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輕鴻微微點頭道:“退下吧。”
“屬下告退。”黑衣男子從大帳中退出來,正要轉身離開卻看到一個人迎麵而來。看清楚了來人黑衣男子不由得一愣,“拓跋大將軍?”這一聲既是大招呼,也是給大帳中的百裡輕鴻提醒。百裡輕鴻其實並不用他提醒,他的話音還未落身後的大帳就被人從裡麵掀開了。百裡輕鴻站在門口看著走過來的人,道:“大將軍,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麼?”
拓跋興業朗聲道:“深夜前來,打擾百裡駙馬了。”百裡輕鴻神色平淡,“大將軍言重了,裡麵請。”
“多謝。”拓跋興業跟著百裡輕鴻進了大帳,兩人很快消失在了門口。黑衣男子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帳,沉默了片刻還是轉身走了。
大帳中,百裡輕鴻看著拓跋興業問道:“大將軍不知有什麼指教?”
拓跋興業道:“聽說寧都郡侯到軍中了?”百裡輕鴻點點頭道:“傍晚剛到,在下剛剛巡營回來,還沒來得及拜會寧都郡侯。”拓跋興業沉默了片刻道:“寧都郡侯是為了沈王的遺體來的吧?”
百裡輕鴻沉默地點了點頭,焉陀邑不僅是為了沈王的遺體來的,更是為了節製他而來的。焉陀邑在行軍打仗方向雖然沒有什麼獨特的天賦,但焉陀氏畢竟是曾經的貊族第一世家,焉陀這個姓氏在軍中就有足夠的威望。拓跋羅竟然不能派將領來跟他爭奪兵權,那麼派焉陀邑這樣的勳貴來牽製他就在合適不過了。
拓跋興業輕歎了口氣,道:“不知寧都郡侯打算何時啟程前往青州?”
百裡輕鴻心中微動,“大將軍打算跟寧都郡侯一起去?”
拓跋興業道:“於情於理,老夫都該親自去迎回沈王的遺體。”百裡輕鴻微微垂眸道:“聽聞寧都郡侯的意思是明日一早就啟程。”拓跋興業點點頭道了聲謝,然後才看著百裡輕鴻道:“這兩日老夫在軍中四處看了看。”百裡輕鴻神情一整,他知道拓跋興業真正想要說得來了。方才的一番對話,說到底也隻能算是客氣寒暄罷了。拓跋興業真想要跟著焉陀邑去青州,根本就用不著跟他說什麼。
“不知大將軍有什麼指教,在下洗耳恭聽。”
拓跋興業搖頭道:“駙馬言重了,駙馬用兵哪裡有什麼老夫需要指手畫腳的地方?隻是…不知為何,老夫隱約覺得此次駙馬的用兵不似以往的習慣和風格。”百裡輕鴻愣了愣,突然露出一絲嘲諷地笑意,“大將軍說笑了,在下統共也未曾上陣幾次,又哪裡來的什麼習慣風格?”
拓跋興業搖頭道:“駙馬這些年雖然鮮少出戰,但總還是有的。有些地方老夫不解,還請駙馬解惑。”
“大將軍請說。”
拓跋興業道:“駙馬明知沈王駐軍青州以南,為何不從東南方向出兵與沈王彙合,而是選擇從東北出兵,一路南下?”百裡輕鴻神色淡定,“自然是因為東北地勢平坦,進攻更加容易一些。”
拓跋興業搖搖頭道:“最初確實容易一些,但是如今駙馬卻被蕭艨擋在了此地,難道駙馬事先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百裡輕鴻抬眼,看著拓跋興業神色淡然,“大將軍的意思是,在下故意貽誤戰機?”
拓跋興業輕歎了口氣,望著百裡輕鴻道:“貊族鐵騎短短數月連失數州,駙馬一出兵就連收數城,確實是誰都不能說駙馬的不是。但是…駙馬,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麼?”
百裡輕鴻神色冰冷,“請恕在下不明白大將軍是什麼意思。”
拓跋興業搖了搖頭歎氣道:“駙馬…無論是哪一族或者是哪一家,都沒有人願意接受三心二意的人的。”
百裡輕鴻淡淡道:“多謝大將軍指點。”
拓跋興業自然知道百裡輕鴻聽不進去他的話,他大半輩子經曆不少自然也明白百裡輕鴻這些年的心路曆程也並非自己能夠完全理解的,以也並沒有真的指望短短幾句話就能夠說服他什麼。隻是看著百裡輕鴻這樣的年輕人走到這樣的地步,難免還是有幾分惋惜。
曾經的北晉第一名將,即便是不擅長那些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的東西。很多時候看事情也要比旁人遠許多,在拓跋興業的眼中卻仿佛已經看到了百裡輕鴻的結局。
輕歎了口氣,拓跋興業道:“也罷,還望駙馬好自為之。”
“多謝。”百裡輕鴻沉聲道。
拓跋興業很快便起身離開了,深夜來了這一趟仿佛說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說。被獨自留下的百裡輕鴻的神色卻變得越發陰沉了起來。百裡輕鴻目光定定地盯著眼前搖曳的燭火,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不遠處傳來巡夜的守衛整齊地腳步聲,整個大帳中一片寂靜。百裡輕鴻有些疲憊地靠著身後的椅背閉上了眼睛,直到此刻,他冷峻的容顏上才終於真正流出了一絲屬於他自己的感情。
孤寂、茫然、疲憊、無措。
路走到今天,百裡輕鴻直到他已經沒有彆的路可走了。隻有腳下這一條路,他必須一路往前走下去,無論終點等著他的是仙境還是煉獄,他都已經不能回頭了。
百裡輕鴻看著椅子沉沉地睡去,睡夢中他仿佛看到了十六歲的自己。
鮮衣怒馬,意氣飛揚。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