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向晚和狐眠從畫中一起下墜, 狐眠很快成了一道光點消失,花向晚眼前卻出現了許多記憶碎片,這都是她可以選擇的身份。
她猶豫片刻, 自己是不能選的, 兩百年前, 狐眠遇到秦憫生的時候, 她還在雲萊,那得選個最容易觀察靠近狐眠、又不會影響過去的身份。
想了片刻後, 她想起師姐晚秋。
當年狐眠認識秦憫生, 好像就是為了去救晚秋在路上認識的,秦憫生救了她,之後狐眠就放出豪言壯誌, 要把這塊冰山拿下。晚秋充當第一助力幫著狐眠追人,可謂狐眠和秦憫生月老見證, 兩人整段感情史,也是晚秋回宮給大家詳細描述。
她修為不高,對全局沒有太大影響, 花向晚想清楚,找出自己腦中晚秋的記憶碎片,抬手點了進去。
眼前一片黑暗, 片刻後,她緩緩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在一張床上躺著。
她腰上傳音玉牌一直在亮, 花向晚拿起玉牌一劃,就聽狐眠聲音響了起來:“晚秋你在哪兒睡大覺呢?巫蠱宗那邊出現一隻魊, 巫蠱宗自己不抓,我打算順手乾了, 你不是在巫蠱宗這邊嗎?要不要一起來?”
聽著狐眠的話,花向晚想了想,知道這應該就是晚秋出事、狐眠過來救人時遇到秦憫生的前夕。
她遲疑片刻,回了一句:“我喝多了,不清楚在哪兒,等會兒回你。”
說著,花向晚從床上起身,感受了一下周身靈力轉動,確定是在化神期。
這就是兩百年前她的修為,看來她進入了畫中,選擇了晚秋的身份,但畫中的修為,卻還是自己兩百年前真實的修為。
她琢磨著,又走到鏡子麵前。
鏡子裡她是二十歲的樣子,狐眠要見她這個長相肯定會認出她是誰,但之前入畫前狐眠說她可以選擇任意身份,那看來隻有她自己能看到這張真實的臉,其他人眼中,她或許都是晚秋的臉。
她拿著眉筆,對著鏡子補了補眉,便提步走了出去。
此刻已是正午,她在外麵打聽了一番,便清楚了現在的時間,地點。
這裡距離斷腸村不遠,她不清楚晚秋當初是怎麼陷入險境,便乾脆開始打聽起這裡有沒有出現什麼怪事。
她一路到處詢問,都沒聽說發生什麼怪事,她隻能大半夜出去閒逛,看看能不能遇到什麼古怪。
這個鎮子不算大,她夜裡在鎮子遊了一圈又一圈,路上東西買了不少,各種街邊鐲子項鏈玉簪叮叮當當掛在身上,手裡握著一根糖葫蘆,活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小姐。
而且膽子賊大,哪裡暗就往哪裡走。
走到半夜,她終於聽見不遠處傳來有人追逐之聲。
一聽這動靜她激動了,這是遇到壞人的機會嗎?!
她趕緊拽著裙子往聲音方向跑過去,一隊人馬在巷子儘頭衝過,急急忙忙低吼著:“找!快四處找!那個雲萊人跑不遠。”
雲萊人?
花向晚一聽就懵了,這時候西境還潛入過雲萊的人?
但她也不多想,趕緊抓住著少有被綁架的機會,往黑暗的巷子裡跑去,剛剛衝過一個巷口,一隻冰涼的手將她猛地一拽,一把劍就抵在了她喉間,熟悉又帶了幾分陌生的少年音響起來:“彆說話,不然我殺了你。”
聽到這個聲音,花向晚震驚睜大了眼,她回過頭去,就看眼前少年身上帶傷,臉上帶血,正滿是警告看著她。
他看上去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但那張清俊的臉,就算稍微圓潤那麼一點點、稚氣那麼一點點,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謝長寂?!”
對方一愣,花向晚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傳來聲響,有人大喝:“去那邊搜!”
一聽這話,花向晚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西境是不允許雲萊之人隨便過來的,一經發現格殺勿論,她得找個地方安置謝長寂才行。
她一把拉住謝長寂,謝長寂微微皺眉,花向晚察覺他想收手,立刻用了靈力,拖著他就往邊上跑去,低聲道:“跟我來。”
謝長寂此刻受了傷,而且撐死不過元嬰修為,被她一拽,根本沒什麼反抗的能力,隻能跌跌撞撞跟著她一路躲藏,被她拖回了客棧。
等甩開追兵,到了客棧,花向晚關上門,設上結界,轉頭就看謝長寂捂著傷口,正警惕靠在離窗戶最近的地方,像一隻俯身低嗚的小獸,做好了隨時撲上來的準備。
這神色一看就是不認識她,為了給他安全感,花向晚走到離他最遠的壁櫃旁邊,低頭倒茶,思索著:“你怎麼會在這裡?”
