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一陣無語, 又什麼也沒說, 默默地把紙條收起來，認真聽課。
其實也沒認真聽，他從課桌裡取出手機，簡單把今天的事記錄了一下。這樣，也方便晚自習後蘇醒的唐先生，無縫銜接他的生活。
也方便唐先生大致了解衛瑩今日的動態。
33歲的他對衛瑩有一種幾近變態的嗬護欲, 一旦少年唐煜哪天少了關於衛瑩的記錄, 33歲的唐先生就會開始“報複”。
譬如，故意藏起少年唐煜的家庭作業。再譬如，在枕頭旁邊放一隻死掉的蟑螂。
十八歲的唐煜固然因為家庭原因相對成熟，可依然存著自己的小幼稚。譬如很在意自己的作業, 也很怕蟑螂。
當然，這些小“幼稚”等他到了33歲，就會完全“治愈”。那時候的他，已經足夠成熟強大, 除了害怕失去衛瑩, 其它一切，於他而言, 都不足為懼。
衛瑩的環保公社正式成立。
下午放學後, 學校後操場的小樹林, 黑壓壓聚集了幾十名男生。男生們一字排開，拎著麻皮口袋開始撿後操場綠化帶裡的垃圾。
方媛和衛瑩一馬當先，男同學們緊跟其後, 頗有“浩浩蕩蕩”的意思。12班傳“唐煜衛瑩談戀愛”的學習委員劉宇澤，也暗戳戳地加入。
衝在前麵撿垃圾的男生們小聲討論說：
“以前沒覺得，現在發現衛瑩真的有一種不一樣的美。她雖然不算瘦，身材感覺正正好。和方媛比較的話，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美女。”
“一白遮百醜，以前衛瑩長痘，現在皮膚變好，加上瘦了，美女輪廓自然就出來了。”
“媽的，你們不許和我搶衛瑩！”
“誰和你搶衛瑩？我是為了方媛學姐來的，鄙人一米七，衛瑩一七五，實在沒有資格去追衛瑩。”
“我聽說衛瑩在和他們班的瘸子唐煜談戀愛？真的假的？”
“放屁！假的！一定是唐煜那個瘸子覬覦我們瑩瑩的美貌！我們瑩才不會喜歡瘸子，她喜歡的應該是我這種長得帥，成績又能進前一百的學霸！”
綠化帶外，唐煜坐在輪椅上，和大家一起撿垃圾。他在輪椅把手上掛著塑料袋，裡麵裝著撿來的垃圾，由於坐在輪椅上撿東西頗不方便，他刻意用了自己平時撿東西的特製火鉗。
唐煜聽見綠化帶那邊傳來的討論聲，不由皺了皺眉頭。旋即讓電動輪椅加快了速度，等和衛瑩方媛一條水平線時，又故意從輪椅上摔了下去。
少年從輪椅上摔下來的動靜引起了衛瑩注意，她看見綠化帶外的唐煜，立刻將垃圾袋往肩上一甩，朝少年飛奔而去，扶他起來。
衛瑩將少年撈回輪椅上，並小聲斥責：“你輪椅不長眼的？”
“是。”唐煜點頭，平靜陳述，“它的確不長眼。”
衛瑩冷眼看他，嗬嗬一聲：“你彆以為你的輪椅不長眼，我就會背你，做夢，沒門。”
衛瑩蹲在唐煜的輪椅前小聲說話，綠化帶裡的男同學們一陣沉默。
怎麼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兒呢？
撿垃圾落後的12班學習委員看見此景，走上前，和剛才說話的那群男同學說：“看見了嗎？我說什麼來著？唐煜和衛瑩就是在談戀愛！他們拉屎上廁所都要約一起的。我前幾天還看見兩人一起去小賣部買辣條，唐煜給的錢。”
男同學一臉狐疑看他：“真的假的？你該不會是造謠，想讓我們知難而退，然後自己上吧？”
“屁，”學習委員憋紅臉道：“我怎麼可能喜歡衛瑩。我……我心裡隻有方媛！”
男同學們鬆一口氣，拍著他的肩膀小聲說：“原來是方媛黨啊，原諒你了。”
