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回去。
隻這一句，雙方都陷入異樣的沉默。
秦牧野抿抿略顯乾燥的唇。
他想說些什麼寬慰beta，可話還沒說出口,屏幕上驀然綻放的偌大笑臉就將他組織好的語言堵塞了回去。
這不是beta素來含蓄羞澀的笑。
容秋笑得很開，甚至眼眸彎起,長而卷翹的睫毛遮住了明湛的瞳仁,就連往日輕易不露出的貝齒也齊齊整整地外露了八顆。
這是一個過於標準的，甜美的微笑。
但霎時間,秦牧野隻覺詭異而不安。
“阿野很忙吧，我先掛了。”
說完,容秋果然就掛斷了視頻。
這是beta第一次主動掛斷他的電話，乾脆利落,好似要和他劃清界限。
秦牧野瞬間握緊了手機。
不對勁，是真的很不對勁。
如果是以往的容秋接到他的電話，興奮定會溢於言表,不管大事小事,都會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現在卻突兀地掛斷了他的電話……
beta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才不想說話麼。
肋骨斷裂,那的確很疼。
beta現在說不定連呼吸都是疼的。
男人深邃的眉眼多了些難言的昏暗和波折,那雙漂亮清冷的眼眸染上幾許寒氣,可不等秦牧野多思，看他掛斷電話,旁邊的蘇燃眼睛亮亮地靠了過來：“容秋是不是要回A星了啊？”
秦牧野收回手機,眉頭緊鎖：“你怎麼這麼關心他？”
蘇燃：……
秦牧野還不知道容秋機甲解體的部分原因就在於蘇燃,他甚至還不知道蘇燃已經去探望過容秋。當下以為蘇燃還想找容秋麻煩,秦牧野看向蘇燃的眼眸裡都是警告：“不要欺負他。”
蘇燃隻覺冤枉：“我才不會欺負他！”
可想起以前自己做的那些混賬事兒,他又辯駁不出個所以然來。
甚至他到現在都不敢和阿野提及容秋機甲解體有他的原因。
蘇燃心虛又吱唔,找了個借口就溜出去了。
隻是走前,停駐在門外試探：“那個beta，隻會是阿野的床伴，對吧。”
秦牧野深深地看了一眼蘇燃，那樣的眼神就像在質問蘇燃在說什麼廢話。
蘇燃縮了縮脖子：“懂了。”
等蘇燃走後，秦牧野的煩躁更顯實質化，男人低頭看著手中的調查報告。
上麵清楚地寫明容秋所駕駛的機甲少了一個零部件，那這個重要的零部件最後在機甲儲存艙的工具箱裡被發現了。除卻專門修繕機甲的人，也隻有容秋會觸碰這個工具箱。
所以軍方調查員才會認定是容秋出發前沒有做好檢查。
可他本能地認為容秋不是這麼馬虎的人。
容秋小心細致，每次開機甲前都會再三檢查……
很難想象容秋會有犯這麼低級錯誤的時候。
可白紙黑字在眼前。
難道隻是意外？
-
蘇燃從秦牧野辦公室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剛才他在裡頭看阿野認真看調查報告的樣子，身子都僵愣了。
好怕阿野多問他。
阿野那麼聰明，自己肯定有多說多錯，展露馬腳的時候。
畢竟容秋的機甲還真是自己碰壞的。
軍區獎勵給容秋的新機甲堅硬無比，其內部精巧的構造更不會使之無故解體，他以為是自己當時一直緊張，才會讓自己的機甲側刃以及刁鑽的旋轉角度碰到機甲的解體螺母——
一條一毫米寬，三毫米長，甚至深藏在解體線的解體螺母。
而他就這麼“好運”，給旋出來了。
但蘇燃忘了，如果是擰到解體螺母，機甲就會在三秒內解體，而容秋的機甲是逐漸解體，靠近海麵而爆炸。
蘇燃兀自自責。
這份自責在蘇燃晚上接到他父親的電話後，瞬間爆炸成氣憤。
蘇燃詫異：“所以不是我的緣故才讓容秋機甲解體的麼？”
蘇燃的父親沒好氣道：“不是你，但也差不多了！”
蘇燃：“？”
“除了人家牧野，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什麼狐朋狗友！那個叫周賈的家世和你差那麼多，脾性又差，你怎麼會和他成為朋友？？”
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突然提到周賈，蘇燃茫然：“周賈怎麼了啊？”
“就是他去改了那個beta的機甲，而且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他穿了你的衣服，帶了你的帽子進去的，甚至身份認證的時候刷的都是你的卡！”
