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2)

楚稚坐回車中,隻覺得如同被人抽去了筋骨,喪失了全部力氣。

沒有絲毫逃出樊籠,天高任鳥飛的愉悅,隻有無處可安放的悵然若失。

“陛下是個男子……”龐州冷眼旁觀了半晌,終於出聲道:“難道殿下還真的對他動情了嗎?”

若沒有動情,也不至於在分彆時還如此難舍難飛吧。

“為何不能對他動情?!難道動情一事,隻能存於男女之間嗎?”楚稚壓抑不住內心的激蕩情感,終於出聲道:“若同是男子,就算是二人經曆死生,心意互通,也是……為世所不容的嗎?!”

楚稚的眼尾微紅,凝結了一抹晶瑩:“可誰又能攔住自己的心?難道愛之前都要千思百量,去愛一個必須正確的人嗎?”

前世今生,他總算把怨言都說了出來。

龐州怔怔望著楚稚,喉頭微微起伏。

此刻的殿下仍然身著女裝,雙眸微紅,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決絕,聲如擊玉,清亮激越。

這一刻的楚稚是他從來未見過,也是他不該見的。

龐州忙移開目光。

兩日之後,楚稚的車駕至楚,此次他是以寶華公主的身份返楚,便下榻到了公主府中。

深夜時分,在楚國的心腹孟守,簡闊皆雙雙來此拜見。

孟守一進門便跪地道:“臣有罪——出下策以至讓殿下在雍國忍辱負重,實在難辭其咎。”

“起來。”

這兩個字沉穩清越,蘊含令人安心的力量。

孟守隻覺手臂一沉,已有人將自己托起。

他抬眸,和久久未曾謀麵的楚稚對視。

今夜楚稚已褪下女裝,隻著一身青衫,月色如水,愈發顯得他清雅難言,如仙山瓊閣之人。

“事急從權。當時楚國有妖後禍國,和雍國的婚約又不能取消,也難為大人想出這一石二鳥的計謀——楚稚心中,格外感激大人。”

字字清晰,極為真誠。

二人皆恍惚了神色,記得殿下剛去雍國時,還是個不理朝政的憊懶之人,沒曾想幾個月不見,卻如此氣定神閒,宛如天外來客。

看來龐州說殿下恍若兩人,果真不假。

二人未曾起疑,反而無比感激這段日子把他們的主公塑造成了這番模樣。

三人寒暄幾句,很快便進了正題。

“我在雍國幾月,楚中之事,全仰仗二位先生。”楚稚的聲音和措辭有幾分青澀,但他的語聲極為沉穩貴重,令人不由自主的臣服:“楚國之內,究竟是何狀況?”

孟守拱手道:“之前妖後禍國,全憑殿下遠程獻計,才將此人除去,如今……”

“如今楚帝中風昏迷,朝政皆是右相在打理,但楚稚身為嫡子,又曾籌集糧食賑災,在朝廷和民間的呼聲也很高,大家都盼著皇子身子早些好轉,能夠撐起楚國江山。”

楚稚一直緘默聽著。

看來楚國國內還是擁護正統的,隻是“楚稚”一直纏綿病榻未曾露麵,逐漸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右相雖然如今嘴上說隻是代理朝政,等“楚稚”身子一好,便歸政於他,但隻怕皇帝好做,若真的將實權從右相手中搶過來,也是極為不易之事。

這鹹魚還能不能當了……

楚稚隻覺頭疼:“本王怎麼覺得……回到楚國,也不像是你們之前說得那般風平浪靜。”

孟守忙道:“殿下切莫灰心,如今的形勢利於我們,隻要殿下康健地出現在眾人麵前,右相便無話可說,到時歸政於殿下也是早晚之事。”

“不過楚國境內的確有不少勢力,說是殿□□弱,不若就讓右相攝政。”“攝政?”楚稚淡淡轉眸道:“右相為人如何?”

眼前人容顏清絕,墨發垂在皓如凝雪的脖頸間,讓孟守不由得心神一震。

“右相……狼子野心,且立誓和雍國相爭。”

“若是他當了楚國國君,怕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啊。”

楚稚:“……”

塗曜所在的雍國是本書的天命所歸,右相這麼做,豈不是要以卵擊石,拿楚國百姓的生命硬磕嗎……

他對當不當楚國皇帝無感,但這畢竟是他身為皇子的責任,這五年若是能和雍國和睦相處,他也能吃著紅利苟到順利回現代。

畢竟如今……此地也無人無事可以牽絆他的離去了。

楚稚沉吟道:“那楚國眾人對公主出嫁的消息,又是怎麼看?”

“公主出嫁雍國,兩國便是姻親,如今雍國強盛,全國上下皆是盛讚這婚事,說是天賜良緣。”

“天賜良緣……”

一樣的身份,一樣的經曆。

若是女子,便是天賜良緣,若是男子,便是世所不容。

楚稚一時恍惚,輕聲念著這四個字,許久未曾言語。

孟守以為楚稚在擔心,便道:“殿下放心,大婚時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在長樂川已布置好山石和火藥,到時會布置成山石震落,引發山火的情景……大火會將一切付之一炬,沒有人會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

孟守低聲道:“而且喜轎出了楚國,也不是我們的過錯。我們的公主一去不歸,我們還要向雍國討人呢!”