等處理完後操場的垃圾，衛瑩發現自己的“厲鬼值”又飆升了10個點。如果根據百分製計算，六十分算及格線，她離及格線不遠了。
在鬼怪界，修為提升也就等同於能力提升。她的修為已經突破30點，已經獲得了厲鬼技能“蠱惑人心”。
這個技能其實就是“嘴炮”。
電視裡經常有這種情節，女鬼對著主角勾勾手指，主角就乖乖地朝女鬼走了過去。而衛瑩這個技能的用處，與之類似。
擁有這個技能後，她的話便具有了極大的煽動性。
衛瑩有點激動，迫不及待地想嘗試這個技能呢。
她把公社成員聚集到一起，開始了一番慷慨激昂：“同學們，人都是利己性動物，我帶領你們搞環保，也是有私心的。作為環保公社的社長，我想保護的從來不是校園，乃至整個地球的環境，”
男同學們小聲唏噓：這是一個環保公社社長說出的話麼？
她語氣一頓，真誠地掃視了一眼同學們，又說：“於我而言，環保的唯一意義，是防止人類把自然環境糟蹋得惡劣至極，繼而走向人類動物無法生存的滅絕。環保，是我們自救和自保的手段，”
“今日，我們在校園撿垃圾，明日我們就能共同有心去維護周邊環境。如果100個人中，有50個人有環保意識，那麼我們的環境自然錚錚向榮，我們生存在這地球，也能安枕無憂。”
衛瑩講完，下麵掌聲嘩然。
方媛黨派的男同學其實無法欣賞衛瑩的“顏”，可此刻，他們看著站在花台上慷慨激昂宣講的衛瑩，覺得這個女孩突然高光遍身。
男生們都有點汗顏。
他們來這裡的初始目的壓根不是搞環保，而是更加近距離地靠近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大家本來也就是抱著玩玩的態度來的，更打算參加兩天活動就退社。可是因為衛瑩的一番慷慨激昂，大家居然有了一種要死心塌地留在環保公社的念頭。
大家都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我靠，為什麼他們會有這種可怕的念頭？
唐煜坐在輪椅上，也抬眼看衛瑩，他也覺得這是屬於衛瑩的高光時刻。他似乎有點能明白，33歲的唐先生在日記簿裡講述的那些事情。
前世，高三寒假那個春節，很冷。
伯父唐昊天懷疑唐煜假腿瘸，讓人綁了他，把他丟在郊外，丟進覆了一層薄冰的水窪裡。
他渾身疼痛萬分，被凍得麻木，甚至失去知覺。他想從水窪裡爬出來，可一旦他爬出來，就證明了自己的雙腿並非殘疾，以後的日子他隻會更難過。
就在他快堅持不下去時，遇見了因為和外婆吵架，上錦陽山透氣的衛瑩。
衛瑩將他從水窪裡打撈上來，握著他一雙手，不斷給他哈氣兒，傳遞身體溫暖給他。
女孩的手軟綿綿，給他傳遞著溫吞吞的觸感。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女孩柔軟，那種柔軟緊緊裹著他的心臟，裹著他當時冰冷的身體。
女孩一麵將他背起來往山下走，一麵抱怨說：“唐煜，你吃什麼長大的？看著瘦巴巴，為什麼這麼重？你一個瘸子到底是怎麼跑上錦陽山的？”
他回答簡短：“被綁架，他們還在山上。”
女孩“靠”了一聲，然後小聲說：“綁架？綁匪還在山上？那我們得趕緊下山，你抱緊我的脖子，我要往山坡下衝了！”
他身上的水滲入女孩的棉襖，將她後背也打濕。
女孩背著他，因為運動導致出汗，冰水與她的汗水相融合，她卻沒有抱怨一句不舒服。
女孩速度逐漸降下來，幾乎是半背半拖著他往山下行。可聽了他的話之後，又瞬間雞血值點滿，拖著他快速往山下衝。