“什麼！”蘇燃起了一身冷汗。
周賈的確在任務前一晚找他借了卡。
但蘇燃以為隻是沒錢吃飯而已，他們吃飯的卡和認證身份的卡綁在一起，他也不是第一次請周賈吃飯；至於周賈有他的衣服，那就更容易了，他來的時候衣服帶了幾十套，還穿過就丟……
原來周賈借用他的卡是要去害容秋的嗎？
他玩得浪蕩，但自小有父親照顧著，沒人敢欺負他，人人都拿奉承話迎合他。
時間久了，他都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蘇父的這通電話把蘇燃打得雙臉泛白。
起初是氣憤，剩下的都是餘怕。
周賈在任務前特意把容秋機甲上的零件拆下來，這人多壞。
如果這周賈當時心再狠一點，把他機甲上的零件也拆下來了，那他是不是直接就死在這次任務裡了。
一想起這次任務就是周賈攛掇他一起去的。
蘇燃忍不住寒毛戰栗。
如果他做得隱蔽，沒調查出來還好；但凡露出馬腳，軍隊的人都不是簡單好處理的。他肯定會被打成周賈的同黨，卷入軍事調查。
電話那邊的蘇父哼了一聲：“現在知道怕了，要不是我讓人黑了那段監控，你就要為那個人頂罪，就算不定罪，你有八百張嘴也說不清！”
蘇燃張大了嘴，最終沉默著掛斷了電話。
他沒想過讓容秋丟了性命，可不得不否認，這次容秋在任務上吃的大虧都是他招致而起的。
而且這個鍋也隻能扣在容秋頭上。
難道現在還能把周賈扒出來？
扒出周賈就會扒出他。
他父親做的都是對的，黑掉了監控，護住周賈就是護住他自己。
可僅剩的道德感告訴他這樣不對。
蘇燃難得的自責讓他一晚上沒睡好。
但這樣的自責也沒有持續多久，不過一晚上的睡眠，就衝淡了許多，尤其在周賈被他揍得隻剩半條命後，蘇燃本就不多的自責和愧疚近乎蕩然無存。
都是周賈的攛掇和計謀，否則他才不會對一個小小的beta動手。
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而被動的。
嗯，就是這樣。
而且容秋能回A星也好。
連他都瞧出來容秋在軍區的待遇很糟糕，所以還不如早日回A星，至少A星的人不會像軍區的人一樣，這麼歧視beta。
蘇燃自顧自地為自己尋心理安慰。
-
接送學生回A星的軍艦來得很快，此次申請回校的人數也不算少。
除了身體受傷的學生，還有很多在M星受到嚴重心理創傷的學生，經W星一役，他們的人生抉擇或許又要有所不同。
人流憧憧，容秋的同窗們剛從A3軍艦上轉移到B24軍艦，甚至好些還帶上了在W星和M星采購的星球特產，大包小包擱在腳邊，每個人臉上終於染上了幾分即將歸校的歡愉。
但熱鬨是旁人的，容秋什麼都沒有。
beta緊緊抱著自己唯一的行囊。
浩瀚太空，銀光閃爍，以往容秋很喜歡的景象如今他提不起幾分精神。
他把弄著手機，反反複複看著他和秦牧野之前的聊天記錄。
從上刷到下，忽然彈出一條新的。
容秋坐直了腰，這個動作讓他的胸腔又是一痛。
可惜不是阿野發給他的，
蘇燃：回去好好養身體！等你身體好了，我等你幫我修機甲！
容秋：哦。
那邊頓了很久，容秋看著頁首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蘇燃：阿野好忙，未來幾個月都沒空拿手機。
蘇燃：要不然，你回校以後找找彆的beta？不要在阿野一棵樹上吊死啊。
蘇燃知道二人最終要分手，此刻不免提前提醒容秋。
但容秋卻不理他了。
beta頁麵切回和秦牧野的的聊天框中。
一個小時，都等不來一條消息。
容秋訕然一哂。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好似不知何時被鑽了個大洞，滾燙灼熱的血液呼啦啦地往外流著，時間愈久，他的軀乾愈是冰冷。
窗外漸行漸遠的瑩白色星球藏匿於遙遠的幻彩星雲，螺旋狀的星雲在周圍的塵埃帶的圍繞下，W星仿佛浸潤於流光異彩的幻沙之中。
容秋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以超高的時速遠離。
如夢似幻，可望不可及。
真的，好難握住啊。
-
到達A星後，受傷的學生送去對接的醫院治療，而輕傷或無礙的學生則返回學校。
容秋就屬於送醫院的那一類。