楚稚久久未出一言,他仰眸望著窗外圓月,月色清輝倒映進他的眸間,說不出的寂寥孤獨。

“先生安排得很好,就按先生所說的辦吧。”楚稚靜了片刻,才低聲道:“那些送嫁的人……”

“那些送嫁的人定然回不來了……”孟守眸光一黯:“其中有死士,也有不知情的人……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若事情敗露,雍國揮師伐楚,到時我們定會傷亡更多無辜百姓。”

楚稚默然:“厚恤……這些人的家人吧。”

孟守點頭:“還有一事——臣想右相既然想要和您相爭,那定然不願代表楚國皇室的楚寶華和雍國結親——隻是屬下觀察了很多天,發現右相一直未有動作,怕是也聽天由命了。”

右相既然想篡權,自然不願讓楚國王室和雍帝結親,但這婚事是早已定下的,楚寶華在雍幾月,參與到了塗曜的奪位之爭中,且深得雍國君臣的欽慕。

既然事已至此,右相為了楚國的安穩,也不能在明麵上說什麼反對。

“還有……大婚之時,是殿下親自出麵,還是找個容貌相似之人……”

找個人自然是最為穩妥的方法,但楚稚以楚寶華身份示人許久,怕是不少人都認得了。大婚那日要祭祀楚國太廟,拜彆國君……一係列繁瑣程序,若是找旁人,很容易看出不妥來。

楚稚輕聲道:“在雍國,當時右相的人參加夜宴,和我碰過麵。”

“那……隻能再勞煩殿下一次。”孟守歎息,低聲道:“此次之後,殿下便是楚國國君,再也不必裙裝示人了。”

三人正在商談,忽聽外頭有人傳告道:“公主,有加急信傳來……”

楚稚道了聲進來,一個小內侍舉著信稟道:“這是雍國國君傳來的信。”

孟守忙正襟危坐,警惕道:“雍國國君?他有何事?”

那內侍輕咳一聲:“這信……是給寶華公主私人的。”

孟守一怔,忙移開眼眸:“……”

楚稚接到那信,凝目看了許久,才緩緩拆開。

幾行遒勁的字體躍然紙上,一撇一捺皆不在格中,如主人般恣肆不守規矩。“為夫算著你這個時候也到楚國了,為夫算得準吧?”

“楚國人,還有你那病秧子哥哥沒對你放肆吧?若是膽敢欺負你,朕有的是法子替你教訓他們!”

“你就是心善,凡事多為自己著想些。”

“念你千萬遍夫君阿曜。”

楚稚按按眉心,不由得搖搖頭。

幾千裡傳書,就這麼幾句話。

此種事兒也隻有塗曜能做得出。

塗曜總是這樣,生怕有誰將他欺負了去。

一封信,楚稚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不知不覺,唇角就噙了笑意。

被人捧在心尖護著愛著,也許……自己本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吧。

楚稚垂眸,還是以楚寶華的口氣,認認真真給塗曜回了一封信。

這封楚寶華的信,在塗曜看來,便是絕筆。

大婚之後,世上再無楚寶華。

孟守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殿下和雍國國君的感情似乎很好?”

“這也是有裨益之事。”孟守笑道,說得輕描淡寫:“殿下以後和雍國國君,也算是有姻親的人了。”

婚期已近,楚稚每日做的,便是過目送嫁名單,和陪嫁之物。

看到名單上有姝兒的名字,楚稚想也沒想,直接便勾去了。

誰知第二日,姝兒卻跪在殿中,執意想要前去。

“你明知此行……”楚稚摁住太陽穴,無奈道:“為何還要跟來?”

旁人也就罷了,畢竟不知根底,也隻能為了圓謊忍痛,可姝兒卻日夜跟隨自己左右,小小的女孩子,不過十三四的年紀,在現代還在讀中學呢,他怎麼忍心讓這麼小的姑娘去冒險。

姝兒小小的身子跪下,一本正經道:“於私來說,奴婢侍奉殿下,如今恰是死生之際,奴婢怎能獨善其身?”

“於公來說,當時為了婚約,讓殿下代公主出嫁,姝兒有幸跟隨,在雍國人眼中,奴婢就是您的貼身侍女。”姝兒眨眨眼:“大婚之日,貼身侍女卻滯留在楚國,這算不算……也是一個疑點呀……”

“於公於私,姝兒都不會留在楚國。”

姝兒抬眸道:“請殿下恩準,讓奴婢送您出嫁——”

楚稚凝目望她許久,終於長歎道:“你要前去也可,但定要跟好我。”

孟守布置的陷阱總是有分寸的。

隻要姝兒跟好了自己,保住她一條命也不難。

楚稚暗暗下定決心,這次死遁歸來後,定要好好善待小丫頭。

七月初三,風日情暖,恰是楚國公主出降雍國國君之日。

強國聯姻,橫跨千裡,萬眾矚目。

死遁一事隻有楚稚和幾個心腹知道,至於旁人,仍然是在儘心竭力的準備婚禮。

楚稚一大早便梳妝完畢,按規矩出發,去楚國太廟祭祀先祖,之後便向已經中風多時的楚王和纏綿病榻的兄長行禮後離楚。

前來相送公主的楚人結成長隊,爭睹公主容顏。

但彆說公主其人,就是看到公主的車壁仆從,也引得萬人激動難耐。

而本次極為重要的兩人,公主之父楚國國君,公主孿生兄長楚稚,卻皆因病不良於行,隻在殿中和公主訣彆,未曾出宮相送。

喜娘等人皆是滿麵喜色,離楚國上鸞轎之前,更是格外仔細每個細節,生怕哪裡出了紕漏。

“公主在路上要有兩日的行程呢,現在已辭行了父兄之後,可把發冠先取下,還能在轎子上歇息片刻。”

“隻是這個喜綢可不能輕易脫手,那一邊兒是要交給未來郎君牽的。”喜娘一臉笑意,耐心解釋道:“等公主到了雍國,直接交給新郎就好。”

楚稚沉默著接過那喜綢,而那另外一側,卻注定無人來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