她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了，在危機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她不僅沒有放棄唐煜，反而咬牙堅持。
他和衛瑩同桌三年，第一次看見了她的毅力和爆發力。認識兩年半，也第一次見證了她的高光時刻。
她不再是那個懶惰且牙尖嘴利的胖妞，是他善良可愛的恩人。
衛瑩把唐煜背回啞巴外婆家。
祖孫倆分明剛吵過架，卻又因為唐煜莫名和好，開始有條不紊地照顧唐煜。外婆幫助唐煜換衣服，衛瑩則去廚房看熬煮薑湯的鍋。
可唐煜還是發燒了。
由於是春節，郊區壓根叫不到車。啞巴外婆隻能去小區裡一家一戶敲門，問問有人是否能幫忙。
唐煜燒得意識模糊，渾身冷如冰窖。他覺得自己就快變成冰塊，然後悄無聲息地死掉。
就在他要陷入冰冷的深淵，一睡不起時，女孩軟綿綿的掌心覆在他的額頭上，低聲說：“班長，你燒得好厲害啊。”
又抓住他的手，給他哈氣揉搓：“天辣，班長，你的手也好涼啊！我給你搓搓，你挺住！外婆去找車了，馬上回來！”
恍惚間，唐煜反握緊了衛瑩的手。
原本他像一個在海裡飄浮的螻蟻，大海一眼望不見儘頭，沒有浮木可依靠，也不知何時抵達孤島。
可就在那一刻，他像一瞬之間找到浮木，並看見不遠處那座可駐停的孤島。
他再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那是他人生最低穀期。
春節，闔家團圓的日子，他卻獨自一人住在醫院，無人來看他。隻有衛瑩，每天提著一袋垃圾食品，來找他說話聊天。
病房裡總是充斥著一股辣條味。怕他無聊，衛瑩會給他唱歌，五音不全，卻帶著詼諧。
雖然他表麵沒什麼情緒表達，可那顆死氣沉沉的心，卻逐漸變得鮮活。
或許於衛瑩而言，那些隻是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可對於唐煜而言，卻是改變他一生的大事。
……
33歲唐煜寫完這段回憶，特地在結尾處寫了一段話送給18歲的自己：
“我一生逆境無數，那是我第一次想放棄。她的及時出現，讓我知道堅持也有意義。18歲的小唐，你要提前珍惜這個女孩，她是我們生命裡照進的第一束光，請你好好護住這一束光，她會是你以後唯一的溫暖。”
當18歲的唐煜看到這一段話時，並不懂唐先生的這一段話背後飽含的情緒。他並沒有經曆過未來的事，自然無法感同身受。
可他現在，似乎有一點點明白了。
*
第二天是周末，學校論壇關於“環保公社”的帖子被加精加“hot”。
——《男生們瘋狂撿垃圾為哪般？》【精】【hot】
帖子裡，有人匿名爆料說：“學校名人衛瑩，大家應該都知道吧？她居然創建了一個什麼環保公社，給男生們發宣傳單，利用級花方媛勾引男生們去撿垃圾。我不能苟同這種作為，這是在貶低女性地位的行為！”
主樓還貼了幾張男生們撿垃圾的壯觀情景。
有同學跟帖說：
“過分啊，有方媛怎麼不早說啊？早說我也去啊!”
“那是衛瑩？樓主是在曝光的時候順便給她加了美顏濾鏡嗎？為什麼覺得她長漂亮了？居然瘦了？”
“等等，走在最後撿垃圾的那個，是12班的學習委員劉宇澤吧？他好帥啊啊啊。12班最好看的學霸之一！”
“那其他是誰？”
“12班最帥的學霸當然是唐煜，可惜是個瘸子。更喜歡劉宇澤這款，去年他在學校演講比賽的表現真的好帥，這種高帥學霸非我輩能仰望的。畢竟他們12班小火箭，以後都是北清大學的預定，哭了！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