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等奚飛白睡醒時,發現懷裡多了兩張大麵額銀票,而慕大老爺和他的侍衛早已離開多時。
從那之後,奚飛白再也沒有見過慕大老爺。
奚飛白不敢和任何人提起這段遭遇,隻是在心裡默默記著慕大老爺對他說的話。
一個月前,驛站燃起熊熊大火,火光照耀半座揚州城。奚飛白去悄悄進了趟城打聽消息,得知慕雲來葬身火海,奚飛白不知怎麼的眼眶濕潤起來。
他冥冥中有種預感,待他如此溫和的長者,很可能遇到了天大的危險。
奚飛白不敢露出異樣,用袖子抹乾眼淚,先進禦筆齋買了墨紋箋,隨後又假扮成賣柴禾的人,撞在禦筆齋掌櫃身上,趁機溜進禦筆齋。
再之後的事情,慕秋基本就清楚了。
……
慕秋沉吟。
當鋪。
生辰。
這兩個詞指代的是什麼。
她一時間沒有頭緒,乾脆先關心起其他問題。
“你們去那個山洞查看過嗎?”
沈瀟瀟搖頭:“還沒有。不過我們與奚飛白說好了,明日一早,他會帶我們過去。”
“奚飛白現在還住在哪?”
“還住在茅草屋。為了以防萬一,我留了四個下屬暗中保護他。”
慕秋點頭,也覺得沒有什麼疏漏了。
她起身,向沈瀟瀟和沈默俯身行禮:“今日辛苦了,多謝二位告知情況。”
兩人連忙拱手回禮:“慕姑娘客氣了。”
“二位忙了一日,想必都累了,我就不久留二位。”
兩人確實奔波了一天,也沒有婉拒,紛紛告辭。
慕秋目送著他們離開的身影。
沈瀟瀟和沈默都是刑獄司百戶,她沒有官職在身,哪怕出身慕家,但以刑獄司在外的凶名,完全可以不買慕家的單。
如果不是他們兩人願意,她肯定沒辦法從他們那裡問到什麼消息。
慕秋很清楚,兩人會主動過來告知她這些情況,皆是因為衛如流。
想到衛如流,慕秋便想到他救了奚飛白的事情。
“小姐餓了嗎,要不要喊廚房那邊傳膳?”白霜注意到她神情有異,還以為她是餓了。
“不了。”慕秋現在還沒什麼胃口。
但剛拒絕,她又想起一事,對白霜道:“陪我去趟廚房吧。”
***
衛如流和簡言之到了知府衙門,是江淮離站在門口迎接他們。
江淮離一身肅穆官袍,依舊不掩君子端方。
“難怪此人在洛城裡如此受閨中女子歡迎。”簡言之感慨出聲。
衛如流凝視著江淮離,莫名不喜此人,神情很淡。
遠遠瞧見兩人,江淮離連忙迎上前來。
彼此見過禮,江淮離帶著衛如流和簡言之進府:“總督大人正在主衙裡飲茶,二位,請。”
似乎沒察覺到衛如流周身冷意,江淮離笑著問了衛如流幾個問題。
衛如流回答得很冷漠,還是簡言之看不下去,主動打了圓場:“江大人彆介意,他素來是這個性子。”
江淮離淡笑道:“本官自然不會介意,也不是第一次見衛大人了。”
語氣裡明明沒有半分譏諷,偏偏又帶著點刺兒。
都是聰明人,簡言之聽進耳裡,也不好多說什麼。
衛如流的臉色本來就是冷的,倒也看不出任何變化。
到了主衙,便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江南總督。
江南總督笑容十分溫和,沒有給兩人擺什麼官架子。
他與簡老爺關係不錯,先是溫聲與簡言之聊了幾句,又問起簡老爺的情況,再跟衛如流聊了幾句,還直誇三人都是大燕朝的良才美玉。
原以為隻用頓午膳就能回去了,但吃過東西,江南總督提出要查看驛站起火案的卷宗:“兩位大人有要事在身,儘管自便。”
簡言之瞅了瞅衛如流,等著他表態。
衛如流平靜道:“如今案子還沒太大頭緒,回到鬱府也是枯坐著,倒不如陪總督大人一塊兒去看看卷宗,興許還能從中找出什麼疏漏的問題來。”
江南總督憂心道:“還沒什麼頭緒嗎?若幾部查案都查不出問題,這宗案子怕是要成為無頭懸案了。”
江淮離含笑站在一側,神情玩味。
衛如流那番話,他是一個字也不會信的。
衛如流似乎遲疑了下,這才開口道:“其實也不是沒有任何頭緒,我們查過某些死者的傷口,從傷口的武功路數去判斷,推測出這個案子很可能是一夥海匪乾的。現如今,在鬱大老爺和鬱大小姐的幫助下,我們正順著這個線索往下查,已經有了不少眉目。”
至於奚飛白那邊的情況,衛如流是一個字也沒往外吐露。
他們到了揚州大半個月,要說什麼都沒查到,那未免也太假。
還是得適時拋些魚餌下去,彎鉤釣魚。
江南總督笑了,沒有再追問下去:“那就好好努力,年輕人果然有乾勁。”
幾人到了存放卷宗的屋子,這一待便是一個下午,眼看著天都黑了,隻好又陪著江南總督吃了頓飯,這才回了鬱府。
衛如流先回屋裡換了身衣服。
他剛換完衣服,沈瀟瀟和沈默就過來了,要向他稟報事情。
衛如流揮手打斷他們的話:“這些事,慕秋都知道嗎?”
