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安吉洛輕輕籲出一口氣。
記憶中十一號微微扭曲的左臉已出現了少許模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已經徹底結束了,它走得就像它來時一樣突兀。
皇家醫學院仍然在調查源頭,避免其卷土重來,可安吉洛覺得他們調查得相當敷衍……
他隻能默默祈禱。
初雪來臨。
墓園染上了銀白色。
……
又是一個月後――
山中冷林。
馬蹄與車輪艱難地碾過新雪,“咯吱”作響。
馬車廂中,安吉洛坐姿彆扭,他渴望能把身體蜷成一團,又不肯失禮。
他太冷了,那張頂好看的臉蛋凍得青白,柑橘瓣般肉/感柔軟的唇緊緊抿著,牙關戰抖。
他身處一座海島中。
這座海島是阿昂佐亞利基利伯爵那廣闊得令人咋舌的封地中頂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島嶼距離海岸線僅有四分之一裡格,底部與陸地相連,沃夫曼峰拔地而起聳立在島嶼正中央,峰體尖刀般淩厲,直刺向穹頂由海霧凝結而成的晦暗陰雲。
亞利基利家族世代傳承的古堡就修築於沃夫曼峰頂,古堡三麵皆為懸崖,壁立千仞,絕無通行可能,唯有一條崎嶇扭結的盤山路連通著城堡與海岸,渡船每半個月向島內運送一趟物資。
前段時間,城堡的新主人阿昂佐伯爵在狩獵時因不慎落馬受傷骨折,骨折部位在腰椎處,他因此喪失了行走能力,需要一位醫療經驗豐富的私人醫生上門幫助他複健並支使那些護工。
這份工作薪水高昂,若是能做滿一年,能抵得上尋常醫師二十年的收入。伯爵不肯聘用來路可疑的遊醫,堅持要在正規病院的醫師中進行選擇,為此他向病院負責人支付了一筆可觀的酬金。安吉洛受到推薦,參加遴選,並在回答了管家幾個簡單得堪稱愚蠢的問題後意外中選。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被天降餡餅砸中後,安吉洛當天便按管家迭戈先生的要求匆匆收拾出一小箱行李,渾渾噩噩地被迭戈先生塞進了一艘渡船,若是治安官逮捕罪犯時能有迭戈先生一半的效率,那泰蒙王國大約就不會再發生犯罪了。
……
“阿――嚏!”安吉洛不住打噴嚏。
這座島,這座山……它們留給安吉洛的初始印象是“陰寒”,極度的,陰寒。
海風怒嘯,自東岸襲卷而來,雪粒、冰珠與烈風如鐵拳般擂向車廂,使得安吉洛隨車廂微微晃動起來。
安吉洛冷得恨不能並攏每一條骨縫與關節腔,好把那附骨之疽似的陰寒擠出去。他不大理解那位伯爵為何會在入冬後堅持居住在海島山巔的古堡中,王都許多貴族會在冬季遷往王國南境,在他們的私人莊園享受溫潤和煦的陽光……況且這海島比城中還要冷出一大截。
“我為方才的意外向您道歉,先生,這個或許能讓您好受一些。”管家迭戈先生向安吉洛遞去一個黃銅手爐,化學炭餅將它燒得滾燙。
“不,您不必為意外之事道歉,非常感謝您的周到。”安吉洛哆嗦著客套道,獲救般接過手爐,用它烘烤小腿。
駝色長氈靴箍出兩截勁瘦修長的小腿,靴筒內灌飽冰冷的海水,安吉洛稍一動腳,裡頭便是一陣濡濕的“嘰嘰”聲。
――登島前,他們乘坐的擺渡船慘遭巨浪拍擊,安吉洛自腰際往下浸得透濕。
他凍得像隻冰雨中的雛鳥,可他堅持拒絕在馬車廂中褪下冷鐵般的鞋襪,因赤/裸雙足太過失禮。
迭戈先生靜靜打量著他。
安吉洛被他看得發赧,不自在地朝他笑了笑。
迭戈先生的麵容大約三十出頭,身材高瘦。他看起來明明相當健康,卻長著一頭銀白色的短發,不知是天生發色如此還是過早衰老的征兆……雖然這種銀色挺好看的,但出於職業本能,安吉洛會下意識地往健康問題的方向思索。
“您在好奇我的發色嗎?”迭戈先生忽然道。
“呃……是,抱歉,我無意冒犯。”心裡的想法突然被戳破,安吉洛結巴了一下。
“無妨。”迭戈先生挑了挑嘴角,不知為何,安吉洛覺得那笑容中有一絲狡黠的味道。
或者不如說迭戈先生整個人都透著股狡詐滑頭的味道,那稍稍凸出的顎麵、尖瘦的下頜與微彎的眼睛……有些像是狐狸。
這個念頭太不禮貌了,安吉洛急忙揮散它。
“許多擁有亞利基利家族血統的人都會天生呈現出這種發色。”片刻安靜後,迭戈先生似笑非笑地說道,“伯爵大人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