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老爺親手合上了棺木。
跨過火盆時,慕大老爺把第二頁信紙丟進火裡,任由火舌舔舐而上,將它燒成灰燼。
義莊的門年久失修,推拉時都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慕大老爺一打開門,看到的就是四道整整齊齊坐在台階上的身影。
慕秋四人聽到動靜,紛紛回頭,不著痕跡打量著慕大老爺的神情。
但慕大老爺的神情還算平靜從容,他們瞧不出任何端倪。
麵麵相覷之時,慕大老爺微微一笑:“夜間地上涼,快起來吧。”
衛如流率先起身:“慕大人忙完了?”
慕大老爺道:“忙完了,你們等很久了吧。”
簡言之擺手:“不久不久。”
慕大老爺又是一笑,回身看著孤零零躺在大堂中央的棺木:“命人來抬棺木吧。我是時候帶雲來回家了。”
家裡人都很想他。
離家這麼久,他也一定想家了。
***
此行北上的船共有四艘。
其中一艘是慕秋他們住著,一艘專門用來停放棺木,剩下兩艘主要是裝鬱大老爺和鬱墨的行李。鬱家財大氣粗,船還是自家的,想帶多少行李自然都無所謂。
這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簡言之在船上沒事做,更是一天到晚湊到鬱墨麵前。
哪怕暫時被趕走,過不了多久又會自己靠過來,然後兩個人又聊得熱熱鬨鬨的。
隻能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慕秋經常陪著慕大老爺,隻在每天清晨時出來甲板透氣。
然後某一天,清晨時出來甲板透氣的人裡,還多了一個衛如流。
衛如流在船上不用穿官袍,每日都是著常服,腰間墜著慕秋送他的玉佩。
衣服款式雖然都有變化,但色係幾乎都是玄色。
慕秋看了幾日,突然開口道:“我記得你在西山寺時穿過竹青色長衫,那中顏色其實也很襯你。”
衛如流正在練刀。
手中動作未停,視線也未曾落到慕秋身上,仿佛是沒有聽到她這句話。
兩天後的清晨,慕秋拎著兩份早飯來到甲板,衛如流還沒到。
她坐在地上,低頭翻看手裡的話本打發時間,正看到高興處,麵前忽然籠罩下一道陰影,竹青衣擺在她的視線裡輕輕晃動。
慕秋實在沒有忍住,唇角笑容燦爛,又怕衛如流惱羞成怒轉身離開,忙舉起話本擋在自己前麵。
衛如流:“……”
他俯下身子,抽走她手中的話本,咬牙道:“笑什麼?”
“笑話本啊,這也太有意思了。”
慕秋壓下翹起的唇角,可眼裡依舊含著未褪去的笑意。
她連忙轉移話題:“再不吃早飯就要涼了。”
衛如流:“……”
簡單吃了點東西,衛如流走到空曠處練刀。
平時吃完早飯,再坐會兒慕秋就回去了,但今天,她一直坐在原地,安靜欣賞衛如流練刀。
他本就是用刀的高手,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
今日換了身竹青長衫,更添賞心悅目。
她那天那句話沒有忽悠衛如流。
他腰肢勁瘦,本來就穿什麼衣服都好看,玄色符合他的氣質卻略顯沉悶,而竹青這樣略深略暗的綠色恰到好處。
既不失沉穩,又能稍稍化去傷人的銳利。
慕大老爺在船艙裡等了許久,都沒見慕秋來找他學《春秋》,又想著自己許久沒有出去外麵透過風了,披著外衣走出甲板,恰好看見了這樣一幕畫麵。
他微微一愣,思忖片刻,慕大老爺又退了回去,沒有露麵打擾兩人。
時間一晃,京城近在眼前。
春雨連綿不絕,淅淅瀝瀝灑在甲板上,慕秋已有幾日沒出過船艙,如今聽說還有半個多時辰就要靠岸,她撐著傘走出甲板上,仰起頭注視著這座滄桑古城。
在細雨中靜立片刻,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慕秋回頭。
衛如流沒有撐傘,站在雨中,唇畔緊抿,狹長眼眸微微眯起。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偏過頭,與她對視。
除了他並未佩戴麵具,此情此景和幾個月前她剛到京城時完全一致。
慕秋心中一動,上前一步,手中的傘往前遞出:“前路坎坷,風雨不歇,你怎麼又忘了備著把傘遮擋風雨?”
似曾相識的畫麵,似曾相識的話,勾起衛如流的回憶。
他從慕秋手裡接過傘。
這把並不大的傘,同時為兩人遮去頭上雨水。
“因為你帶了傘。”
“我之前贈你的那把竹傘呢?”
“在我府裡。”頓了頓,衛如流又道,“我如今住在安居巷衛府,不再是居無定所。”
也無需再像那日一般,於雨中孑然獨行,孤身闖入偌大京城。
慕秋微微一笑,眼裡蘊著流光:“我還以為你下船後就把那把竹傘丟掉了。”
衛如流當然沒有丟。
事實上,他一直很珍視那把傘。
“那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收到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