹乾上，淡聲道，“青衣鬼擅長化樹以混淆過林人，從而將人困死林中，奪取死後生魂。”
莫喬走至他身側，仰頭看那棵虯枝粗乾的大樹，問道：“這是青衣鬼？”
她話音一落，那參天大樹就縮水似的一寸寸矮下來，化成一隻青麵獠牙的小鬼，被他捏在掌心。它淒厲的叫聲刺耳，身似猴，長手長腳長毛，卻是綠毛，青麵獠牙也怪不可愛的。他掌心鬼火微閃，一眨眼，小鬼就化成一灘水。少了那棵樹的阻礙，眼前的道路頓時開闊。
恰這時，一個少女從不遠處的樹上輕盈跳落，嗓音輕靈道：“是你們？”
莫喬也沒想到會是白遙，剛想喚一聲‘遙師姐’，就被白小姬拉住。白小姬顯然是不待見她，直接哼道：“冤家路窄。”
白遙不理她，指向方才大樹的位置，問道：“你是如何找到它的？”她拿出匕首，美眸輕斂，又道：“我方才尋了很久，它太狡猾了，能告訴我你是如何一眼認出它的麼？”
莫喬眨眼道：“我有陰陽眼。”
她恍然的頷首：“從未聽你提起過。”
莫喬狐疑：“你知道方才那是什麼？”
“嗯。”她將匕首收入袖中，笑道，“那是青衣鬼，我先前遇過幾回，這隻太過狡猾，著實折騰了一會兒，沒想到一眼就被你看穿了。”
莫喬餘光看他正盯著森林深處，一言不發。謙虛道：“誤打誤撞罷了。”
白遙看她不想說，也不勉強，隻是心存疑惑，打量她道：“田師弟比以往親切很多。”
莫喬對‘親切’實在不敢苟同，但秉著多說多錯的道理，含笑道：“多虧遙師姐昨日將我打清醒。”
白遙愣一下，半晌回笑道：“如此也是好事。”
“師弟既然在這裡。”她又道，“想必也是穿過石陣下山的吧？”
莫喬頷首：“遙師姐也是？”
“嗯。”
兩人都默契的沒問出破陣的方式。莫喬看他驀地動身向森林深處踱步而去，道一句：“有生魂。”
“遙師姐，我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莫喬告她一聲，和白小姬抬步跟上。白遙聞言道：“田師弟若是打算尋母蠱，不如我們一起？”
白小姬怒瞪她：“我家公子不與你計較昨日的事已是仁慈，你還有臉麵與我們套近乎？”
莫喬不大清楚原身和白遙有何恩怨，但依她所見，白遙並不是一個會惹事生非，引人怨怒的人。白小姬雖說她奪走了屬於白田的東西，可是看白遙的態度，顯然不知情況。但能讓原身和白小姬如此三番兩次的挑釁，還如此淡然無畏，相必也不是什麼缺心眼的人。
白遙惑然道：“你是指昨日被我剁碎的那兩隻爬蟲？”
莫喬：“...”
剁碎，是個狠人。
白小姬還怨懟著要同她相罵，莫喬給她拉住了，對白遙道：“白遙師姐若不嫌棄的話，那便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