剛出艙門，驟然下降的氣溫刺激的他打了個噴嚏，又震得胸腔一痛。
好在出來幾分鐘也就適應了。
A星已經入秋，暑熱散去，秋風送來了青桔的香氣。
A大來了許多誌願者。除去alpha以外，前來做誌願者的學生裡還有很多溫柔可人的omega，給大四學長們送毛巾，遞礦泉水，甚至還有幾個omega扯紅了臉也要幫學長們搬行李。
唯獨容秋這邊無人問津。
他後頸沒有信息素阻隔貼，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他是beta。
不過容秋也不需要他們幫忙。
他肋骨斷裂不算嚴重，隻是一直伴隨著頓頓的痛感，這樣的痛他還是能忍下的。容秋提著自己唯一的背包，多看了幾眼這些的熱鬨場景，才準備去兩百米外的救護專車。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容秋皺眉，回頭就看到高高大大的alpha傻嗬嗬地站在自己麵前，和他對上視線後，還不好意思地單手揉著後腦：“小秋師兄，我是今天的誌願者，送師兄去醫院！”
一路上楚鳴都很老實。
而且似乎有什麼問題想問不敢問，很顯躊躇。
等容秋安定在首都星的定點病房後，楚鳴才從自己的背包裡掏出了個冷箱。
“小秋師兄，這是奶酪！”
“奶酪？”
容秋想起呀第一次和楚鳴正式見麵的時候，楚鳴捧著牛奶要給他，當時他說自己牛乳不耐，小學弟還說要給他帶R星的特產奶酪。
沒想到楚鳴真給他帶來了。
這多麻煩。
容秋推辭著不要，讓楚鳴帶回去。
但他實在推辭不了。
他現在骨頭還沒長好，不能跑不能跳。
小學弟也多長了幾個心眼，把冷箱往他麵前一放就笑嘻嘻地跑開了，走前高興地留了一句話：“小秋哥，我沒課就來看你！”
小秋哥？
容秋眨眨眼，他已經從小秋學長變成小秋哥了。
而和容秋同病房的，還有個大腿骨折的alpha，看到楚鳴這麼貼心，實在有些羨慕容秋。
“特意帶了R星的奶酪，這小學弟是不是想追你？”
容秋正看著奶酪也很為難，聞言嚴肅了麵容解釋道：“我有對象。”
“也是beta？”
“當然。”
在A星醫院養傷和飛艦上養傷截然不同，飛艦的醫療團隊背靠軍區，在蘇燃沒為他打點之前，醫療隊的人對他的歧視很嚴重，大到上藥，小到遞送紙巾，稍有不慎容秋就能招來alpha護工的一頓嫌棄。
回到A星以後則好了很多。
隻是他空閒的時候太多，不免稍顯落寞。
沒正事做的時候，時間過得極慢。
期間他沒有接到秦牧野的一通電話，楚鳴過來了幾次，但他很老實，每次都帶了不會的題過來求助，明晃晃打著谘詢課業，容秋也不好趕人。
此外，蘇燃隔三差五找他聊天。
容秋本煩他，奈何他也隻能從蘇燃那邊知道男人的消息。這樣細碎的訊息拚拚湊湊，容秋大概知道了秦牧野現如今的狀況。
——阿野好像要升職了，現在是二級戰術官，不知道能不能升到一級。
——K星任務也挺難，阿野和另外一個alpha爭總隊長。
——K星特彆冷，白雪皚皚的，阿野好像有些咳嗽。
看到阿野在軍區蒸蒸日上，容秋也振奮。
但看到咳嗽那條訊息，容秋揪起了心。
容秋還記得男人去年初入冬的時候曾受過一次風寒，那次的感冒來得氣勢洶洶，容秋擔心得不得了，日日給男人送藥，最後好不容易秦牧野的感冒好了，他卻給續上了。
鼻子抽抽噠噠，不通順了好幾周。
現在知道男人有感冒的跡象，容秋給蘇燃發了一場串的注意事項，也不知道蘇然能不能做到，他隻能在遙遠的A星乾著急。
仔細算來，他前前後後住院已經四周了，可醫院依舊沒放他走，說是要看他的骨折線模糊或消失，才允許他出院。
容秋就又在醫院裡多住了一個月。
他人年輕，住院期間聯邦為他們這批受傷學生包攬了一切費用，從醫療救濟到日常吃食都不差，容秋本該三個月才完全痊愈的骨折兩個月就已經好了。
容秋出院那天，是自己一個人收拾東西離開的，外麵的地麵染了秋霜，外加前不久下了幾場雨，寒意四起。
容秋被風吹得直哆嗦，甚至還打了幾個噴嚏。
天這麼冷。
也不知道阿野現在怎麼樣了。
蘇燃那邊的意思是讓他不必擔心，秦牧野現在在軍區的地位至關重要，就算容秋不能貼身照顧，也多的是人照顧。
但容秋還是擔心……
隻是這樣的擔心似乎比之前輕緩了許多。
容秋摸著因為焦躁而跳動著的心臟，他的心弦還是揪著的，卻已經不像以往那般，輕輕一個羽毛落下就會斷開。
beta的這樣複雜的感覺在任教授通知他看房的時候，又被壓下去稍許。
