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鳳鸞殿內,皇後正在與娘家人說話。

皇後四十有餘的歲數,麵容卻仍是秀美姣好,隻有眼角少許紋路透露了年歲。旁邊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夫人,華貴珠翠,富貴衣裳,瞧著與皇後有些相似。

“娘娘不必擔憂,張哲那壞小子,直到今年三月前,都必定不會讓他出現在外頭。”那就是要壓到春闈過後了。

皇後低低笑道:“娘,張哲還小,怕是要悶壞了。”

老夫人握著鳩杖重重一篤,“說他歲數小,可也老大不小了!他愛經商作弄那些旁的,咱家也不是不給。可是皇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他至今還不明白這道理,就說明不該放他在外頭。”

張家是皇後的娘家,太子就是張家眼底的根,就算張哲無心去管這些,可他在旁人眼中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張家的態度,無論這一次和四皇子的接觸是故意還是碰巧,張家都決不能讓皇後太子懷疑張家的立場。

皇後:“好了,娘,好不容易入宮一趟,就莫再說那些糟心的事。陛下有意為咱家的女郎指婚,若是娘心中有計較,回頭讓人給我帶個話。”

張老夫人試探著說道:“那東宮是不打算再放人了?”

皇後笑,“太子不願,陛下也由著他胡鬨,隨他們去吧。”

張老夫人應是,心裡歎了一聲。

皇後前頭那話,就已經堵了張家入宮的路,再問一句,不過是心存僥幸。

張家本是打算往東宮裡送人的。

過完年,整個京城都顯得慵懶散漫,莫驚春旬休出門時,還能看到有孩童在放炮竹,就像是年味未散,新春猶在。

他手裡還牽著個半人高的男童。

莫沅澤也跟著他出來了。

“小叔,糖。”小侄兒歲數小,徐素梅管得嚴,總是不許他吃多糖,但糕點還是能吃上幾口,所以莫驚春每每送來的甜口是他最喜歡的,“給。”

他兜兜藏了好幾顆糖,偷偷摸摸在徐素梅的眼皮子底下帶出來,塞一顆給自己,腮幫子都凸了出來,然後又墊著腳將另一顆塞進彎下來的莫驚春嘴巴裡。

他們出來得早,晨間下的雪還沒掃乾淨,遇到深雪,莫驚春就將小侄兒抱起來,大步跨了過去。

小莫沅澤趴在叔叔的肩膀上哇了一聲,結果糖掉出來,直接砸進雪裡。

變成一個小坑。

莫驚春:“……”

莫沅澤:“……”嗚嗚。

他委委屈屈給自己又塞了一顆,然後捂住了嘴巴。

生怕說話又掉出來。

莫沅澤開年就六歲了,是時候開蒙。

莫驚春趁著休假,出來給他挑一套文房四寶。也不是多稀罕的東西,就是討個彩頭,再有小侄甚少在外走動,帶他出來認認外頭的世界。

西街有的店鋪還沒開,好些人拿著大掃帚在掃雪。有熟悉的,還大著膽和莫驚春打招呼,莫驚春也一一應了過去。

要進書鋪前,莫驚春按住小莫沅澤的手,“進了這裡頭,不可再吃糖了。”

小侄就乖乖收回手,還主動下來,牽著莫驚春的手進去。

莫驚春心裡悄悄鬆了口氣,不著痕跡地動了動肩。

莫沅澤已經在娘親的帶領下開始認字,知道今日挑選的是什麼,快活地在鋪內來回走,最後板著小臉選了自己想要的。莫驚春看了幾眼,那幾樣都正合適,便打算做那個安靜付錢的人。

他站在店前,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莫沅澤的小身影。

莫驚春心裡是有些惆悵的。

自從那日在東宮失禮,莫驚春緊急下雖然找了個合適的借口,然到底還是引起了太子的懷疑。那天他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紮滿了太子的眼箭,哪哪都特怪異。

再七日,莫驚春又一次輪值的時候,太子居然再次乖乖前來上課,幽深黑眸緊盯著他,尤其是……在,那個地方逡巡!

莫驚春人已經麻木。

好在快過去了。

古人雲度日如年,他現在是真真體會到那是何意。

他略愣神片刻,又回頭望店內,卻發現小侄子不在原來的位置上。大冬日的,莫沅澤身上穿的衣裳甚多,就跟個小湯圓似的,一眼就能辨得出來,莫驚春看了幾眼沒找著,便跨了進去。

幾個偏僻角落都沒找著莫沅澤,他站在店鋪和後門的角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後院,看到門邊滾著一顆糖。

很熟悉。

剛剛莫驚春還吃過一顆,稍顯甜膩了些,卻是孩童最喜歡的味道。

莫沅澤偷偷藏了很久,才留下這幾顆,然後大方地塞給了小叔。他這麼珍惜,丟了一顆,自然不會再丟一顆。

莫驚春跨過門檻,被店家看到,忙叫住:“您怎麼往那頭去了,那是主家歇息的地方。”他急急走過來想拉住人,但這客人已經進了後院。

後院很安靜。

門窗緊閉,院子敞亮。

就如同店家所說,這裡遍地都是生活的痕跡,應該是他們自家人住的地方。平時前麵在做活,後麵就用來歇息。

店仆想要攔住莫驚春,他長得人高馬大,很有威懾力。可在莫驚春身前,他隻一晃神,就被繞了過去。

莫驚春在屋簷下撿起又一顆糖。

聰明孩子。

“您再這樣,我們可是要去報官的!”店家厲聲道,“我敬您是貴客,怎可擅闖……”

莫驚春驀然踹開了門。

與此同時店家發出一聲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驚喘。

他沒想到這客人看著瘦瘦弱弱,居然一腳將厚重的木門給踹了。

“沅澤?”

