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扯著他領口拽了幾下:“還在耍貧嘴呢,趕緊去買票啊,再慢一點小心人家就動起來了,咱們倆在下麵喝西北風。”
頭一次坐這玩意兒,米嘉覺得很新鮮,城市的麵貌隨著緩慢上升一點點出現在眼前,璀璨的燈火連成一片,人與車子越發渺小。
到達頂端的時候,一切的車馬喧囂都逐漸遠去,城市人流和無數紛紛擾擾的事物仿佛也已走開。她趴在玻璃上往外看,忽然有一種時光永寂,流年停滯的感覺。
世界之大,最後隻剩下她和季舜堯兩個人。
映著箱體內暗淡光線看向季舜堯,他精致的麵容是上帝傑出的作品,原本就深邃的眼睛裡更是蓄滿含勁的潮汐。
偏偏看向她的時候又是那麼平靜寧和,他的身後明明是光華萬丈的繁華世界,他的眼睛裡卻單純的隻容得下她。
米嘉一直跟季舜堯牽著手,這時候搖著晃了晃,撒嬌似的靠到她懷裡,最後還嫌不夠,整個上半身都陷進去,兩條腿擱在長凳上。
季舜堯問:“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害怕,不敢往下麵看了?”
米嘉搖搖頭:“你在我旁邊,我什麼都敢,大不了……”大不了一起掉下去,這次有他陪著,她不會遺憾,不過畢竟不是什麼好話,她又停住了。
季舜堯卻聽得懂剩下的那半截,安慰著:“好,一直都在你旁邊。”
米嘉兩隻眼睛往上一轉,看到他頷線緊繃的下巴,問:“是不是覺得我今天不高興,所以千方百計地討好我?”
季舜堯莞爾:“我討好你,還要分你高不高興?就不能是發自內心地想帶你出來,不能是覺得這個地方很好,所以迫不及待要跟你分享?”
米嘉微怔:“……季舜堯,你太可怕了,說什麼都是一套一套的,我這樣的語速這樣的腦子,根本一點都跟不上你。”
季舜堯說:“直接承認你比較笨就可以了。不過咱們家裡,也不需要人人都聰明,你和兒子傻傻的,我反而會比較好過一點。”
米嘉卡著他脖子,威脅的語氣:“是不是覺得會好騙?”
季舜堯笑眯眯地抓著她手腕:“是好哄。”
米嘉說:“在你那兒,哄跟騙其實就是一個意思吧?”
季舜堯說:“你一定要這麼理解,我也沒辦法的。”
米嘉哼一聲,鬆了手,不耐煩往他懷裡地縮了縮身子,抱怨道:“今天真是太尷尬了,要知道會遇見他們,我肯定不會過去的。”
季舜堯說:“你是說的歐陽晝恒,還是彆的什麼人?”
米嘉一下臉熱,撓著他腰笑道:“每次跟你說正事,你就跟我胡扯!我說的是我媽他們,你你……你亂扯什麼歐陽啊。”
季舜堯思忖片刻:“跟嶽母他們比起來,我還是比較關心歐陽的事。”
米嘉一下覺得他如山般壓過來,眼睛如鷹隼般直勾勾看著她:“你難道不記得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嗎,怎麼跟歐陽沾上的關係,又是怎麼才把人弄得七葷八素的?”
他擰著眉心,像模像樣地思考著:“好像真有什麼瞞著我啊,你說話都結巴了。”
米嘉嬌蠻地兩手捏住他臉:“你彆說了啊,你再說,再說,我就要咬你了。”
兩個人鬨成一團,誰也不肯先放過誰,恰好外麵有風,整個箱體搖搖晃晃的,米嘉嚇得聲音都抖,說:“停,停下,哪吒爸爸,咱們就這麼安靜地坐著說會話好不好?”
季舜堯把她跟剛剛一樣重新端著,像是抱孩子一樣,聲音輕輕柔柔的:“嗯,說。”
米嘉想了想,問:“這幾年爸爸的公司還好不好?”
