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寧點點頭,“還好。”
迎璟的心,被這倆字劃出了一道微小的傷口,瞬間刺痛,卻又不配向她乞求安慰。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
看路上來往的車輛,看各色行人步履匆匆,感受著風,感受著寒冷,感受著農曆新年將至,大街上已經初現雛形的張燈結彩。
一陣風吹晃街頭的中國結,風停的時候。
“繼續吧。”初寧忽然說。
迎璟乍一聽,迷茫地看著她,“什麼?”
“繼續那個項目,不要停,我們走到哪裡,算哪裡。”初寧依舊平靜。
迎璟把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都拆散了放在心裡咀嚼,變換無數種可能,最後還是不可置信。
初寧掃他一眼,命令的語氣:“說話。”
迎璟卻突然伸手捂住了臉,垂頭埋在掌心間,不停地搖頭。
初寧歎了口氣,“看在我開車趕來杏城的份上,你怎麼想的,至少也要給我一句話啊。”
迎璟鬆開掌心,扭頭看著她,瞳孔漆黑透亮,那種忐忑與複雜,在其中展現得淋漓極致。他啞著聲音問:“為什麼?”
初寧說:“不知道。”
靜了片刻,迎璟小聲:“這不是馬航失聯,沒有理由讓你再衝動了。”
“衝動嗎?”初寧笑了下,“衝動就一定是壞事兒嗎?”
“什麼意思?”
“投資的前提就是丈量精準,保證最大可能的成功,爭取跟多的利潤回報。我二十歲出來自己乾,六七年了。”初寧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深湖,難得的溫和繾綣之美,她說:“我一直覺得,我能攢下今天這份成績,就是因為謹慎、克製,哦,對了,我還挺小氣的。既然在商言商,一塊錢我也得跟你鬥個你死我活。其實,那又有什麼意義呢?費儘全力,掉了一地雞毛,贏了又怎樣?那還是一塊錢啊。”
初寧吸了一口可樂,咽下去,吸管咬在嘴裡也不鬆,牙齒細細碎碎地磨,“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齡,與我同齡的,很多都還保持著一份天真與柔軟,一對比,我覺得自己像個小老太婆——這樣的自己,我也會有厭倦的時候。”
她低了低頭,“可是,我沒有辦法哎。公司做到了這一步,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兒了。每個月要發工資,要留住骨乾,要讓他們看到希望。我的人生,好像已經不全是我自己的了。”
天地一線,萬象萬物,任誰都有難處。
苦苦煎熬,無能為力。
此刻的初寧,洗去浮塵,終於露出了一分純真懵懂。
她纖細的手指撫摸著可樂紙杯上的花紋,末了,眉間倦色乍現,輕輕說道:“我終於到了小時候羨慕的年紀,卻沒有成為小時候想要成為的人。”
她的目光空茫,側臉絕美。
迎璟心口絞痛,比任何時候都要痛。
他一腔話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好像這個時候,說什麼都無能為力。
“你小時候想成為什麼?”迎璟讓自己聽起來像是閒聊,不願給她再施加任何壓力。
“想當客棧老板。”
“嗯?”
“不缺錢,不缺愛,不缺勇氣和眼光,走走停停,看看這個世界,最後在一處自己喜歡的地方安營紮寨。”初寧轉過頭,對他忽地笑了笑,“開家黑店,專門騙你們這種俏書生,吸光你們的陽氣,然後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迎璟被她眼裡的光芒晃的有點兒暈乎,口不擇言地接話:“……也沒見你來吸我啊。”
話畢,他自個兒愣乎乎的,還沒意識到不妥。
初寧眸子都暗了,嘖了一聲,伸出右手,掐住他的下巴,“怎麼說話的,嗯?”
迎璟喉頭滾了滾,不怕死地重複:“本來就是啊。”
“是個屁。”初寧簡單粗暴,手一甩,迎璟的臉就飛向了右邊。
他撲哧撲哧地喊疼。
“疼死活該!”
初寧頓了下,“等等,先彆死。”她問:“你先給我一句話。要不要跟我繼續?”
