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安靜得有些詭異, 客人們麵麵相覷,訕笑著坐回自己的位置,心中腹誹。
這個人的氣場強得有點嚇人,沒想到那個漂亮的年輕人能保持狀態, 甚至還敢倒酒。
溫翎先是側首看了眼二樓的俞沉, 隨後麵無表情地靠近蔣星。
皮鞋一步一步踩在木質地板上, 沉悶的動靜讓人神經逐漸緊繃。
越近,越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氣勢。
蔣星動作不改, 抱怨道:“快點, 我手都酸了。”
溫翎一頓,冷聲道:“一天不看著就亂來。”
蔣星挑眉, 當著他的麵親親聶雪凡臉頰,發瘋的青年人喝得爛醉,但感受到蔣星, 還是強撐著睜開眼,笑著喊:“星星。”
“乖。”蔣星笑說,“回去睡?”
一舉一動, 全然沒把溫翎放在眼裡。
溫教授目光冷淡,或者說無情。除了蔣星, 那些普通人根本入不了眼。聶雪凡也在此列。
“喝嗎?”蔣星晃晃酒杯, 作勢要自己喝下,“不喝算了。”
溫翎按住了他的手。
蔣星愉悅地笑起來, 眼下緋紅,鼻尖都有點淡淡的粉色,本該是柔軟到誰都可以欺負一把的醉鬼模樣。
可誰都知道,無論麵對六個人中哪一個,他都占據絕對上風。
他手掌鬆鬆地圈著酒杯, 溫翎捏住杯口一點點抽出,沉默片刻,一飲而儘。
酒杯放回桌上,啪嗒一聲。
酒吧像是收音機按下播放鍵,不敢喧嘩的顧客們再次大聲交談起來,甚至有人大著膽子想給溫翎拿酒,被他冷淡一眼掃得手腳發冷,腳下一轉找了彆人。
“出去說話。”
溫翎顯然不喜歡嘈雜環境,雖然麵無表情,但蔣星知道他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
“好啊。”蔣星推開聶雪凡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會兒送你回去,彆亂跑。”
聶雪凡眼神懵懂,乖巧地點點頭,臉頰在蔣星懷裡蹭了蹭,口齒不清:“星星,早點回來。”
樊夜本想跟他出去,蔣星說:“看著聶雪凡,誰知道他喝了酒能乾出什麼鬼事。”
他隻得留下,笑容無奈,“好。”
酒吧大門推開又關上,將狂亂世界隔絕門後。
夜晚靜謐,雲霧流動,星河明亮。
蔣星身上有酒,冷得打了個寒顫,雙手抱住自己。
還帶著來人體溫的西裝外套落在肩頭,溫翎一點點給他擦乾身上酒液。
“溫教授,還是好冷啊。”
蔣星裹緊外套,嘴唇輕輕抿著,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
溫翎:“你不打算畢業了?”
蔣星不滿道:“哪有。成年人喝酒不違反校規吧?”
“你這周本來應該給我交一份論文提綱。”溫翎扔了紙巾,見他還是發抖,便緩緩抬手推他到酒吧牆邊,側身擋住風。
“不是吧。”蔣星無奈笑說,“讓我重修對你有什麼好處?”
“哦……”他狡黠一笑,突然明白什麼。
一大塊雲被風吹離,傾灑而下的星光讓城市瞬間明亮一些,青年歪歪頭,柔和的輪廓在星光下有些模糊。
“您是想,”他雙手緩緩攀上溫翎毫無褶皺的衣襟,摟住他,弄亂了本該筆挺的襯衫。
“再多見我一學期?”
