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和堂兄是她的血脈至親,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是她的庇護,她也會努力為家族做出貢獻。
而衛如流……
燭台燃著明亮的蠟燭,燭光照見衛如流斜飛入鬢的長眉,他長得其實極好看,但冷厲的氣質總讓人望而生畏,在第一時間忽略了他的容貌。
她突然有些好奇,如果衛如流的人生不曾被顛覆過,他如今會是怎樣的風采。
是依舊選擇手握利刃,還是運筆如刀。
但最可悲的事情也恰恰在於如果。
——被顛覆的人生,很難重新扳回原來的軌道。
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慕秋的思緒。
慕秋取了食盒提進來,衛如流已經睜開了眼,懶懶坐在角落。
“感覺好些了嗎?”
衛如流的聲音沙啞且悶,看上去比先前精神了不少:“頭沒那麼疼了,不影響接下來的行動。”
兩人趁熱吃了東西,吃完時恰好是月上枝梢時分。
沈瀟瀟給慕秋備了套夜行衣。
兩人身材相似,慕秋穿上去恰好合身。
慕秋剛換好夜行衣,沈瀟瀟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一件黑色鬥篷遞給她:“慕姑娘,夜間涼,披上吧。”
慕秋聽話穿上。
這件鬥篷對她來說有些寬大,還帶著淡淡的熟悉冷香,不像是屬於沈瀟瀟的。不過鬥篷長度剛好,穿上後慕秋暖和不少。
等慕秋從屏風後走出來,才發現沈瀟瀟隻穿了夜行衣,外麵並沒有額外加彆的衣服。
慕秋意識到不對,用手摸了摸鬥篷領口。
果然,那裡用金線繡有一個龍飛鳳舞的“衛”字。
沈瀟瀟看到她的動作,開口解釋道:“這件鬥篷是大人送來給慕姑娘你的。”
慕秋微微一笑:“我們出去吧。”
屋外,衛如流和沈默已在等著。
夜涼如水,衛如流披著與慕秋款式一樣的黑色鬥篷,倚在院子中間那棵梧桐樹的樹乾上,左手緊握彎刀,右手朝慕秋伸出,戴著手套:“等會兒為了方便會摟著你。”
慕秋也不扭捏,乾脆點頭:“好。”
隻是當她被衛如流攬在懷裡,隔著鬥篷聽見他的心跳時,慕秋還是有些不自在。她暗暗咬了咬唇,壓下耳畔的薄紅,將注意力放在周遭屋簷。
這是她第一次以這種視野來看揚州城。
沈瀟瀟背好了地形圖,在前麵領著路,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覺出了鬱府,直奔觀隆當鋪。
若是走尋常路線,從鬱府到觀隆當鋪需要大半個時辰,但四人除了避開巡邏的士兵外,其餘時候走的都是直線,隻花了不到一半的時間便看到了一水巷外的那條河流。
幾十息後,四人落到當鋪院子裡。
慕秋一站穩,衛如流主動往旁邊退開半步,既與她保持著距離,又比安全距離要近許多。
慕秋抱著手臂,仔細打量著院子周遭。
“大人。”先前過來踩點的一個暗衛悄然現身,半跪在衛如流麵前,“當鋪後院住著掌櫃一家人,屬下已用迷煙將他們迷暈,明日早晨藥效消失才會醒來。”
衛如流點了點頭。
暗衛像來時那般,又悄然消失了。
衛如流看著慕秋,語帶笑意:“門還鎖著。”
慕秋拔下發間細簪:“交給我了。”
她上前仔細打量鎖孔。
當鋪的鎖比她家裡的鎖要精巧許多,慕秋用簪子尖端試探幾下,摸清情況後,手裡使了個巧勁,又迅速撥弄幾下。
沈瀟瀟和沈默還沒看清她的動作,門鎖應聲而開,慕秋的撬鎖技能高超得令他們二人自愧不如。
“你們守在外麵。”衛如流丟下這句吩咐,跟著慕秋走進當鋪裡。
沈默上前,低著頭摸了摸完好無損的門鎖,嘖嘖稱奇:他算是知道什麼叫真人不露相了,慕姑娘這一手是真的高。
當鋪裡一片昏暗。
點蠟燭太明顯了,好在衛如流早有準備。
他翻手取出兩顆夜明珠,其中一顆遞給慕秋。
夜明珠散發出來的瑩瑩暖光恰到好處,既能照亮麵前的東西,又不會讓鄰居發現異常。
兩人直奔櫃台,用一樣的辦法開了鎖,取出抽屜裡的賬本
當鋪分為活當和死當,如果東西是慕大老爺特意留給慕秋的,肯定不會選擇死當。兩人直接查看起這兩三個月裡活當過的物品。
“你的生辰是七月二十?”翻了一會兒,衛如流突然問起慕秋的生辰。
慕秋微微一愣,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真正出生的日子。
“是。還有三月二十七日也是。”
這是養父紀安康收養她的日子。
衛如流點了點頭:“你的生辰有沒有可能對應活當的紋錢數目?”
