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甜甜踏入藥峰結界的那一刻,一星半點的暮雲轉成濃鬱的黑夜,天徹底黑了。
舒甜甜聽見了潮水般的聲音,像是經文吟唱。無數黑氣如同擁有著龐然黑影的巨獸,朝著山下彙聚。
三聖門裡,無數人揚起了頭,聆聽這邪神發出的神音,露出了感恩的表情,朝著中心的雕像的方向頂禮膜拜。
是道聖,他來了。
巨大紅木構建,紋刻著黑色鳩鳥紋樣的寂靜神廟裡,一陣風,吹滅了一排紅燭,讓牆上的影子晃了晃。
長發青年在蒲團上擦著劍,垂著眉眼,仿佛那膝蓋上的劍,是他唯一專注的對象。
風停了,道聖的本體也終於來到了神廟,附身在了那雕像上,於是那雕像的影子就變得碩大無比。
道聖如今吸食了足夠的信仰,距離成神,隻不過是臨門一腳,他急切地需要一座可以容納他的身體——
所以當他的神念看見了那渾身佛光,一身佛骨的“無名”之時,他就知道了,這是他最好的容器。
人的軀體脆弱無比,現在道聖的軀體,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強大神識;他需要鍛造一具神之軀體,隻有這樣的軀體,才能夠承受他不斷膨脹的力量。
從前他盯上了藥神之女,可這擁有神血之人,卻有著脆弱的軀體;
但現在,他有了一個不遜於藥神之女的選擇。
他貪婪又挑剔的視線在打量著眼前的人。
這人低垂著眉眼,看不清任何表情。
邪神的蠱惑神音籠罩了整個神廟,聖潔的金光大作。
邪神要降下恩賜,度濟眼前之人——而所謂的恩賜,是奪取他的身體、獻上生命的代價,還要對他頂禮膜拜。
如同過去千百次一樣,他成功了。
這個名叫“無名”的弟子,沒有任何抵抗。
粗糲的笑聲遍布了整座神廟,有種古怪的悚然感:“好孩子,是時候為神獻出一切了。”
道聖猛地紮入了眼前之人的識海!
一直垂眸的長發青年,終於抬起了頭。
那雙赤金色的瞳孔早就已經失去了人類的感情,像是天地間最為無情的審判者。
他說:“我抓到你了。”
殺神的識海,是無邊的修羅地獄,是多年前的佛子無意一窺,便覺得是人間煉獄的存在。
道聖早就在進入識海的那一刻,就知道:中計了!
*
神域籠罩了整座三聖門,紅色神廟裡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嘯聲,一隻碩大的黑翅血鳩本體已經被揪了出來、重重砸在了一片塵土當中。
黑翅血鳩發出了痛苦地嘯叫聲,憤怒地迎麵而上!
長發青年提劍就上——手中的龍骨劍與半空中的血鳩撞上,殺神的長發飛舞,重重地再次將血鳩貫倒在地上!
如同激起了千層巨浪——無數黑色的鳥騰空飛起,像是黑色的巨大海浪當空而來,發出了淒厲悚然的叫聲,猛地朝著姬無恕的方向衝了過去!
他們撞在殺神的身上、無數尖銳的利器刀劍相向,可是殺神那雙赤金色、無機質的審判之眼裡,永遠隻有一個目標。
道聖有源源不斷的生機供給、他有著不停的信仰傳輸,但殺神不會在意這些:一次殺不死,就三次、四次,乃至無窮次!
被殺神死死盯上的感覺,如同死亡之劍永遠高懸於頭頂!
道聖嘶叫著殺□□字:“姬無恕!我與你無冤無仇!”
殺神長發飛舞,一劍猛地貫穿它的腹部!
——
“無冤無仇。但,你該死。”
血鳩老祖發出了痛苦的嘯叫,可是如同逃不掉的審判,這場處決,隻能以他的死亡告終。
他們的對決,地動山搖、日月倒懸。
殺神的道不需要將真相坦白於世、不需要拯救世人,費什麼力氣挽救執迷不悟者。
——因為,“救”不是殺神的道。
殺神隻是一把劍,斬斷世間的一切罪惡的一把劍。
無邊的欲望不可止——那便殺!
三聖門千年高垂的巨大紅木“神廟”被一劍分成了兩半!
三聖門屹立不倒的山頭,如同不周山倒懸,轟然地傾倒!
夢花被踐踏,偶像被打碎!