按著時間算,現在謝長寂應該是二十歲,和她認識也有兩年,而且應該在雲萊和二十歲的花向晚一起除魊殺試圖打開死生之界結界的西境修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十七歲的樣子,好像完全不認識她?
謝長寂抿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問:“你是誰?”
花向晚聽到這話,變出自己真實相貌,抬眼看他:“還不認識嗎?”
謝長寂仔細打量著麵前人的容貌。
她似乎試圖變化,但其實從一開始他看著她,就是一張臉,他隻覺靈力波動,並沒有發現她有任何改變。
她就是一個二十歲女子的模樣,生得極為豔麗,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這張臉讓他覺得熟悉,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隻隱約覺得,她應該是他很親密的人。
看著謝長寂的神色,花向晚感覺有些奇怪。
他就算不認識她,似乎也不該是這樣的表情,她左思右想,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什麼都不記得?”
“我記得。”
謝長寂回答得很快,但花向晚一眼就看出他撒謊。
少年人這點心思,和寫在臉上沒什麼區彆。
他什麼都不記得,但不敢讓人知道,一旦讓他人發現,就可以輕而易舉欺騙他。
花向晚假裝沒發現他撒謊,點了點頭,喝了口茶,思索著這個詭異的情況。
她今日已經確定過時間,如果是畫中的謝長寂,他現在絕對不可能是現在的樣子。二十歲的謝長寂長什麼模樣,她還是記得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人,不是畫中的謝長寂,而是真實的謝長寂。
想也是,他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入畫,就他那種分房就像要他命的人,她跌進畫裡,他怕是馬上就趕了過來。他又不知道怎麼進來,怕進來的時候出了岔子……
想到這裡,花向晚忍不住覺得有些有意思了。
謝長寂變成了十七歲,而且,他算入畫者,等出去什麼都不會記得。
十七歲的謝長寂可有意思。
她想起當年,輕咳了一聲,壓住心中想要逗他玩的念頭,抬頭一臉奇怪:“那你怎麼不認識我?”
“我……”謝長寂艱難撒謊,“我隻是忘記了一部分事。”
“這樣啊……”花向晚歎了口氣,眼中露出幾分憐愛,“我看你傷了頭,怕是從天劍宗過來的路上受了傷。明日我帶你去看大夫,看看能不能想起來。”
“那你到底是誰?”
見花向晚信他,謝長寂鬆了口氣,花向晚笑了笑,麵容和藹:“我是你姐姐。”
“姐……姐?”
謝長寂一愣,直覺總覺得有些不對,可花向晚十分肯定:“不錯,我正是你流落在外的親姐姐……”花向晚聲音一頓,想起方才已經叫過他的名字,隻能接著圓謊,“謝晚晚。”
謝長寂呆呆看著她,花向晚麵露哀傷:“你本生於西境,當年家中出了禍事,你被歹人帶離西境,遠渡定離海,去了雲萊,成為天劍宗弟子。而我被賣入合歡宮,成了合歡宮中的女修。前些時日,我才剛剛聯係到你,沒想到你竟然就直接來了。長寂,”花向晚抬頭,一臉認真,“你放心,你來西境,姐姐一定會保護好你的,日後我們姐弟二人,一定不會再分開了!”
“那……”謝長寂微微皺眉,“我們父母呢?”
“死了。”花向晚儘量刪減出場人物,方便編故事,“仇人也已經被我殺了,你放心。”
“那你出身合歡宮……”謝長寂思索著,“這聽上去,似乎不是個好地方。”
這話讓花向晚嘴角一抽,突然有種重溫當年的感覺,當年她和謝長寂聊到西境,她沒暴露自己身份,輕描淡寫說著合歡宮,謝長寂就是這樣,一臉淡定評價:“邪門歪道,不值一提。”
氣得她直接給了對方一拳,打得謝長寂一臉茫然:“你打我做什麼?”
隻是她已經過了當年衝動的年紀,笑了笑道:“修行方式無分貴賤,長寂,你思路該開闊一些,這畢竟我的宗門。”
聽到這話,謝長寂倒也沒有多加評價,隻低頭輕聲開口:“抱歉。”
“好了,”花向晚走上前,溫和道,“我先給你療傷。”
說著,花向晚便伸出手想去拉謝長寂衣服,謝長寂立刻抬手用劍擋住花向晚想伸過去的手,平靜道:“就算是親生姐弟,也男女授受不親,我……”
話沒說完,花向晚就封住了他的穴位,抬眼看他:“我問你意見了?”
