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熟練流暢, 但又在細節處有那麼幾分生澀。
相比山洞那次莽撞,這次他有了足夠耐心,更關注在她身上。
她在夜裡模模糊糊, 看著窗外樹影搖曳, 不由得想, 他這人怎麼學什麼都這麼快。
這兩百年他真的隻在異界修行?他們問心劍不是沒有□□嗎?這是怎麼回事?
等後麵他給她一邊喂水一邊動作的時候, 就忍不住開始琢磨,同樣都是修劍, 她現下還是二十歲的身體, 怎麼感覺差距這麼大?是問心劍修煉體係不一樣嗎?他身體素質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一直到隱約看到天光才睡,入睡前,她迷迷糊糊感覺他將指尖劃在胸口。
“這道疤哪裡來的?”
她聽他發問。
對於修士而言, 如果是普通的傷口,在靈力運轉後都會愈合消失, 隻有嚴重的傷或者咒術才能造成無法修複的傷痕。
花向晚聽他詢問,倒也不奇怪。
她這道傷在心臟處,明顯是受了致命傷, 若謝長寂不問才是奇怪。
她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回答:“合歡宮那一戰受的,撿回一條命, 疤也留下了。”
說著,她似是厭煩,翻過身推了一把謝長寂:“睡了, 彆吵。”
謝長寂沒說話,他低頭看著她胸口上的傷疤, 好久後,傾身下去吻了吻它, 這才睡下。
兩人睡到正午,等出門後發現狐眠和秦憫生已經回來了。
他們做了午飯,花向晚和謝長寂起身時正好趕上,狐眠見他們醒了,招呼著道:“喲,醒了,趕緊來試試,我的手藝。”
聽到是狐眠動手,花向晚有些驚奇,她帶著謝長寂一起坐下,看了一桌菜和一碗飄著青菜的麵條,挑了挑眉:“這麵條你煮的吧?”
“有的吃就行你還挑。”
狐眠從大碗裡撈了麵條進小碗,“哐”一下砸在桌上,指揮著花向晚:“來,吃。”
花向晚從來沒吃過狐眠做的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往嘴裡塞了一口。
一碗麵條,她料想是不會出太大岔子的,所以那一口塞得毫無防備,結果放進嘴裡那一瞬,一股苦鹹帶著些許衝鼻的辣直衝頭頂,花向晚一口嗆了出來,急促咳嗽著,指著桌麵:“水……”
謝長寂趕緊把水端來,給她喂了進去。
狐眠看著她的反應,臉色不太好看,等花向晚好不容易緩過來,她咳紅了臉,激動道:“你實話和我說,你是不是下毒了?”
“我沒啊,有這麼難吃嗎?”
狐眠不理解,把麵條撈出來,看了一眼旁邊麵色平靜的秦憫生,往嘴裡塞著麵條嘀咕:“憫生吃了一大……咳咳咳……”
話沒說完,她自己也急促咳嗽起來。
秦憫生似乎早有預料,拍背喂水行雲流水,狐眠反應過來後,抬起頭來,含著眼淚看著秦憫生,握住秦憫生的手:“憫生,你受苦了!”秦憫生神色冷漠,隻道:“還好吧。”
“還有我,”花向晚提醒狐眠,“受苦的還有我!”
“你不重要。”狐眠回頭看她一眼,“不在我的關注範圍。”
這話說的花向晚心頭微哽,謝長寂給她添了米飯,扒拉出了一個安全範圍,精準指出秦憫生做的菜,告知花向晚:“你吃這邊的菜就可以了。”
四個人一頓飯吃完,狐眠拉了花向晚單獨商量,同花向晚說起去處:“我不想讓宮裡太多人知道我沒了眼睛,咱們宮裡人護短,到時候肯定對憫生有意見,我打算去搞兩顆琉璃珠煉成假眼,等外麵人看不出來,我再回去。”
“琉璃珠難得,”花向晚疑惑,“你哪兒來的材料?”