到處是破碎、到處是火焰。
……
藍色的結界,明亮乾淨得如同煉獄裡的唯一淨土。
地動山搖的打鬥聲當中,舒甜甜正在翻看著那本藥神留下的劄記。
小藤留在她身邊保護她,小鼎也從沉睡中蘇醒,神器之靈仿佛也感覺到了外麵的天翻地覆,發出了淡黃色的光芒籠罩著舒甜甜。
天生之靈,都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
舒甜甜本隻是翻來覆去地看著“殺神”的記錄,卻在一陣地動山搖後,發現手劄後麵又多了幾頁。
舒甜甜翻了翻,卻隻能看見一片空白。
可……每次多出了幾頁,必然是有字跡的。
她把手劄立了起來,果不其然發現了手劄倒數第二頁,有被撕掉的痕跡!
她心中咯噔了一聲,匆匆地從火堆裡麵翻出來了一塊木炭,在倒數第一頁上塗黑,心臟狂跳——
幸好,還是有書寫過的痕跡的。
第一行,隻有兩個字:神性。
舒甜甜突然間意識到了這一頁寫的是什麼。
藥神早就在成神的邊緣,卻在這一步上拖延了數十、乃至上百年,正是因為沒有參透成神的關鍵。
這個關鍵,其實舒甜甜已經隱約猜到了:神性。
所以這一頁上寫的,是藥神在離開三聖門前,記錄下來的自己關於成神的一些心得。
撕掉這一頁的人是誰?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望山月白!
他是藥峰最後庇佑之人。
她曾經不明白,望山月白究竟是如何背叛藥峰的——
畢竟三聖門內對藥峰到了一種排斥的地步,道聖怎麼會接受他的投誠呢?
所以,背叛也是要有籌碼的。
於是望山月白撕下了劄記裡,這記載了成神關鍵的的一頁,獻給道聖,以為他會殺了長晴雪報仇、複活他的道侶……但是道聖是個疼愛晚輩的“祖爺爺”。
道聖收了紙,再將望山月白丟給了長晴雪。
一個愚蠢的癡心者。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塗了下去。
果然,她看見了消失的文字。
寫完了神性,藥神又如此寫道:
“修道之人,本逆天而行,享受無上壽命,吸食生機天地間的靈氣和生機,代代不止,已近萬年。
於是靈獸斷絕、靈草消匿,人間災禍連連,民不聊生,便是因修士蠶食天地、壯大己身。
世有平衡之說,故道統將絕,乃是天道製衡之術,不可逆轉。”
舒甜甜想,這很像是大自然的自我清洗,譬如恐龍這種龐然大物會滅絕,人類文明也遲早有一天如流星一般消失,修真界延續了幾萬年走向消亡,也很符合自然規律。
她繼續看了下去:
“此世道的靈氣與生機,已不夠供養一個神出來……故,成神之路,本是虛妄之說……”
舒甜甜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正常人看到這裡,會心生絕望,會覺得毀滅吧世界。但……道聖他不是正常人啊!
他就是一個想成神想瘋了的瘋子!
瘋子知道這個世界的生機和靈氣根本不夠成神,他多年的美夢破碎,會怎麼做?
她嗖地站了起來,抓起小藤就往外跑!
*
道聖差一步就是邪神了,此地為道聖的領域,以這上萬的信仰供給、生氣源源不斷,要殺死他談何容易?
道聖原以為在三聖門裡,這片他經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巢裡,他是無敵的……但誰叫他對上是殺神?
他不管往哪裡跑,殺神如影隨形;他不管占據了哪個子孫的身體,都會對上那把開天辟地的巨劍……這種被死神鎖定的絕望感,簡直叫人窒息。
道聖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因為這樣,他隻有和玉伏滅一樣被殺死的下場!
道聖突然間發出了一聲尖銳而幽遠的嘯叫。
無數血鳩的動作都停了。
他們對上了生平最為強大的對手,血鳩一族認識到了自己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實力懸殊太大了,他們隻有近萬隻,而對麵確足足有一個神!
聽到祖爺爺的號召,他們也知道這麼下去不行了——
隻能掏出最後底牌,絕地反擊!
道聖嘯叫了一聲,朝著那打開的大陣、深邃的漩渦飛了進!殺神如影隨行,也消失在了那漩渦的中心!
*
舒甜甜在山崖邊,看見了無數的血鳩飛起,猛地朝不同的八個方位飛去!
天地間一陣血色的紅光騰地升起,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得近乎恐怖的夜晚,被一股衝天的紅光渲染得血紅了半邊天!
隻見正中心的血鳩雕像猛地紅光大作!
舒甜甜站了起來,如果道聖知道了成神的關鍵,她已經猜到了這個瘋子會怎麼做了。
——道聖要獻祭數萬人的生機和靈氣!原地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