說著,她一把拉下謝長寂衣服,露出身上傷口。
謝長寂臉色微變,卻動彈不得,隻能看著花向晚在他身上快速拔除傷口中的法咒,隨後包紮好傷口,才解了他身上穴位。
“你就在這屋子裡睡。”花向晚挑眉,“不然我就把你綁起來,放在床上睡。”
“姑娘……”
“叫姐姐。”
花向晚強調,謝長寂抿了抿唇,並不說話。花向晚知他還有懷疑,便道:“你頭上百會穴附近有一道傷。左肋第三骨下一道傷,大腿……”
“姑娘!”謝長寂聽不下去,打斷她,“您給我點時間。”
花向晚見謝長寂紅著臉,挑了挑眉,知道再逼怕是要把人逼跑了,便見好就收,輕咳了一聲道:“那我睡了,你好好休息,彆耽擱我明天做事。”
“是。”
謝長寂顯得很乖巧。
花向晚到也沒多想,轉身上了床,便閉上眼睛睡去。
謝長寂坐在原地,看了一眼花向晚的床,低頭又看了看自己傷口。
他一醒來就是這個奇怪的地方,身上都是傷,腰上帶了個寫著“天劍宗”三個字的令牌和有雜物的乾坤袋,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記得。
這個女子或許是看出了他失憶,所以滿口謊言。
說是他姐姐……
可……他直覺不是。
但不管如何,他已經套出話來,他應當是來自天劍宗,而天劍宗不在此地,需要度過定離海才能回去。
而這女子來自邪門歪道,必定也不是什麼好人,過去或許認識他,甚至還與他在此地有關。他與這個女子糾纏越久,或許越是危險,不如早日離開此地,回到天劍宗才是正途。
想明白一點,他等女子呼吸聲傳來,悄無聲息融開了她的結界,便從窗戶一躍而下,隱匿在夜色之中。
他動作很輕,根本無法讓人察覺,花向晚一夜好夢,等第二天醒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她有些茫然。
謝長寂呢?
又去做早飯了?這麼乖?
她迷迷糊糊打了個哈欠,下樓轉了一圈,轉了一圈後等到午時,還不見謝長寂,她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
謝長寂,跑了?!!
這個念頭讓她很是震驚,打從相遇以來,都是謝長寂追著她跑,她還從來沒見謝長寂主動跑過。
她幾乎是被氣笑了。
但一想他現在根本什麼都不記得,就十幾歲,失憶漂泊在外,有點警惕心好像也正常。
可他現下是在畫裡,作為入畫者,他要是死在畫裡,是什麼結果?
花向晚不知道,最壞結果可能就死在裡麵。
想到這兒,花向晚伸手扶額,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欠了他,一個受傷的元嬰,跑什麼跑?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神識一路探查,尋著謝長寂留下的氣息痕跡就跑了過去。
謝長寂的氣息斷斷續續,他明顯也是在躲著她,她按著氣息追了許久,也不見人,隻能一麵找一麵找人問。
“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大概這麼高,長得特彆好……”
她一路到處打聽,沿路問了許久,都沒消息。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下去,花向晚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男人關切之聲:“姑娘,您要找的,是不是個長相周正的白衣少年啊?”
一聽這話,花向晚立刻回頭,就見背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
他看上去很是和藹,穿著藍色道袍,一臉正氣,讓人很是放心。
但隻是一眼,她便看出來,這人身上邪氣橫生,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
她看著道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她故意收斂了靈力,看上去和個普通人無異,現下這麼慌張找人,的確很好騙的樣子。
而這個騙人的人,這難道就是晚秋之前被抓後讓狐眠救人的一劫?
花向晚心思稍動,可一想到謝長寂,又有些不放心。
那道士見她猶豫,便笑起來:“姑娘不必害怕,我是看見姑娘尋人,方才有此一問。我之前看見了一個和姑娘說得很像的小郎君……”
“那他在哪兒?”
花向晚幾乎確定眼前人圖謀不軌,想了想,以謝長寂的能耐,一時半會兒大概出不了什麼事兒,她不能影響狐眠這邊的進度,先趕緊讓狐眠和秦憫生見麵了再說。
於是她麵露焦急,忙道:“那是我弟弟,您要是見到他,勞煩指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小事情,”道士趕緊擺手,“我是在城外見到的,這就帶您過去,他好像被人抓走了。”
“那快!”
花向晚趕緊催促:“事不宜遲,我這就跟著您去!”
說著,花向晚趕緊跟上道士,兩人匆匆往城外走去。
暗處,謝長寂帶著鬥笠,看著女子急急忙忙追著上去的背影,一時遊移不定。
以昨夜這個女子的身手來看,她出不了什麼事。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隱隱約約,連一點涉險的可能都不想讓她有。
這種念頭讓他有些不安,難道,她真的是他姐姐?
左思右想,他終究還是跟了上去,如果她沒出事就算了,要是出了事……
他幫她一把,再跑。
打定主意,謝長寂悄無聲息跟上兩人。
花向晚跟著道士出了城,道士引著她往密林中走,她麵帶猶豫,遲疑著道:“道長,我弟弟真的在這裡嗎?”
“在,”道士點頭道,“我方才才見到他們把人帶過去了,你快隨我來。姑娘,”道士遞給她一個竹筒,“要不要喝點水?”
花向晚聞言,咬了咬唇:“不必了,我掛念著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