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2 / 2)

幾周前,蘇格蘭跟他約定時從容的態度與堅定決絕的神情——在琴酒提供情報後,為了保護同伴的安全,他甚至沒有通知一個同僚,直到暴露。

昨天,蘇格蘭赴死。

光影交錯,那些曆曆在目的場景,有的他已經忘記,有的他記得卻從未在意。

在這一刻,它們通通輪轉於琴酒的大腦,交疊往返,形成一幅幅光怪陸離的浮世繪,最終凝固成麵前席拉堅定的神情。

琴酒深深的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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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明白你想做什麼。”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之後,席拉終於開口,深藍的眸子在光線下呈現出少許的困惑,有那麼一瞬間色澤變淺了些許。

她緩慢的、一字一頓的開口,臉頰上的傷口不算深,血已經漸漸凝固了,豔澤的顏色於白皙的麵龐上分外顯眼。

席拉沒有動手去擦,於是血跡留了下來,這令她顯得有些狼狽。

“一開始,我以為你會殺我——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席拉沉默了一會,儘可能理智的分析:“而且很明顯,你沒有背叛組織的打算——至少目前沒有。”

“哦?”琴酒丟出一個不明意味的單音。

“哪怕你安排了……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任務,這讓你顯得有點可疑。”黑發姑娘稍稍垂眸,看向自己的腳下的靴子:“但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也從頭到尾沒有接觸昨晚事件的當事人。”

頓了頓,席拉慢慢向前一步——她的動作很慢,一方麵是因為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另一方麵——

——她的腿麻了qaq

“無論你隻是一時興起,還是刻意引蛇出洞,我都沒法準確的判斷。”席拉停下了腳步,忽然笑了一下,她抬眸看向眼前的銀發青年,日光洋洋灑灑的落在他的頭發上,渲染出點點光暈:“所以我不打算判斷了。”

“我隻需要知道,無論是那種情況,你都有可能殺了我。”

若是引蛇出洞,自不必多言;如果是一時興起,在琴酒不打算背叛組織的情況下,他不可能留下太多破綻——或者說,知情人。

席拉隻不過是一個獲得代號不久的乾部,哪怕她能力出眾、又有海恩護著,但畢竟根基不深。

在組織裡,危險與機遇是並存的——而海恩很明顯不想讓妹妹摻和進來。

更妙的是,席拉正好是臥底——現成的理由。

而在席拉死後,即使海恩暫時不能動——但兩人曖昧的關係在組織並不是秘密,在沒有證據的基礎上,哪怕海恩想要同琴酒魚死網破,也隻會被當成因‘心上人’被殺的激憤而胡亂攀咬的行徑。

——而隱藏更深一層的理由,是連席拉都沒有想到的。

海恩對這個妹妹十分重視,一旦琴酒殺了席拉,即使沒有證據,海恩也不會放過他——而組織不可能眼看著海恩對琴酒動手,必定會引起矛盾。

這個時候,隻要自己動手殺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栽到組織頭上,挑起黑手黨和組織的矛盾。

隻要他下的了手。

琴酒眸色沉沉。

“但我不太明白……”清潤的女聲仍在持續,席拉並不清楚眼前惡魔的計劃,隻是慢慢地、慢慢地陳述自己的疑惑:“你為什麼會停手?”

琴酒抬眸看向她。

“為什麼——不動手,隻是嚇唬嚇唬我?”尾音輕巧的從席拉的口中跳躍而出,琴酒因席拉如此輕鬆的態度而蹙眉,綠眸涼涼掃向黑發姑娘。

仿佛看明白了琴酒綠瞳之中隱晦的不讚同,席拉眨了下眼睛,細長的睫羽掃過下眼瞼,仿佛蝴蝶振翅:“我確定我沒有說錯話。”

琴酒:…………

他冷笑:“太自信可不是件好事。”

“今天就沒發生過一件好事。”席拉漫不經心的懟了回來,隨口說完,目光掃向琴酒略顯寂冷的五官,當下微微抿唇、討好的笑笑。

她長得實在太過漂亮,基於對美麗事物的欣賞,琴酒沒有跟她計較。

“白撿一條命,你不是應該高興嗎?”銀發青年嗓音低沉冷肅,他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這種煩躁讓他不想再跟席拉說一句話,“你可以滾了,記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這句送客的話說的冷硬非常,不帶任何回轉餘地。

任何一個漂亮姑娘,都很少會碰到這種冷釘子——更何況是席拉?