溫翎其實不是他們學校的老師。
他本來隻是該專業的國外個人研究者,隻不過賣學校一個麵子,說是特約教授,實際上根本不涉及本校教務係統。
說什麼畢業,都是兩人習慣了的玩笑話,蔣星能不能畢業跟溫翎一點關係都沒有。
兩人甚至不是師生關係。
溫翎沒有回答,隻抓住他手腕,鎖鏈般禁錮。
“溫教授,你想讓我吃回頭草呀?”蔣星懶散地笑著,“這樣很沒品。”
溫翎卻說:“聶雪凡。”
他語調平和,聽不出對聶雪凡的態度。但蔣星明白了。
蔣星噗嗤笑出聲,踮起腳尖,下巴靠在溫翎胸前的翡翠領帶夾上,笑意揶揄:“您嫉妒啦。”
溫翎湛藍雙目幽深如海,蔣星平白生出一種會被拖入海底的寒意。
確實如此,溫翎對他控製欲很強,不準他對彆人說話、不準笑,時時有種被海水壓迫的窒息感。
兩人剛剛相遇時蔣星覺得有趣,這個外國來的教授像是沒有人類情感,對世界冷漠旁觀。於是他就更想看看溫翎心裡在想什麼了。
可真看清,蔣星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溫翎簡直像某種神話裡的深海大章魚,偏執又自我。
酒吧門再次推開,來人悄無聲息地在不遠處站定,“溫教授。”
蔣星鬆開摟住溫翎的手臂,趁機溜了出去,結果被俞沉一把抓住。
“等著,我有話和你說。”
蔣星掙不開,隻得被俞沉強硬按在身邊,“快點。”
俞沉脫下蔣星身上的西裝外套,扔向溫翎。
“溫教授,我是A大的學生會長俞沉。”俞沉道,像是隨意提起:“我記得您已經去國外了,怎麼突然來了這裡。”
蔣星後知後覺的眨眨眼,溫翎的特約期已經過了?
溫翎不置可否,“嗯。”
他視線落在蔣星身上,嚇得蔣星乾脆躲到俞沉身後,小聲說:“俞大少爺,拜托拜托。”
這樣軟著聲音懇求一個前任去幫忙解決另一個前任?
沉靜如俞沉也要被蔣星氣笑了,他冷笑道:“自己惹的麻煩。”
不過俞沉還是說:“溫教授,請回。”
“與你無關。”溫翎的襯衫被蔣星弄得微亂,不像之前那般一絲不苟。反而為他增添幾分引人靠近的隨意。外套搭在手臂上,身材頎長清俊。
“蔣星。”溫翎道,“你答應過我。”
蔣星悶聲道:“答應過的人多了。”
【星星好勇】
【這個世界雖然沒有魔幻元素,但溫翎在他自個兒的世界裡可不是人啊】
【確實,隔著屏幕都有壓迫感……】
【人X大章魚√】
【章魚?!沒看過前麵世界,大受震撼】
【開玩笑的啦,其實是海裡麵的邪.神】
他和溫翎一起住過一段時間。
有一天溫翎躺在床上拿筆記本看文件,鼻梁架著細邊眼鏡,睡袍鬆散,結實肌肉若隱若現。
蔣星正趴在一旁打遊戲,嘰嘰喳喳和隊友交流。
“過來,看看你的論文。”
蔣星頭也不回:“大晚上的看什麼論文。”
遊戲贏了,手機被溫翎抽走放到床頭充電。
蔣星:“我還沒和人約明天的時間。”
溫翎點點手表,冷淡道:“十二點了,你答應十一點半睡覺。”
蔣星理虧,縮進被子裡想睡覺,卻被溫翎拎了過去,差點炸毛:“溫教授!”
溫翎很喜歡他這麼叫自己,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他們不是師生,沒有共同朋友,除了彼此的名字身份外一無所知。蔣星這麼稱呼,就像是給他們多連上了一條可以長久維持的關係。
“來看。”
溫翎看著文質彬彬是個讀書人,力氣半點不小,拎蔣星跟拎隻小貓沒什麼差彆,輕輕鬆鬆就把他拖到自己懷裡。
筆記本翻倒,差點滑下床鋪,蔣星趕緊抓住它,正合溫翎的意。
“第一個文件。”
溫翎從身後環著他,手掌與蔣星相疊,引導著他滑動觸控板,點開文件夾。
“什麼啊……”
裡麵根本沒有什麼論文,全是栩栩如生的畫。色彩暗淡,像是某種中古魔法書上留下的繪卷。
吃飯的蔣星,睡著的蔣星,還有……抱著溫翎流淚的蔣星。
蔣星瞪大雙眼,“溫翎!”