季舜堯一開始就猜到她要討論這個,說:“上市公司有成熟的管理體係,有很多非常專業的經理人,想要取得突破不容易,想要垮掉也很難。”
這人多聰明啊,間接回答了她還沒問的下一個問題:謝慈溪跟李重茂的影響有多大。
米嘉歎氣:“真不知道李重茂那種人,是怎麼坐到現在的位子的。”
季舜堯說得十分官方:“董事遺孀的麵子,總是要給一下的。”
米成應該是沒有想到自己會離開的那麼匆忙,根本沒有留下什麼遺囑。謝慈溪儘管跟他分居多年,卻一直沒有離婚,順理成章地作為第一繼承人擁有了大部分的財富。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李重茂跟著進了公司,公司的核心業務都牢牢掌握在手裡,可這人的能力實在是……看他光賠不賺的投資就知道了。
米嘉說:“我真是怕他要把爸爸辛苦創立的公司給毀了,而且每次隻要一想到他們根本什麼都沒有做,還整日拿著爸爸的錢大肆揮霍,就覺得特彆的難過。”
米嘉說著,把頭向旁邊一傾,目光空洞地看著外麵的夜景,說:“可我又根本什麼都做不了,隻能說一點沒用的狠話。”
米嘉忽然又推了下季舜堯,問:“還是上次那個問題,以前真的是你要走的,跟我媽媽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季舜堯揉了揉她臉,她不提,他也從來不想,因為這件事始終像是個釘子紮在心裡,他不會被它所傷,又不能完全拔除。
季舜堯從來不關心流言蜚語,但沒想到米嘉的媽媽也是這樣看他。米成去世,米嘉昏迷,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料理丈夫後事、跟進女兒病情,而是吞下股份,完成權力交接。
季舜堯作為舊班子的核心成員,又是米成唯一的女婿,謝慈溪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他的不信任,要他主動離職。
季舜堯早就感覺到了頻繁的人事調動,在他為了老婆孩子四處奔波的時候,他已經被一點點架空,如果他不能急流勇退,之後更大的動作還在等著他。
季舜堯工作這麼多年以來,絕對不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以往越挫越強的他如今卻萌生退意。
這裡的工作越來越失去挑戰,這裡的人員越來越陌生,這裡還有那麼多心懷叵測的人,等著看他什麼時候取而代之,拿走原本屬於米家的財富。
何必呢,至於嗎,季舜堯選擇讓一切歸零,但也並不打算讓謝慈溪贏得舒服。謝慈溪怕他有狼子野心,他就把鋒芒都寫在臉上。
要他走可以,賠償少一分都不行。
謝慈溪原本就缺乏底氣,對他提的要求退讓得很快。
是以季舜堯這尊大佛離開之前,鍍了金邊。
米嘉對謝慈溪一直沒有好感,季舜堯也因為她的種種猜疑和絕情,對她也頗有微詞,但這段陳年往事,季舜堯卻不打算多提。
然而他的沉默,米嘉能懂,她輕聲歎了歎:“要是沒有那個意外,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的生活因此改變了,有時候我總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害死了爸爸。”
季舜堯扼著她下巴,嚴肅道:“你千萬不要這麼想。”
米嘉感慨:“我怎麼會那麼笨啊,走走路都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我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才回去的,你怎麼沒跟我一起?”
季舜堯回憶:“當時並沒覺得有什麼異樣,我正好有個會議要開,你來電話說要回去一趟。但隻是說有事,沒有跟我透露更多的信息。”
米嘉說:“你後來沒查一查是什麼事嗎?”
季舜堯說:“查過,那幾天正好嶽母回來,我有想過你是不是回去見她的,可是你出事之後,她並不是跟著一道過來的。”
米嘉琢磨著:“家裡的監控呢,你看了嗎?”
季舜堯沉吟片刻,說:“其實最奇怪的地方在這裡,我後來準備去查監控的時候,發現當天因為線路問題,所有監控都沒有在工作。”
米嘉並不知道其他人的情況是怎麼樣,但對她而言,失憶通常伴隨著對過去的恐懼。
很多深埋在記憶塵埃下的東西,初看時外表醜陋卻被證明光鮮華麗,比如她跟季舜堯的婚姻;但有些東西現在看似平淡如水,誰又知道揭開時會不會波濤洶湧。
米嘉思索再三才湊近季舜堯耳邊,問:“你就不想知道我當時是因為什麼事嗎?”
季舜堯稍稍拉開距離,垂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季舜堯歎了聲氣,摸了摸她這雙過分聰明的眼睛:“想知道,但能不能放到明天再想?”
米嘉皺著眉頭看向他,季舜堯在那裡按了按,說:“不然今晚千方百計帶你出來,逗你開心這個目標,豈不是達成不了了?”
米嘉忍不住又笑出來,外麵忽然有什麼在響,米嘉爬起來的時候,看到幾束煙花在頭頂綻開。她在高空,仿佛觸手可及。
米嘉興奮極了,問:“這不會也是你特意準備的吧?”
季舜堯說:“在這種城市燃放煙花,你知道需要進行多少前期工作嗎?”
米嘉眯著眼睛:“……所以?”
季舜堯莞爾:“幸好資本主義國家,最喜歡為資本折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