然而ip的精英卻一點不甘都沒有,她仔細打量著琴酒,目光有著控製的很好的好奇——既不會讓他覺得冒犯,又能細致的審視琴酒的麵部變化。

過了好一會,在琴酒幾乎要再次趕人的時候,席拉終於開口了。

“我也許可以再待一會?”她輕輕的鬆了一口氣,麵上的表情在下一秒顯得愉悅起來:

“你不是想聽我的故事嗎?”

琴酒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嘲諷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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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時候,席拉就知道,自己的家庭成員跟普通人不一樣。

她有一個姑姑、一個母親、一個哥哥,但是沒有父親。——不過對於年幼的小姑娘來說,有沒有父親其實並不重要。

母親常年都不回家,但每次回來,總會帶上各種各樣新奇好玩的東西,比如小到各類糖果甜品、木雕玩具;大到帳篷皮艇、越野跑車;乃至於一些新奇古怪如皮影、拚裝模型、天文望遠鏡、軍用瑞士刀、自動手槍和閃光彈。

有什麼東西亂入了?

好吧,後麵幾種是危險物品,母親一拿出來姑姑就變了臉色。

哥哥並不是母親的孩子,也不是姑姑的孩子,不過她們都對他很好。

有時候,哥哥的父親——其實也應該是她的父親——會特意寄信過來,姑姑憂心忡忡,但母親從不避諱哥哥。

母親其實並不像書本上的母親——即使她一年到頭都沒回來幾次,席拉也知道她是個完全跟[溫柔]、[和藹]沾不上邊的女人。

她率性、灑脫、明豔、桀驁不羈、偏偏又天資卓絕,狠辣時殺人見血一擊斃命、溫柔時大方端莊舉止有度、反擊時伶牙俐齒笑裡藏刀。

更多的時候,在海恩和席拉麵前,她更像是個大孩子——會跟他們開玩笑、會笑話他們的幼稚、會教他們怎麼處理一件事、會冷眼旁觀任由他們撞南牆。

也會對著比她略大幾歲的海洛伊絲撒嬌:“這個酒釀饅頭太甜啦!”

稍稍長大一些,在同齡女孩玩著洋娃娃拍皮球的時候,席拉開始了她的防身課學習。

這些技能基本上都是哥哥教的,有時候母親回來也會檢查她的進度。有時候天色將沉,在母親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將一些小故事。

——少兒不宜的故事。

後來,席拉才知道,這些事故其實是母親的親身經曆。

那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母親去世,英姿颯爽的女子合上眼睛,在席拉的哭喊聲中,厚厚的棺木合上了。

ba的容顏風采一如往昔,隻是席拉他們再也看不見了。

不久之後,她就被母親的朋友領養。

ba的桃花很多——畢竟她實在長了一張招桃花的臉——就連席拉也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朋友”,是不是母親的愛慕者。

她也許該叫養父為父親,不過出於有點微妙的心態,她一貫叫那個男人為叔叔。

叔叔是ip的成員。

相較於母親,席拉的資質並沒有那麼驚豔,但也絕對稱得上出色。

養父是個很好的人,從來不製止席拉的奇思妙想,他的同事分明也是一個個精乾的家夥,但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同樣疼愛非常。

她學會了槍械、學會了格鬥、學會了追蹤與反追蹤,學會了測謊、學會了很多很多彆人也許一輩子都用不到的技巧。

然而,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在叔叔的反對下,席拉成為了警察體係的一員、最終加入了ip。

“一開始,我隻是想看看養父的工作是怎麼樣的。”席拉說起這些的時候,態度非常自然,半點沒有跟罪犯聊天的不自在:“而且——”

