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想到一個人會來找她,那就是小破神。
這隻神是很惦記她的,雖然像是某種沒有安全感的凶獸,抓住了就死也不撒手。
她抱著龍,想著他,就笑。
可是那種,滿滿的,被惦記的感覺,其實還不賴。
如果是沒有小破神惦記的舒甜甜,大概在的時候,會和身邊的人一樣一邊算著誰會來救她一邊哭吧?
畢竟,真的有的話,就不會哭了。
這場景很眼熟,因為上一世、這一世她都經曆過好多次了。她無數次成為了身邊這位被挑剩下的那個,打敗他們的不是即將發生的命運,而是那種被遺棄的孤零零。
不傷及性命,不算慘得天怒人怨,卻有一種宿命一般的孤寂感。
可是如今,這一幕再次發生,她在黑暗裡,心中卻有種篤定的安全感。
她不再是彆人心中的第二位,像是漏氣的氣球,永遠沒有膨脹起來、恃寵而驕的底氣。
因為她突然間心平氣和地發現,有個人惦記她惦記得不得了,找不到她,他肯定會著急,然後一定、一定會馬上來找她。
這麼想著,舒甜甜本來紛亂的心緒終於安靜了下來,然而她一抬頭,就看見了從外麵走進來的道墟子。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
見到道墟子不奇怪,因為在道墟子的手中,天機宗一向是上界的附庸。浮屠塔人手不夠、聯合天機宗也很正常,道墟子一向是以他們馬首是瞻的。
可是舒甜甜看見了道墟子的時候,就突然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道墟子是不知道她來參加問丹大會了的,可是要是當時師父表現出來了一點點異常,這隻老狐狸……
然而,舒甜甜卻突然感覺到身後有熟悉的氣息,是那種好聞的雪鬆香。
就像是名為篤定的另一隻靴子落地了一般,因為道墟子而渾身緊張起來的舒甜甜,突然間就放鬆了下來。
雖然,那個人身上的味道裡夾雜著血腥味。
*
等到晚上淩若水的麵條終於煮好來了的時候,就得知了舒甜甜被秘密帶去了天機宗的消息。
她很難不知道——因為姬無恕來過浮屠塔了。
因為這個大殺神被惹毛了,那據說下了毒的龍筋根本沒有對姬無恕產生任何影響,浮屠塔還誤打誤撞碰到了這條龍的逆鱗。
浮屠塔還僥幸活著的人,幾乎是立時就決定坐上飛舟、撤出白玉京,前往天機宗。自然,淩若水和其他沒有洗乾淨嫌疑的醫修們,也一齊被帶走了。
自然,被發現了身份的舒甜甜,也被道墟子帶上了飛舟,這個時候大家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可能……那殺神不是衝著龍筋來的。
淩若水火急火燎地去找舒甜甜。
她其實恨不得告訴姬無恕那個瘋子舒甜甜就在這裡,趕緊把這個礙事的帶走。可是她不敢,她知道這麼做她就會被丟下飛舟。
於是她隻能趁著人少的時候,來到了關舒甜甜的房間裡。
她實在是不明白,上午才提醒了舒甜甜,她為什麼能這麼光速被抓?
淩若水咬牙切齒地問她:“你這樣,究竟是怎麼在姬無恕手裡活下來的?”
舒甜甜認真臉:“我可是他的小寶貝,他哄我還來不及。”
淩若水深呼吸,“你知道他們會把你帶去哪裡麼?你知道姬無恕那個瘋子做了什麼麼?”
舒甜甜好奇道,“他做了什麼?”
“他就是個瘋子——他幾乎殺光了浮屠塔留在下界的人!”
浮雲長老被殺,屍首被直接丟進了浮屠塔在白玉京的駐地裡,等到人趕過去,就發現浮屠塔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淩若水匪夷所思:“你都不害怕的麼?那就是個瘋子!”
天知道看到留影石的畫麵裡的場景,她提起姬無恕都覺得臉色發白。大概是姬無恕在虛淵被封印了兩千年,兩千年的事就漸漸地模糊了起來,雖然依舊恐懼,卻始終是隔了一層。
舒甜甜:“浮屠塔給他下毒要他死,於是他殺了他們。殺人者,人恒殺之,不對麼?”
“就像,我當初隻是礙眼,你就要殺掉我,你憑什麼說他是瘋子呢?”