莫驚春淡淡叫了一聲。

低得幾乎不能再低的嗚咽聲響了一瞬,又立刻被捂住。

很近。

莫驚春摸了摸椅子,猛地暴起,手背青筋分明,那把椅子被他甩了出去,一下子砸在床上,巨大的力道貫出巨響,床底下趴著的人受驚,一下子鬆了力道。

被困住的小孩精明得很,他也不爬,就地滾了出來。

正好滾到莫驚春腳下。

灰撲撲的小臉上滿是驚喜和安心,“叔!”

莫沅澤一點都沒被嚇到,還氣呼呼地告狀,“叔,他威脅我!”

莫驚春將莫沅澤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衣服,見一些灰黑拍不掉,才直起身,“店家,與他是一夥的?”

剛才莫驚春連著兩下暴起將書鋪店家嚇得半死,聞言連連搖頭,“不,不,我怎麼會和他是一夥呢?這人販可是罪該萬死啊!”他是發瘋了才會去做這種事。

莫驚春嗯了一聲,抬腳將門踹上,又吩咐莫沅澤躲到一邊去。

店家守在外麵聽著一聲聲慘叫,那身也跟著一顫一顫,害怕出來自己也遭罪。

不過半晌,那客人抱著小娃出來,麵色平靜地說道:“勞煩你幫忙報官了,還有結賬。”

店家暈乎乎地看著裡麵暈倒的男人,忙讓店裡的下人去報官,又親自給算賬,才好不容易將這尊大神送走。

他汗津津地站在店門口,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他店裡突然就多了這麼個人販子?

莫驚春提著文房四寶,一手抱著莫沅澤慢慢走。

“嚇到了嗎?”

“沒有,叔。”小孩趴在莫驚春肩膀上,“他不是人販子。”

他聲音壓得低低的。

“嗯。”莫驚春平靜地說道,“他手上有繭,是練家子。”

莫沅澤細細嫩|嫩地將事情說與莫驚春聽。

小孩很少外出,在店內看著新奇的東西越走越後麵,在經過後門的時候還往裡麵瞧了瞧,一邊還掏糖。

他答應過叔不吃,所以隻是看看。

糖藏在兜裡太深,他掏了半天,總算摸出來的時候沒拿穩,一下子滾進後門去。這是掉的第二顆,小孩委屈了。手背揉揉眼,他小步跨過去,彎腰撿起了糖,準備回去找叔要水洗一洗,就聽到裡頭有人說話。

“說什麼了?”

莫驚春將東西掛在抱著孩子的手上,空出手來拍拍小孩的背。

說是不怕,還是顫巍巍。

小孩氣聲說:“兩個人,抓我的那個人說,一切準備就緒。”其實就隻聽到了這一句,然後他們就發現了莫沅澤。

其中一人立刻翻|牆跑了,剩下的那個快步朝他走來,原本是將莫沅澤拖到牆角,結果聽到有人進後院的聲音,才慌忙帶他躲進屋內。

莫驚春:“可還記得跑了的那個,是往左邊翻|牆還是往右邊翻|牆?”

莫沅澤:“往右邊。”

莫驚春若有所思,那間書鋪的右邊,他記得是藥鋪。

“叔,咱去光德坊作甚?”

莫驚春:“報官。”

莫沅澤不解:“您不是讓書鋪的人去了嗎?”

莫驚春:“如他真的去了,就不是同謀。如派的人沒真去,那就是同謀無疑。”

小孩恍然大悟。

京兆府的人對莫驚春的態度甚是和藹,聽完案情立刻點頭,說是早些時候有人來報了相同的事情,正要點人去帶犯人。

莫驚春也沒有多留,將走時,又頓了頓,“勞煩諸位,若是得空,順帶提醒下隔壁的藥鋪檢查下藥材,我仿佛看到另一個是朝著右邊翻走的,或許與那藥鋪有關。”

“多謝太傅。”

有驚無險回了家,莫驚春解釋了來龍去脈,同大嫂道了歉。

徐素梅笑道:“這怎能賴你呢?是沅澤愛亂跑。”她邊說邊瞪了眼還不知怕的小孩,讓人帶去沐浴,換下那身臟衣服了。

“張家?你是懷疑,那兩人是對張家藥材動手?那不能吧。我記得那間鋪子,京城內十有二三的藥材都從那買的。”這些進項沒有人比一位管家夫人更是清楚了。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多個心眼沒有壞處。那人帶了刀。”

徐素梅臉色微變。

其實莫沅澤隻聽到那句不甚重要的話,本來是沒什麼事的,可或許對他們來說,他們要辦的“事情”,是一絲一毫都不能走脫消息。如若莫驚春沒有及時找到莫沅澤,那小孩或許真要被帶走了。

“那……”

徐素梅想得更深,如果真的涉及到了陰私,也不知道背後是誰動手,而且是針對張家。

那可是後族!

彆看徐素梅說那間鋪子隻肩負起京城十之二三的藥材采買,可這十之二三可全都是勳貴人家!哪一個拎出來都不容小覷,若真的出了事,京城都要變了天。

而莫沅澤這幾歲小孩居然牽扯到如此嚴重的事情,徐素梅當即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大嫂莫急,”莫驚春出聲安撫,“眼下有人比我等更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