而且……這份工作,也許更讓她更加貼近母親的生活。

“其實在很多人眼裡——在正常人眼裡,母親的職業顯然是違法的。”黑發姑娘平靜的說,她的眸子裡沒有半點憤懣亦或者悲傷,有的隻是很溫柔很溫柔的平靜。

“哥哥也是這樣——我的父親恐怕也是如此。”她撇了撇嘴,有些自嘲的笑了:“這麼說起來,我反而顯得格格不入了。”

“是嗎?”大概是日光太過溫暖、周遭太過安靜、黑發姑娘的目光太過悠遠,琴酒的語氣也平和了起來。

“對啊……其實說實在的,我對於哥哥和母親的做法……並沒有什麼——怎麼說呢……”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詞,席拉顯得有些苦惱,隻能將就著比劃著,指望唯一的聽眾能夠理解:“我也不可能對他們喊打喊殺啦……這說起來有點不稱職……不過我也沒有徇私舞弊什麼的。”

席拉嘀咕了幾聲,隨即被自己給逗樂了:“不過我也不後悔加入ip。”

琴酒沒有理她。

席拉也不在意,她幾步走到窗戶前,目光有些茫然的飄遠了。

“雖然看上去我和哥哥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殺人、火拚、潛伏、欺騙、刑訊……”

黑發的美人偏過頭,安靜的打量著午後的都市,日光傾瀉而下,鋼鐵森林的棱角折射出一種近乎溫柔的光。

“但我知道,它們的本質是不一樣的。”

“我認識很多人,經曆了很多事,他們讓我學會了很多,也認清了自己。ip很好,即使一開始我隻是想嘗試,但如今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轉身麵向琴酒。

“也許其中摻和著利益糾紛,讓某些人不那麼純粹了,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變——這就夠了。”

“如果有信念這種東西的話,這大概就是吧。”

光影明滅之際,她逆光而立,容顏美得幾乎不真實。

“所以我不害怕——即使你要殺我,我也不害怕——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琴酒恍惚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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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拉走的時候、幾乎算得上無聲無息。

琴酒沒有離開。

金烏西沉,陽光不再刺目,晚霞的餘暉渲染著天幕,仿佛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琴酒卻沒有去看哪怕一眼。

古怪的情緒於胸膛內翻騰,他仿佛找到了山洞的出口——隻差最後的一步。

他想起了田納西跟他說的話,也想起由他轉述的、蘇格蘭臨死前的場景。

他們是不是一樣的呢?因為某種可以稱之為信念的東西,因為是自己做出的選擇,於是從不後悔,連死亡都不曾害怕。

也許吧——

不然那群假酒那麼努力的跟組織bale是為了什麼啊?難不成各個都出自消費者權益機構嗎?

他們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理想——這在琴酒看來,無疑傻透了。

然而琴酒卻再次回憶起那些點點滴滴的往事——久遠的、近日的、在意的、無視的、許許多多他記得與不記得的曾經。

田納西提到妻子孩子時眷戀的目光與對組織任務的疲憊;綠子從來不曾真正開心過的模樣與憂愁的雙眸;奈奈仇恨的目光與她狼狽的神情;貝爾摩德漫不經心的笑顏下隱藏的輕微厭倦;赤井秀一不動聲色與他對視的情景;蘇格蘭斷絕生機的決絕與赴死的坦然……

他忽然想要問一問那些人。

他想要問一問貝爾摩德,你的一切都是組織給的,為什麼仍然厭倦組織?他想要問一問田納西,組織的生活真的到了讓你冒著生命危險與他交易也要逃離的地步了嗎?他想要問一問綠子,你為什麼一直都不開心?他想要問一問蘇格蘭,你真的心甘情願去死嗎?

他一向知道[組織]是[惡]的,但於他而言,卻並無實感。

而如今,往昔的一幕幕於他的大腦中交織,他由不在意到在意,於是終於,量變引發了質變。(1)

胸膛的火焰熄滅了,燒乾淨了空氣,於是留下缺氧般的窒息感。

血液裡的火焰燃儘了,泯滅了熱量,於是連血都是冷的。

他仍然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後悔,他也仍舊是那個殺伐果斷的p killer,在他心裡,彆人的生命仍舊無足輕重。

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他也做不成“所謂”好人。

隻是也許……他可能開始會考慮一些,此前熟視無睹的東西。

比如組織對於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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