迎璟揉著下巴,“如果我說不。”
初寧:“我也不勉強。”
……這麼瀟灑的麼。
迎璟嘁了聲,“大老遠的跑來,也不知道說兩句哄人的話。”
初寧一聲冷笑,“你還能再得寸進尺一點。”
迎璟咧嘴露笑,湊近她,“哄我。快。”
初寧忍著笑,“毛病。”
迎璟努努嘴,“可不是有病麼,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女人。”
還未等初寧反應,他已經拍屁股走人。
初寧按了按眉心,她最怕的就是跟人談事兒的時候,對方偏偏感情用事。
“你彆放在心上,你也彆為此苦惱。”迎璟頭也不回,“我說過,我不會再讓你為難——說到做到。”
初寧嘴角彎了彎,很快恢複平淡。她起身追上他的背影,兩人一前一後,任誰都沒有再說話。
他們之間,除了能容下“親近”這個詞兒,好像也多了一分渾然不知的默契。
地上的影子,緩緩交疊,偶又慢慢錯開。
迎璟轉身的時候,兩個人的影子恰好完全重合。
他說:“你今晚住哪兒?”
初寧挑眉看他。
迎璟頓時心不靜起來,咬牙說:“你再這樣看我,我就把你綁去我家睡了啊。”
初寧麵不改色,但還是默默地挪開了眼。
看來還是長大了,逗都不能逗了。
上車後,迎璟指揮她往右邊開,“我給你找住的地方。”
“隨便吧,這邊兒就有酒店。”
“右轉。”
“……”
“右轉!”
“……”初寧無語,但還是打開轉向燈,進入右轉車道,遂了他的意。
迎璟帶她去了軍區招待所。這個招待所就在大院裡麵,彆看名叫土不拉幾的招待所,實則級彆不低。簡樸大方的裝潢布置,基礎設施情況良好。
迎璟給她開了一間單人間,送她上二樓。
“這裡麵安全,我也放心點。”迎璟替她打開門,攔了她一把:“在門口等會。”
他先進屋,把燈都按亮,再把房間大小角落包括衛生間都檢查了一遍,最後開窗透氣,再打開空調。
“可以進來了。”
初寧雙手環在胸前,一天奔波,本該疲倦。但今晚這通平淡無奇的談話,卻又莫名讓人心情繾綣。此刻,她姿態懶洋,麵色輕鬆,問:“你檢查什麼呢?”
迎璟掃她一眼,“檢查房裡有沒有藏著人。”
“……”
迎璟作領悟狀,“哦,忘了!還有床下呢!”
初寧忍不住了:“喂喂喂!!”
迎璟淡定,“怎麼?怕啊?還能改變主意,回我家睡唄。”
“……”這人,壞得有點過分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迎璟把房間讓出來,對她說:“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初寧嗯了聲,“好。”
象征性地送他到門口,即將關門的一瞬,迎璟突然把門板按住。
“我還有一個問題!”
初寧抬眼,“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匪夷:“你說項目要繼續,那……怎麼個繼續法?你們公司,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初寧處變不驚,神色清簡,早就想好了,說:“不通過我們公司。”
迎璟不明白。
初寧淡淡道:“我會注冊一個新公司。你不用知道得太詳細,這些都交給我,你隻管往前走,有理想,有目標,踏踏實實的——往前走。”
最後三個字,讓數日來的陰霾,一瞬吹散,陽光萬丈。
迎璟憫默,一句話都沒有說。
因為說什麼,都顯得不夠分量。
“好好休息。我走了。”迎璟聲音嘶啞,這一次,沒有再停留。
初寧洗完澡出來,已快十一點。
手機上有幾條新信息。她打開看了看,其中有條是中國移動的繳費成功提醒——您已成功充值200元話費。
初寧遲疑,誰給她充的?
就在這時,微信提示新消息。
是迎璟:
“我到家了,睡了嗎?”
“不用被我嚇著,這個招待所很安全的,下麵就是執勤室。”
屏幕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很快:
“月底了,怕你手機欠費,真有事兒打不出電話,我就給你了充了話費。”
最後一條,迎璟發來一個微信自帶表情——
一顆紅彤彤、跳動著的,世紀大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