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說:“你這幾年,一個人帶孩子,是不是一直對我挺失望的?”
季舜堯想了會,說:“你剛走的時候,我確實是對你很失望。後來我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我失憶了,記不起前半生了……就這麼很努力地想了想。”
米嘉一臉好奇地看著他,靜靜等待。
季舜堯說:“想完之後,還是對你很失望。”
米嘉:“……”
兩個人剛剛走到山腳下,還沒來得及上車,突然就遇上了一場暴雨。
司機拿著傘,還沒走到兩人麵前,一陣大風過來,差點把他連人帶傘都給刮跑了。
季舜堯跟米嘉早就裡外都濕了,季舜堯向著司機揮揮手:“算了不要過來了。”
兩人爬進車裡,帶著一身風雨,隻剛剛歇了一會兒,坐墊和腳墊上就聚了一灘水。
司機乾著出去,濕著回來,抱怨著:“什麼鬼天氣,這雨居然說下就下,傘打都打不住。”
季舜堯將空調出風口調小了,說:“趕緊走吧,免得一會兒路上有積水。”
墓地離高速路口並不遠,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大雨在路麵上積了一層水,行車如行舟,一麵開,一麵帶起水簾。
雨實在太大,雨刷已經放到最快速度,車裡的視野仍舊不好。過岔路的時候,司機一個沒留神,跟另一邊開過來的車子碰了下。
季舜堯跟米嘉因為慣性都朝前麵衝了下,季舜堯伸出一隻手硬是將要撞上車座的賀程程給拉了回來。
兩個人撞到一起,季舜堯緊張:“你沒事兒吧?”
米嘉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沒事。”
兩個人紛紛朝前看:“應該撞得不嚴重吧。”
兩輛車的車速都不算快,但畢竟是金屬外殼的龐然大物,撞到一起,多多少少都有傷。特彆是對方那一輛,日本車,前臉看起來還挺嚴重的。
車主看自己的車傷得這麼慘烈,對麵又是一輛好車,趕緊喊了警察過來鑒定處理。
司機下去,想跟對方商量是不是能私了。老板跟老板娘都坐在車上,不是日進鬥金的大忙人,被他弄出這麼一出,以後還想不想乾了。
對麵卻不肯,說:“我車傷得這麼厲害,肯定要到4S店去修,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現在怎麼私了?”
司機說:“這樣好不好?你隨便去修,完了之後把賬單寄給我,我一分錢不少的打給你。”
對麵說:“兄弟,我不是不相信你,這個年頭啊,人前當人背後做鬼的人太多了,我現在讓你走,你之後不給我錢,讓我到哪去找你?”
他看了下他們車牌:“你這還不是本地車,我要真想去找人啊,就更難了。”
司機挺著急的:“幫幫忙吧,錢我真的不少你的。”
對麵道:“不行不行,要不這樣,你給我一點定金。”
司機一聽覺得這也行,問他要多少,對麵伸出五個手指。
“五千?”
“五萬!”
“你開玩笑的吧,五萬塊錢都能買你半輛車了,況且我車也撞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要不是我急著送我老板走,哪能讓你占這麼大便宜?”
對麵說:“那你就等警察來唄,咱們一是一,二是二,你彆以為我就是為了那兩個小錢,訛你們的人,我收入也不錯,沒必要。”
司機急得不行,季舜堯撐著傘下來,聽過原委,想了想,說:“這雨太大了,車又有傷,開回去不安全,我們今天就在這兒住了。”
司機聽得十分慚愧,亡羊補牢道:“先生,這邊其實很快就能處理好的,你在車上再等我一會兒,我再跟這人說一說。”
旁邊忽然有輛出租車駛過,季舜堯順手攔了,說:“就按照我說的來做吧,我們先找地方住,你這邊處理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司機看他這麼堅持就沒再吱聲:“那先生,你們路上稍微小心點兒。”
季舜堯走到車邊山,米嘉剛剛在裡麵聽得七七八八,內心其實是讚同報警等警察的,不過她沒想到季舜堯會直接想要住下來。
怎麼住啊,雖然不是在陳鈿家裡,沒必要住一間,但是兩個人在外開房這種事,還是有一點膈應的。
季舜堯這時候打開窗,說:“下來吧,我們要轉車走。這種天氣事故多,警察沒那麼快過的,咱們還是找個地方先住下來比較好。”
米嘉將信將疑,最後還是開了車門,季舜堯將傘撐在她頭上:“那咱們去哪啊?”
季舜堯一直坐到出租上,收起雨傘,這才想出了到底去哪裡,他向司機報了個名字,又對她說:“出去這麼久,帶你回你的老家看看。”
說是老家,其實早就荒蕪了。米成很小就從這裡離開,米嘉則根本是在另一座城市出生的,大約小時候有跟著爸爸過來過吧,可她真的不太記得了。
或者說,她不記得。記憶裡完全剔除了這件事,加上一個“太”字隻是為了讓語氣委婉。
就好像看到半個鎮上的人都來家裡串門,帶著一臉驚奇的問她,還記不記得他們抱過她的事時,她仍舊這麼禮貌地說了一句:“不太記得了。”
雖然都是一樣的姓,但並不是特彆的親,米嘉出事的事,這兒根本沒人知道。
她倒是覺得樂在其中,不用一遍遍的聽人問:“你是不是失憶了,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你以後還能想起來嗎?”