兩人按照這個方向快速找了一遍。
可無論是七兩二十文,三兩二十七文,還是七百二十文,三百二十七文,這四個紋錢數目統統都沒有出現過。
未免疏漏,兩人交換手中的賬本,重新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
夜明珠的光還是暗了點,慕秋用指腹按了按酸澀的眼尾,疑惑道:“如果不是這個方向,那會是什麼?”
她仔細看著賬本上的每一欄:“當鋪裡有甲乙丙丁四個貨櫃,其中丁字貨櫃存放的是活當物品……”
有個猜想浮現在慕秋腦海裡,她偏頭看向衛如流:“去丁字貨櫃看看吧,我有想法了。”
撩開簾子,兩人直接走進擺放貨櫃的屋子裡。
丁字貨櫃足足有一整麵牆那麼大,共分六橫十三豎。
每一橫用天乾來命名,每一豎用地支來命名。
所以,如果物品是存放在丁字貨櫃的第一橫第一豎櫃子,它存放的位置就會被命名為“丁甲子”。
慕大老爺給慕秋他們留下的提示是她的生辰。
慕秋輕聲自語:“按照每十二便重複一次的地支計數法,如果是按照三月二十七這個生辰來算,那櫃子就是——丁丙醜。”
衛如流點了點頭。
兩人沒有采用七月二十這個生辰來計算,是因為櫃子隻有六橫排,數量不足七。
“不對……”
慕秋對數字格外敏銳,她很快就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這是按照每十二重複一次來算,但事實上,貨櫃有十三豎。我去看看十三豎的櫃子命名為什麼。”
沒等她走過去,衛如流已先一步走到過道最裡麵,借著夜明珠照見第十三數列的櫃子名。
他的眼眶酸澀得難受,明明夜視能力比慕秋強上許多,但衛如流幾乎是貼到了櫃子前,才看清上麵的字跡。
“是空。”
“那就應該是十二地支,空,十二地支,空,子。我們要找的櫃子應該是——丁丙子。”
衛如流在賬本裡翻找,很快找到“丁丙子”這個櫃子裡存放的物品信息:“是一幅畫,活當了五兩銀子。”
慕秋又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確定這次的推測再無疏漏。
她走到“丁丙子”櫃子前,握著鎖頭的手在微微發抖,連著戳了幾下都沒戳進鎖孔了,有一次還險些戳到自己的手。
衛如流上前幫她扶住鐵鎖,又舉起夜明珠,讓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這個鐵鎖格外小巧,慕秋在戳鎖孔時,不免會觸碰到他的手背。
灼熱的溫度從他的手背傳來,慕秋開鎖動作頓住。
她抬起頭,自下而上看著衛如流的眼睛。
衛如流悶聲道:“怎麼了?”
“你是不是在發熱。”
衛如流忍不住咳了兩聲,說話時嗓子仿佛被粗糙的沙礫刮過:“我倒是覺得有些冷。”
看來確實是發熱了。
慕秋解下身上的鬥篷,踮起腳給衛如流披好,不再耽擱時間。
“穿上就不冷了。我們拿完東西就走。”
即使身體很難受,衛如流彎了彎唇,對她的擔心很受用。
一幅畫卷安靜躺在櫃子抽屜裡。
衛如流阻止慕秋,謹慎地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起卷軸盒,先是檢查了一遍外觀,確定沒有任何問題,才將盒子裡的畫卷慢慢倒出展開。
畫上是一片蕭索竹林,竹林上方太陽高懸。
寥寥數筆,儘顯風骨。
畫的右上角還提了一句詩——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
慕秋緊繃著的精神驟然一鬆,她扶著櫃子,長長鬆了口氣:“這幅字畫確實是出自大伯父的手。”
她出入過幾次大伯父的書房,書房裡掛的字畫全都是大伯父自己作的,欣賞久了,她第一眼便能認出大伯父的字跡和畫風。
慕秋想了想:“竹林……會不會和竹製筆架有關?”
看來還得去找奚飛白幫忙。
剛想把畫收起來,衛如流目光一變。
他搖了搖畫軸,確定畫軸裡麵確實有很輕的悶響聲。
衛如流提起彎刀輕輕撬開畫軸一端,伸手進去摸索。
很快,他從裡麵倒出一根造型詭異的鐵絲。
慕秋試著用手掰了掰,看起來並不粗的鐵絲居然紋絲不動:“這根鐵絲好堅硬,像是把……鑰匙?”
“沒錯,這是特製的機關鑰匙。”衛如流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種鑰匙多用於開特製的機關盒子。
如果用任何暴力手段開啟機關盒子,都會觸發裡麵的機關,將盒子裝著的東西毀掉。
而且這種機關盒子隻能使用一次,可以說是十分珍貴和難得。
他有預感,無數人都想要找的、被慕大老爺特意藏起來的那樣東西,正在某片竹林裡安靜躺著,等待他們前去發現。
他們正在越來越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