他手指滑動,想要把整個文件夾都關掉,卻被溫翎按住,手掌交握,十指相扣。
“你們的語言對我來說並不困難。”溫翎緩聲說著,電腦因為蔣星掙紮動作徹底滾到床底下,也不知道是否還健在。
他繼續道:“但人的思維方式非常難以學習。”
蔣星嘲諷道:“合著你不是人唄。”
溫翎唇角微勾,並不反駁蔣星近乎斥罵的語句,“我很難描述自己的感覺。”
“我難以安眠,”他說,“難以投入工作。”
蔣星漸漸停止掙紮,驚訝地望向溫翎。
誰都知道溫教授是一等一的工作狂,白天做研究開講座,晚上還有寫文章。就差放棄睡眠全拿去工作了。
可溫翎竟然說他難以投入?
溫翎抬手輕輕撫過蔣星睫毛,他本能地閉上眼,引得溫翎低笑。
“我不知道什麼在煩惱我,所以我把腦海中時時刻刻都縈繞不去的畫麵,全部畫了下來。”
蔣星睜開眼,溫翎眼中陌生的情感讓他手足無措。
溫教授一向疏遠冷漠,就算是兩人關係最近的時候,蔣星也從沒聽他表達過內心的想法。
“然後發現,”溫翎收緊手臂,緩緩俯身,“全部都是你。”
蔣星躲不開,也沒想躲。
溫翎淺嘗輒止,指尖擦去蔣星乾澀的淚水,“我不喜歡你對彆人笑。”
那時候的蔣星被溫翎迷瘋了。被一個從不心動者的心動迷瘋,竟然熱烈回吻,笑著應下:“好啊,不笑。”
“說話也不行。”
“你太霸道了,溫教授。”蔣星眼尾輕夾,勾得溫翎心神微亂,“隻說必要的好不好?”
“可以。”
高原冷風吹過,美好的幻夢全作廢。
溫翎穿上外套,慢條斯理整好襯衫,向蔣星靠近。
俞沉抬起手,溫翎終於分出心神瞥了他一眼。
無形的敵意一閃而逝。
溫翎:“放縱隻會讓他更加肆意妄為。”
俞沉淡淡道:“你不放縱他,就留得住?”
他已經看清了。聶雪凡能成功,全因為他最會討好蔣星,最會順著對方心意做事。
與其固執地束縛蔣星,惹他更加厭煩,就像溫翎那樣。倒不如順著他,再不著痕跡收緊活動空間,最終把他圈入領地。
蔣星小聲說:“溫教授,我要進去了,好冷。”
溫翎指尖微動,“嗯。”
見俞沉關上門,溫翎望了望手心,緩緩收緊。
越強迫,越抓不住嗎……
俞沉拉著蔣星走到角落,“蔣星。”
“嗯?”借著俞沉搞定溫翎,蔣星又回到本來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俞沉:“我之前騙了你,是我的錯。”
蔣星那麼愛管他叫“大少爺”,就是因為俞沉一開始隱瞞了身份接近他。
俞沉知道蔣星喜歡撿小貓小狗,於是特意在圖書館的水房偽裝成破防的樣子,被去接熱水的蔣星撞了個正著。
他在外麵是完美無缺的會長,橫掃獎項獎學金,但蔣星第一次與他交談,看到的卻是失魂落魄的俞沉。
驕傲者的脆弱,完美者的破綻。俞沉用一個假象欺騙了蔣星。
所以之後身份暴露被丟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蔣星歪著頭,輕笑:“沒關係啊。”
“假的讓我很開心。”他拉開俞沉手腕,“所以真的就不用了。”
俞沉抿住雙唇,強硬地扳過蔣星親吻下去。
老板剛醒酒,癱在沙發上指著角落,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恨不得告訴聶雪凡你男朋友又跑了。
蔣星沒拒絕,懶散地仰著頭,興趣來了就回吻一下。
等俞沉撤開,他笑著拍拍對方臉頰,“伺候得不錯,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