米嘉怡然自得,連同晚飯都多吃了一點,她喜歡這兒的清粥小菜,甚至厚著臉皮問人要了點,準備明天帶回去給哪吒嘗嘗。
季舜堯樂得看她忙碌,直到天黑下來的時候,她一頭汗地過來,輕聲:“要兩間房哈。”
米嘉家的那個老房子,雖然之前有返修過,但一直沒有安排人定時打掃,季舜堯就帶她住進了她爺爺堂兄弟的親孫子家。
雖說是個四層小樓,但家裡人也多,空出來住人的房間是真的不多,季舜堯說:“是要了兩間房,但咱們還有一個司機呢。”
又要住一間?米嘉的這回是實在難以理解了。
她側過頭,追著看他往一邊的天井走,那兒晾著幾雙繡著花的手納鞋墊,他拿起其中一副笑著對主人道:“做得真好,我太太很喜歡這個的。”
這簡直是明目張膽地要了,對方讀懂了這一潛台詞,說:“自己家做的,你看看哪副好,拿去給嘉嘉吧。”
季舜堯是一點都不會客氣,對方說能挑,他就把整個簸籮都捧過來,一雙操盤手用來揀鞋墊,好像連帶著鞋墊也高檔起來。
翻來翻去挑出了一副,又再挑了一副好換。
走過來獻寶似的遞給米嘉,淡淡笑著的一張臉上,有著求表揚的細微驕傲。米嘉接過來,手指發木,輕聲道:“謝了。”
那個困惑在心裡的最後一個問題,此刻也迎刃而解了。
原本她還在遲疑著,斟酌著,拿捏著,到底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詢問:你是不是喜歡以前的米嘉……你是不是深愛著她。
但米嘉也不知道怎麼的,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後,一下子就低落起來。
回房間的時候,米嘉告訴季舜堯:“你跟司機擠一間吧,我想一個人住。”
她麵無表情,沒有迂回,是要讓對方知道,她已經有了決定,並且不可討價還價。
總是時刻都想著耍無賴的季舜堯思忖幾秒,同意了:“那你把房門關好。”
一個人,米嘉腦子裡的那些思緒就像春天的柳絮,跑得處處都是,黏在身上,鑽進鼻子裡,甩都甩不掉。
一邊手機亮起來,伍兮兮問她什麼時候回來,跟閔西澤那邊的合同談好了,等她最後拍板過就能簽約。
米嘉想了想,回了個電話,伍兮兮應該是喝過酒,說起話來醉醺醺的:“嘉嘉?你去哪兒玩了,怎麼好像季舜堯也不在。”
米嘉說:“對,我跟他一道回老家看我爸了。今天剛來,這邊下大雨了,沒法走。估計最快明天上午到市裡。”
伍兮兮十分驚訝:“就你跟季舜堯?哪吒去沒去?”
米嘉說:“跟著他爺爺奶奶在迪士尼玩呢。”
伍兮兮更加驚訝了:“那豈不是要共度良宵,共處一室?”
米嘉:“……他是這麼想的,不過我沒同意。”
伍兮兮嘖嘖:“狼子野心,你們都快離婚了,還玩這一手。”
米嘉坐到一邊床上,說:“兮兮,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季舜堯其實根本不想跟我離婚,他隻是想拿這種方式騙我回來?”
伍兮兮頓了下:“他這麼雞賊啊,跟你談離婚的事了嗎?”
米嘉說:“一直都說在劃分財產,問他具體劃分到哪個階段了,他又不說不出來。”
伍兮兮琢磨了會,說:“也有可能哦,你看你這麼美,他臨時見色起意也是有可能的。”
米嘉說:“如果不是臨時見色起意呢,如果是一開始就情根深種呢。兮兮,你總跟我說我們倆是政治婚姻,他心裡還有個白月光,你沒騙我吧?”
伍兮兮直接被噎住了,半晌才道:“嘉嘉,你說什麼呢,咱倆這麼多年的好朋友,你擺明了是不信我咯,我在你麵前胡說八道,對我能有什麼好處啊?”
米嘉心裡亂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說了點什麼,長長歎了口氣,說:“算了,我再一個人好好想想。”
伍兮兮扁扁嘴:“你就彆想了,都記不得了還怎麼想。你就好好想想現在吧,他要是真的還不想和你離婚,你呢?你想不想跟他離婚呢?”
米嘉掐著眉心,在想與不想中徘徊許久。
伍兮兮一語道破:“要是猶豫的話,那就是不想,你怎麼了,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米嘉看著窗外大雨滂沱,天井那已經徹底沒了人,竹子編的椅子忘了收,濕得透徹。
米嘉又在猶豫,隨即無奈承認:“是的,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