“逸塵走的時候給我的,”狐眠從袖子裡拿出兩顆琉璃珠來,歎了口氣,“逸塵就是身份太低、資質太差了些,若他不是阿晚買回來的奴仆,宮主估計就同意他和阿晚的婚事了,也不至於拖到阿晚去雲萊喜歡那個姓謝的。那個姓謝的叫什麼來著……”
狐眠皺起眉頭,頗有些疑惑:“奇了怪了,我去年才去雲萊看了一眼那小子,怎麼轉頭連名字帶臉都忘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頓了頓,她突然反應過來,狐眠當年是見過謝長寂的。
就像沈逸塵一樣。
可奇怪的是,沈逸塵記得謝長寂,可現下狐眠卻不記得。
思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區彆,唯一的解釋隻能是,狐眠是真實的魂魄入畫,而沈逸塵,卻隻是這畫中不斷演化出來的人。
這也會影響對謝長寂的記憶嗎?
花向晚想不明白,隻打算等出了畫卷之後,再問清楚。
“不過還好,”狐眠自顧自說著,“那小子我見了,頂尖的苗子,天劍宗怕不是肯放人,但晚晚要能同他雙修,那可是大有裨益,成為西境最年輕渡劫修士指日可待。”
狐眠越說越高興:“到時候咱們合歡宮又多一位渡劫修士,等宮主日後飛升,咱們還是西境第一宗門。”
花向晚聽著畫麵的話,笑著不出聲。
狐眠這才意識到花向晚一直不說話,轉頭看她:“你怎麼不說話?接下來打算帶你那‘弟弟’去哪兒啊?”
“你留在這兒,我也沒什麼地方好去,”花向晚舉起杯子,“就陪你咯。”
“好呀,”狐眠高興起來,伸手搭在她肩上,“咱們師姐妹一起在這裡過神仙日子,順便讓謝長寂多做飯。”
狐眠壓低聲:“他做飯比憫生好吃。”
“知道了。”
花向晚瞥她一眼。
同狐眠定下之後日程,花向晚回去告知了謝長寂,謝長寂聽了,也隻是點點頭:“我聽你安排。”
四人一起在斷腸村住下來,狐眠無事,便開始帶著花向晚一起釀酒。
“我現在釀酒,埋下來,等我和憫生訂婚,這酒大概也差不多了。”
花向晚看著狐眠滿眼溫和釀下的酒,好久,才低低應聲:“嗯。”
狐眠釀好酒,秦憫生便帶著她一起去了旁邊山上祭拜他母親,他們把酒埋在他母親墓前,秦憫生帶著狐眠下山。
當天晚上,四人吃著飯,喝著酒,聊著天,秦憫生說起他母親。
“她是一個凡人。”
他說起她。
“她本來是斷腸村一位村民,後來被家裡人賣了,進了巫蠱宗當了女奴。後來遇到了那個畜生,他酒後失德,讓我母親懷上了我。”
秦憫生聲音很淡:“巫蠱宗注重血脈,他們堅信隻有最優秀的血脈才能生下最好的孩子,他們不可能讓一個凡人生子,我母親知道,就帶著我逃了。小時候我就在斷腸村長大,我母親沒有丈夫,他未婚產子,村裡都看不起她,孩子也就經常打我,打著打著,我不知道怎麼,就領悟了靈力的存在,有一次有個男人想欺負我母親,我那時候九歲,”秦憫生比劃了一下,“我就把他殺了。我娘怕我出事,帶著我連夜逃離了這個地方,後來她便意識到,我是修士血脈,注定是要修道的,她輾轉反側,找到一個散修,求對方收下我為徒。那就是我師父,他其實一生最多也就到築基,看我是三靈根,便領著我入門,可我十八歲就築基了,他沒什麼好教的,就讓我去附近宗門看看。”
花向晚聽著秦憫生的話,撐著頭吃著花生米:“後來呢?”