沈瀟瀟和沈默對視一眼,沈瀟瀟垂頭請罪:“這段時間慕姑娘一直在與大人合作調查此事,屬下自作主張,沒有請示過大人,第一時間就將此事稟報給了慕姑娘,還請大人責罰。”
衛如流沒有怪罪,隻說是應該的。
沈瀟瀟暗暗咬牙,大著膽子道:“大人,屬下傷勢還未痊愈,如今倍感困倦,而沈默記性不好,會疏漏很多細節,因此屬下有個不情之請。”
“說吧。”
沈瀟瀟後背都是汗了,她感受到衛如流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這些年裡,衛如流在他們這些下屬麵前積威甚重,說完剛剛這句話,沈瀟瀟給自己捏了一把汗。偏偏話都說到這了,她隻好硬著頭皮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不知大人是否介意讓慕姑娘代為轉述今日之事?慕姑娘聰明伶俐,轉述時想來不會出什麼疏漏。”
大人,我都幫您到這步了,您可千萬彆罰我板子啊。
沈瀟瀟心裡暗暗叫苦。
衛如流對慕秋的心思,太淺了,淺到他表現得再冷漠,也能被她覺察出端倪。
她是自小就在貼身保護衛如流母親的暗衛,算是看著衛如流長大的,方才腦子一熱,才會說出這種糊塗話。
衛如流俯視著沈瀟瀟,不辨喜怒道:“下去休息吧,下不為例。”
沈瀟瀟大鬆一口氣:“是,多謝大人。”
衛如流垂眸,用手撫平衣服袖口的幾道褶皺,大步流星向慕秋住的院子走去。
他剛剛回屋換了衣服,其實就是想去見慕秋。
隻是還沒尋思好借口,沈瀟瀟就將現成的理由遞到他麵前。
月影疏斜,華燈初上。
慕秋掌著燈從廚房裡出來,神情愉悅。
再拐個彎就到了她住的院子。
今天月色黯淡,衛如流站在燈火闌珊之處,直到走近了,慕秋才看清立在院門外的他。
“怎麼在這兒?”
衛如流其實早就看到她了,他沒有出聲,等著她一點點靠近然後自己發現他。
“有些事找你。聽下人說你不在院子裡,我就在外麵等。”
“進去吧。”慕秋也沒問他是什麼事情。
廊下燃著綿延的燈籠。
走到廊下,燭光一照,衛如流看見慕秋左手裡提著一個小布袋。
鼓鼓脹脹,裡麵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他沒有問,但慕秋把這個布袋放進了他手裡:“給你。”
布袋入手溫熱。
顯然,這是裡麵裝的東西散發出來的。
除了溫熱,裡麵的東西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熟悉食物香味。他對這種香味並不陌生。
畢竟很多個夜裡,他都很看不慣這個食物。
“這是什麼?”衛如流凝視著她,明知故問。
慕秋避開他的目光,往已經燃起蠟燭的書房走去:“我去廚房烤了不少吃的。”
“然後呢?”
“然後還剩了不少花生,就想著裝回來慢慢吃。這不是正巧碰到你了嗎,乾脆送給你好了。”
“僅此而已?”
“那不然呢?”
慕秋反問,推開書房的門,剛邁進一步,便被身後的人攥住了袖口。
他也不用力,絲綢製成的袖口光滑柔順,隻要她再往前走兩三步,袖口會輕而易舉從他掌間滑開,掙脫掉被他掌控的命運。
但慕秋停了下來。
外頭冷風涼月,屋內,衛如流從未對一人如此溫言軟語。
“我以為你是看到了那袋花生,想起舊事,所以特意為我烤的。”
慕秋側著身子,笑罵道:“真敢想。”
“不是嗎?”
慕秋理直氣壯:“是又如何?”
他既然敢挑明,那她也敢坦然承認。
若不是朦朧燭火映照出她泛著紅的耳根,衛如流還真瞧不出異色。
“不如何。隻是想問你,明日還要不要吃烤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