雙休的第一天，任教授沒有課。
這位儒雅公正的alpha老師親自開車帶容秋去看房。
他把容秋當自己的孩子看。
容秋住院時就去看過兩次，還給容秋親自熬過雞湯，要不是容秋出院那天他有課，他本打算親自去將人接回來的。
看房路上，任教授不免又細問了容秋的打算。
每年A大的就業統計表裡，都有事到臨頭才承受不了戰場的學生，他們放棄軍區，這就意味著他們前麵四年的學習都成了無用功。
容秋看著窗外的秋景，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還是第一軍區。”
因為阿野說了會去第一軍區。
雖然他現在步調慢了些，但他日後還是要去找阿野的。
自打遇上秦牧野，容秋就已經把男人納入自己的未來規劃中。
現在不會變，未來也不會。
任教授也高興：“第一軍區好啊，我們以後還能多見麵。”
容秋笑盈盈：“嗯。”
二十分鐘後，任教授的車停在一排相似的房子前。
意識到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小房子，容秋進去參觀的時候眼中都有光。這棟房子果然很好，上下兩層，前麵自帶一個小花園，二樓還有個露台。
周圍環境清幽，裡麵的房型也很好，隻是簡單的裝修，家具什麼還需要自己添加。
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
容秋越看越滿意。
甚至腦海裡已經開始構想如何精裝修。
一個主臥，一個次臥，還有一個小房間裝成書房。正好阿野宿舍有很多書，畢業以後他全部都運過來放到書架上排著，外麵還要種很多的花種，最好一年四季都五顏六色，香飄四溢。
看完了房，容秋請他的老師去附近餐館吃了飯。
任教授看他全程帶著笑，就知道這房子容秋很滿意：“你學長也舍不得這棟房子，要不是他調離A星，在校談的omega又和他分了手，他也不會急著脫手。”
“omega和他分手？”
“嗯。”還不知道寶貝學生也談戀愛了，任教授說起來也沒什麼顧忌，“每年這樣的情況還挺多的，畢業季很多情侶會分開，你師兄遇到的那個omega受不住異地，生生熬了兩年，還是分開了。”
容秋不知道畢業季又叫分手季。
但beta已經熟知異地的難過。
因為他每次出去做任務，都特彆想阿野。
想得心的枯焦了。
那阿野會不會也不喜歡異地的狀態，一想到這個問題，容秋的心隨之抽了抽。可他想到阿野之前和他約會的時候問過他的家裡情況，不就已經暗示了他們會成為伴侶？
阿野不會問沒有用的話。
所以他和阿野才不會分手。
像在自我暗示一般，容秋默默長籲一口氣，緊繃著的心這才鬆弛了下來。
任教授沒注意他的異樣，還熱情道：“小秋你要是沒有合適的對象，老師幫你把量著。”
容秋：……
“是有的。”
任教授很驚訝：“真的啊，也沒見你有時間談戀愛，對象是不是咱學校的？”
容秋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等搬家的時候，我們一起請老師吃飯。”
任教授聽了也樂：“那行，不過搬家還在後頭，小秋你什麼時候歸隊做任務？”
“我找學校的工作人員問詢過幾次，都被擋了回去。”甚至連具體的原因都沒給他。
任教授聽其言，親自打了通電話給上麵的領導問了問。
幾分鐘後，任教授掛斷了電話。
隻是他的麵色有些凝重：“小秋，那邊說你的懲處還沒結束，年底前都不能出任務。”
容秋驚愕：“還沒結束？”
“嗯，還沒問，你的機甲怎麼就解體了？”
容秋：……
容秋覺得自己受了一場莫名之災：“他們說我機甲少了零件，但我每次都檢查過機甲了，絕對不會少零件。”
任教授自然相信他，他沉訥片刻也隻想出了個不太可能的原因——容秋是不是在軍區得罪了什麼人？
可他知道這個學生做事有分寸。
或許是因為容秋beta的身份在軍區不討喜？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外麵的軍區可和他們首都星不一樣，作為A大作戰係的第一，容秋都不能使學校所有alpha服他，去外麵軍區估計受到的冷遇會更多，那些老兵什麼樣子，任教授比誰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