“這裡最近最大的宗門就是巫蠱宗,我上門去看,剛好遇到他們宗門大比,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宗門的比試。”
十八歲的他遙遙看著人群中的獲勝者,眾人景仰、豔羨、歡呼,他突然對這樣的世界,生出無儘向往。
“等我回來,告訴我娘,她那時候身體不好,聽我說了,就很難過。”
“我那時候一直努力,想進入巫蠱宗,她攔我,卻也攔不住,等她最後走的時候,才告訴我,說我是巫蠱宗一位修士的兒子,我本來就該踏入修仙大門,那天我看到的人生,本來就是我該有的人生。不過我娘再三告誡我,說,修士凡人血脈不同,雲泥有彆,讓我不要去認親。可我不聽,我想儘辦法找到我那個爹,然後告知了他我的身份。我本來以為沒什麼不同,可他聽到我母親是個凡人,立刻就讓人將我打了出去。他說讓我這種賤種活下來,就是他天大的恩德。我問他,我隻是凡人所生,為何就是賤種。他說,因為凡人所生之子,永遠無法走到高處。”
秦憫生冷笑:“我生來卑賤,縱使能靠自己修到渡劫,巫蠱宗也看不起我。”
“所以,你想報複他們。”花向晚聽明白,“而你的報複手段,就成為巫蠱宗頂端的人。他們說你卑賤,你就要讓這個最卑賤的人,成為巫蠱宗真正的執掌者?”
“過去的確這麼想。”
秦憫生笑笑,他看了一眼旁邊打盹的狐眠,目光中帶了幾分柔和。
“但現在,我有家了。”
沒有家的時候,就會執著於年少自己幻想中的歸屬。
秦憫生似乎是有些醉了,麵上笑容多一些,他看著旁邊狐眠,緩慢說著:“她不覺得凡人血脈卑劣,也不覺得我低賤,日後我隨她回合歡宮,我們成親,有孩子,我和過去,便徹底告彆了。”
花向晚聽著,她盯著秦憫生的表情,看不出半點虛假。
等了一會兒後,她轉頭吩咐謝長寂:“他醉了,扶他回房吧。”
謝長寂點點頭,兩人一起將狐眠和秦憫生送回房間。回來走在長廊上,冷風吹來,謝長寂握住她的手。
花向晚看見他似乎有些發呆,不由得詢問:“想什麼呢?”
“我在想,”謝長寂回頭看她,“我們日後也會有孩子嗎?”
花向晚一愣,就見謝長寂似乎是很認真想著這些問題:“還有,生孩子會不會很疼?小孩子會不會很難養?我的脾氣能不能當好一個父親?”
他拉著她,緩步走在長廊,好像自己真的很快就要當爹的樣子。
“你……”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本來想告訴他這個問題想太多。
可回頭看見他眼底裡落著的碎光,她突然意識到,說著這些的時候,其實他很高興。
他的情緒一貫內斂,能有這樣的神色,已是極為不易。
她突然有些開不了口,想想這不過是個幻境,為什麼又要去破壞這片刻的歡喜呢?
他見她不說話,抬眼看她:“我什麼?”
“哦,我就是想,”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你應該會是個好父親。”
“我們會有孩子?”
他克製著眼底的情緒,眼裡盈滿了燈火落下的暖光。
花向晚不敢直視他,扭過頭去,輕咳了一聲:“或許吧。”
聽到這話瞬間,他突然就迎了上來,將她抱在懷中。
夜晚有些冷,寒風吹過來,他壓低聲:“晚晚。”
他說:“我很高興。”
無論是真假,哪怕是騙她,她願意哄他,他就覺得很高興。
那天晚上睡下,他們做了很多次。
半夜裡下了雨,花向晚趴在窗口,和他一起看著雨落下來,打在院中盛開的桃花之上,他擁抱著她,含著她的耳垂,喘息著問她冷不冷,她突然覺得外麵雨景很漂亮。
她一點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