淩若水一愣,抿唇不語。
她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你看見了那群醫修的下場了麼?我會比他們更慘。要是他不來找我,我被發現之後,道墟子會殺了我的。”
“若是他不動手,就找不到我;若是他不重視我,我現在是什麼下場?我會被道墟子當成叛徒直接殺掉,不,不是殺掉這麼簡單。”
她很清楚自己落在他們手裡什麼下場。
舒甜甜道,“我不害怕他。”
所有人都可以害怕他,她不怕。
她像是在對淩若水說,也像是在對某個黑暗中,始終沒有現身的人說。
淩若水安靜了一會兒,轉身就要走。
舒甜甜叫住了她,
“步師父被抓起來了,你去找找他在哪裡。”
淩若水冷笑,“浮屠塔死了那麼多人,他們恨死你了,你都自身難保了,還要管彆人的閒事?”
舒甜甜心平氣和,“你不去,我現在跑出去告訴他們我是藥神之女。”
淩若水:……
等到人都走了之後,舒甜甜對著空氣叫了好幾聲“破破”。
他慢慢現出了身形,隻是看起來確實是有點糟糕——像是從修羅道場裡麵走回來的惡鬼。金眼睛的惡鬼眸子裡的殺意未曾消散,隻遠遠站著,不肯靠近她。
舒甜甜早就知道小破神是有些不對勁的。
也許是幾千年前的經曆,也許是當年三界殿裡十二宗為他灌輸七情六欲的時候,灌入了太多的極端的惡,埋下了禍根……某些時刻,他是會短暫地被殺意支配的。
就算是再像當初的小破神,可他真的已經和從前的小破神完全不一樣了。小破神是混沌的善,他卻已經變成了混沌的惡。
他藏得很好,可總有藏不住的時候。
舒甜甜知道他剛剛就不想給她看見,可是她對著淩若水說了那麼多,又叫了好多聲破破,他終於還是出現了。
舒甜甜想靠近他,可是像他這樣的修為,在這樣極端的情況下,就算是極力收斂克製了,仍然會泄露一絲威壓。
舒甜甜要極力克製住小菜雞的本能,才能靠近這樣的姬無恕。
那個站在黑暗裡的金眸惡鬼,就連漂亮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絲血痕,這太不常見了。舒甜甜以為他是因為發現她不見了才會成這樣,可是她不知道,可能比這個還要嚴重。
因為在她的氣息在問丹塔消失的那一刻,姬無恕發現自己和本體的感應也消失了。
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現象——大概是隨著本體的慢慢痊愈,姬無恕漸漸地,神念不能夠和從前一樣完全和軀體分離了。
這是前所未見的事,這意味著他在慢慢地回歸到被他拋棄了幾千年的軀體裡麵。本來,不管是人是靈獸,魂體就不能太久地分離。
當年姬無恕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幾乎是將□□完全拋棄,才能夠千年來一直離體而存。當時龍神之軀岌岌可危,對神魂的束縛極低,可現在,□□在漸漸地修複,甚至常年來不能自愈的傷口也開始自愈……
於是他這一次在將一半的神念放回了身體裡後,出現了一些意外。這是神魂常年離體之後的弊端。於是等到了靈脈隔絕了氣息之後,姬無恕也感應不到自己軀體了。
雖然因為那一半的神識,可以本能地保護住舒甜甜。
可是姬無恕已經失去了他的另一隻眼睛,他看不見他珍寶了。
於是從誕生開始,生而知之的神,慌了。
這一次比從前的無數次,都叫他更加分寸大亂,於是他失控了。
他失控後一切,讓他看起來太糟糕了,一直到看見了她,才有種血液重新回到心臟的感覺。
但是他現在太難控製自己了,他甚至不願意叫她看著這樣慌亂的模樣。
就算是他極力收斂氣息、壓製威壓,可是還是泄露了一些。
舒甜甜的修為太低,根本無法靠近他,她伸出手,繼續叫他破破,他的金眸裡的血絲,因為她的聲音,漸漸得褪去了一些。
她朝他伸出了手,於是這暴躁的凶獸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微微低下頭,渾身的氣息收斂,帶著血痕的臉貼在了她的手心。
她覺得手心好癢,突然間覺得他好像她的龍。
她真的很想靠近他,於是她開始誇大其詞。
她說自己在牢裡麵吃了好多苦,如何和浮一鬥智鬥勇,如何和淩若水談判,如何不小心受了傷,她說她等了好久,他才來找到她。
明明是說著來哄這小破神的,可是說著說著,就像是找到了可以縱容她的恃寵而驕的人,就要眼淚啪嗒啪嗒掉,像是一隻小氣球在他麵前膨脹起來,一點點小傷小痛也要誇大其詞,叫他更惦記她一點才好。
於是剛剛還冷的、凶戾的獸,一下子就慌了,他金眸的血色飛速消散而去,那戾氣和殺意如同冰消雪融——
於是她順利地撲進了他還帶著冷氣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