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羔羊。)(1 / 2)

繆斯 呂天逸 6771 字 6個月前

街麵臟水漫溢。

賣魚小販收攤回家了,留下一地汙穢。

魚血、一串串魚內臟、灰白魚鱗……它們混合著汙水,在市場街32號樓下製造出一場小型災難,蒸騰的惡臭如一記襲向鼻腔的重拳。

西利亞踮起腳,謹慎挑揀能落腳的小塊地麵。

他的鞋子磨損嚴重,鞋尖被大腳趾頂得微凸,羊膜般半透明,細皮繩綁腿糟爛得泛毛刺。可他仍挺愛惜地讓這雙爛鞋躲著臟東西。伶仃的腳踝與小腿使他看上去像隻跳羚。

市場街32號,貧民窟,西利亞的落腳處。

……

他原本是隔壁小鎮上的陶藝師學徒。

老陶藝師是個鰥夫,膝下無子,性情溫和慈祥。他把西利亞和另一個叫道文的學徒當成孩子般疼愛,兩個陶藝師學徒亦親如兄弟。

那很是一段很幸福的日子。

直到三個月前隔壁木匠鋪失火,殃及池魚。

老陶藝師在火中慘死,西利亞生活了十五年的店鋪燒得隻剩房架子。

夜色中,房屋的骨骸扭曲、焦黑,像孩童用廢火柴拚出的拙劣畫作,紮在灰燼中。

……

西利亞目前的落腳處收費低廉,一天四枚銅板,房東用薄木板割出一塊逼仄之地,勉強能鋪開一床被褥,西利亞和道文就在這擠著睡。

薄板外的空間裡挨挨擠擠地睡著一個饑寒交迫的八口之家,以及一對領救濟金的老夫婦。

像一窩螻蟻。

西利亞推開薄木板。

道文一如往常地蜷在牆角,雙臂抱膝,赤腳踩著褥子。

他骨架寬大,人很高,身上卻沒多少肉,瘦得像架骷髏。

魚腥味兒被暑熱蒸騰著飄上二樓,隔板間臭得堪比煉獄,道文卻枯坐著,任由惡臭包裹。

西利亞關上板條窗,柔聲叫他:“道文。”

道文對西利亞的呼喚沒有反應,灰藍色的眼珠麻木冷漠,像濃霧中的海,黯淡的金發垂落,遮住左臉。

儘管呆滯病態、瘦削邋遢,道文的五官卻仍舊惹眼,他的右臉英俊、頹喪,像個落難的貴族少爺。

火災發生前,小鎮上傾慕道文的姑娘多得嚇人,她們常活潑地倚著櫃台與西利亞攀談,好借機朝道文瞟上兩眼。

——西利亞可真瘦,難道偷偷戴束腰了嗎?

——小西利亞比姑娘還漂亮呢。

——他不該給陶藝師當學徒,他應該穿上裙子混進舞會,說不定跳上幾支舞就能嫁給領主老爺啦!

她們老是這樣調侃西利亞。

西利亞靦腆內向,不會鬥嘴。被姑娘們打趣時,他隻會局促地垂眼微笑,擦拭陶瓷聖像的動作因緊張而笨拙,僵硬得像個瓷偶。

於是姑娘們就鬨得更瘋了,西利亞越害羞,她們越是樂不可支,一股股隱秘而奇異的小小亢奮不斷升溫、發酵,使她們恨不得把西利亞欺負得哭出來。

這種時候,道文常會抱懷倚牆,微微歪著頭,先盯著西利亞看一會兒。

直到西利亞的小臉蛋紅得像隻熟蝦,結結巴巴地歎氣哀求“彆、彆鬨了……唉……彆鬨了吧”,道文冷漠的嘴角才會翹一翹,上前解圍。

道文會抽走西利亞手裡的抹布,在櫃台下偷偷圈住西利亞纖細的手腕,把他往身後拽。

等西利亞逃命似的溜到後屋,道文便繼續西利亞片刻前的活計。

他一邊擦拭陶瓷聖母像,一邊冷淡地招呼那幾位顧客——這會兒她們往往羞得比片刻前的西利亞還厲害,一眨眼就像群小麻雀般飛散了。

……

然而,此時此刻。

道文被金發遮掩的左臉上,自顴骨至額角的皮膚已糟爛如樹皮。

是嚴重的燒傷。

左眼未受波及,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是為救西利亞而毀容的。

火災那夜西利亞被烈火困在閣樓,原本會沒命,是道文不顧一切地衝進火場救他。逃向屋外時,道文為保護西利亞被一根燃燒的房柱砸中,左臉被燒爛一半,腦部亦受到損傷。昏迷再蘇醒後,道文就成了一尊會呼吸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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