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每一個路過幼兒園的大人，都會產生的聯想吧。
奢望。
踏步走過去時，林曇忽然止步。
一個身影混在提前來接孩子的家長間，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幼兒園裡的孩子們做操，時而笑一笑，時而怔忡。
那女人明明已經四十多歲了，看起來卻仍像三十多一樣。
她穿著條白色繡花的旗袍，長發隨意在腦後挽成個花苞，耳朵上戴著珍珠耳釘，身姿仍然筆挺，瘦瘦的卻很有曲線，仍如林曇記憶中那樣漂亮。
眼眶忽然濕潤起來，林曇身體往梧桐樹後躲了躲，讓自己隱在陰影中，隻悄悄打量。
從前她總覺得她媽媽理應對她好，千好萬好都是理所當然，甚至應該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生活，也該為了她做一個更有尊嚴的、獨立的女性。
因此，林曇因為媽媽沒能達到自己的期待而失望。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漸漸成熟，漸漸遭受各種各樣的事情，才懂得了沒有任何人對你好是理所當然。
於是，她會反思自己青春期時期對母親的怨恨。
可能在重生前，她已經沒有再怨恨了，隻是慣性和一些不合時宜的倔強，始終讓她沒再朝著母親邁一步。
夕陽微微偏斜，林曇仍站在梧桐樹下，林雪君女士卻已經站累了。她提著自己的小白，拎著一個袋子，看了看天色，便轉身邁步朝家去。
原來她並不是來接任何孩子的，隻是站在那裡汲取孩子們的快樂和天真。
就像林曇想要在幼兒園門口感受感受裡麵屬於孩子們的吵鬨一樣。
直到林雪君走到巷子口，與巷腳理發店門口的老人打了個招呼，踏入小巷消失不見，林曇才走出梧桐樹影。
她怔怔踏步，向母親的消失的地方挪腳，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男聲：
“林曇。”
不是偶見熟人的驚喜腔調，這聲音平平的，是再淡然不過的陳述音。
就像冷漠的老師在講台上點學生名時的語氣一樣。
林曇轉頭朝那沉穩男低音望去，不期然與顧笙年的眼睛對上。
她還沒從重生後第一次見到母親的情緒中回神，於是嘴比腦先行，傻乎乎的問他：
“你也來幼兒園排解孤獨嗎？”
“……”顧笙年眉心微微聚了下，他凝著林曇的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眼前的林曇，既不是那個將前男友罵的狗血淋頭的小老虎，也不是那個層層布局、處變不驚的小狐狸。
現在的她，更像是迷失在大都市的一艘小船，任風推著帆，飄搖無定。
“我來接外甥女。”顧笙年邁步走到她跟前，一同站在了梧桐樹影中。
“……啊。”林曇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傻話。尷尬的皺起眉，有些懊惱自己偶爾歇下武裝的愚蠢時刻被撞見，她悄悄吐了口氣。
“一會兒要帶小朋友去吃飯。”顧笙年轉頭看了眼幼兒園可愛又精致的鐵門，似乎很煩惱的扶額，“有什麼店可以推薦嗎？適合我這樣從來沒跟小孩子獨處過……能讓小孩不哭，我也不至於挨餓的飯店。”
林曇意識到他在幫她轉移話題，緩解她的尷尬。心裡覺得有點怪，上一世她在他身邊工作，一向隻有她幫他熱場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他幫任何人找台階。
心裡又覺得暖，來自老上司不經意的體貼，軟化了她剛剛覺得有些淒涼的壞心情。
“不如去徐彙宜家吧，工作日沒什麼人，說不定能霸占兒童區。宜家的餐廳吃個簡餐還是能吃飽的，還有很便宜的冰淇淋可以吃。”林曇笑著建議道。
她了解顧笙年的口味，不很挑剔，無論是黑珍珠大餐，還是路邊攤，亦或者外賣漢堡，都能吃。
這是一個對生活質量沒有任何要求，隻達溫飽就可以的男人。
他生活中最大的追求，大概隻有工作吧。
以前她總覺得他活的真沒滋味，現在倒覺得那樣純粹的活著也很好，在一條路上勇往直前，沒有拉拉雜雜的期待，也不會遭遇什麼不幸。
有時候，工作的確是最純粹的事。
“如果有空，晚上請你吃飯吧。”顧笙年今天穿著舒服的衛衣，褲子和鞋也很休閒。沒有了往日的西裝革履和冷漠高傲表情，這個男人看起來居然有些處事不自在的大男孩相。
“請客吃宜家嗎，顧總？”林曇的笑容回到臉上，又恢複了些許精神。
“是你推薦的店。”他說。
意思是如果嫌便宜或者嫌不好吃，那也隻能怪她推薦的不好。
“顧總是想讓我幫忙帶孩子吧。”林曇抱膀。
顧笙年也難得的笑了笑，“請內容顧問幫忙帶孩子，似乎的確不太合適。”
林曇很喜歡他對她的稱呼，‘內容顧問’，可以名正言順收他紅包的職務。
“可能要加錢。”她說。
“沒問題。”顧笙年爽快道。
“那就謝謝顧總了。”林曇也不再繞彎子，利索應下。
夕陽色調愈發轉暖，金燦燦的光照在城市上，讓萬事萬物都顯得柔和起來。
幼兒園裡鈴聲過後，年輕老師們開始哄著孩子在校園內有序排隊。
但到了放學時間，孩子們即便站在隊伍裡，也嘰嘰喳喳的難以安靜。
笑聲、吵鬨聲、老師奶聲奶氣下達指令的聲音、拍巴掌的聲音充斥四周，在這樣的環境裡，不顯得吵鬨，倒格外溫馨。
“我是隻鳥，我可以飛！”
“那我是大魚，我也能飛！”
孩子們的吵鬨總是天真又傻氣，好似無厘頭，實則充滿想象力。
林曇嗅到了童心的味道，也體會到了充斥在幼兒園中的快樂和希望。
顧笙年也朝著幼兒園，目光在孩子間梭巡，尋找外甥女的臉。
偶爾轉頭，掃到林曇的笑臉。
沒有公式化的距離感，這個笑臉暖融融的帶著喜悅。
之前他看到她時，那種浮現在她臉上的寂寞表情，似乎被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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