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2 / 2)

還不如繼續聊著之前的話題。

“一直把他拴在府內也不是個法子,說是給他找個媳婦讓他安心。”太後不緊不慢地說道,“已經看中了幾家女郎。”

她給皇帝報了一遍,也不怕正始帝去搞破壞。

正始帝:“這全是端莊大方的大家閨秀,可不是他的喜好。”

太後斜睨他一眼,“你什麼時候對張哲這麼上心,連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都知道?”

正始帝:“張家都成篩子了,不查查焉能安心?”

太後想著也是,她有些無奈,但是思慮了片刻,她又緩緩說道:“便是前頭的老大,他也不過比你大了將近十歲,可是張哲這事發生的時候,他也不過十二三,老二才十歲,以他們的年紀想探知此事,並不容易。”

更彆說,那藏在張家裡的人有一波,都少說十年。

正始帝蹙眉,坐正看向太後,“母後的意思?”

太後沉聲說道:“此事另有古怪,禍根或許不止在宮外,還在宮內。”她意有所指。

正始帝明了她的意思,輕笑著說道:“那宮內,便勞煩母後。”

“少來。”太後拍了拍他,聽著女官的報時。

時辰過了。

新年伊始,太後輕輕抱了抱皇帝的肩膀,這是他們難得的親昵。

而後她便推著正始帝歇息去。

偌大的宮殿,在皇帝走了後似乎也散了人氣,方才去散錢討彩頭的女官小心翼翼地跪坐下來,為太後除去鞋襪,輕聲說說道:“您勸著陛下去歇息,怎卻不惦記著您自個呢?”

太後幽幽地說道:“哀家不過是在想,哀家終究是替代不了先帝。”

鳳儀女官微愣,“可您待陛下,也是一片赤誠。張家的事情,陛下不也是諒解了您的苦處了嗎?”不然就不會再派人去徹查,不然依著皇帝的脾氣,都要連根拔起了。

太後苦笑著搖頭,卻不說話。

自然是不同的。

除了五歲第一次鬨出瘋疾起,而後的數次,都是先帝陪著他度過。皇帝喜歡諸子,卻獨愛太子,那是誰都要為之讓步的。

這水滴石穿磨出來的感情,她雖然是親母,終究還是少了這一層。

可太後也沒有怨懟,畢竟當初因為惶恐畏懼而退卻一步的人,確實是她。

如今皇帝能有如今模樣,她還有何求?

不過……

太後蹙眉,略有古怪。

原本先帝去後,她以為皇帝會有發作,還時時惦記著。豈料卻是風平浪靜,什麼也沒有發生……是陛下的瘋疾,已經好全了?

莫驚春在府上懶了好幾日。

連日轉的忙碌一朝鬆懈下來,人便也疲懶了下來。莫沅澤五次裡有三次看到小叔是躺在廊下的躺椅看書。

他的手邊還擺著幾卷讀完的卷宗,並著嫋嫋茶煙的熱茶,小侄兒莫名縮了縮脖子。

“進來。”

莫驚春早就看到在門外探頭探腦的莫沅澤,無奈地說道:“躲在那裡作甚?”

莫沅澤慢吞吞地邁著小步子走來,“看到叔在看書。”就想起了他還沒有寫完的功課,西席對他特彆狠心,大過年的還安排了不少。

莫驚春看到他手裡抱著的小兔子,卻不是之前的阿雪,挑眉,“你是喜新厭舊了?”

莫沅澤憤怒地揚著小嗓子,“才沒有!”

然後嘟嘟囔囔地說,因為阿雪一直有假孕的症狀,所以過了一月後發覺沒有生育,便情緒非常急躁,一直在撞籠子。之前教了他不少養兔辦法的老仆便教他再養隻公兔,讓阿雪真的懷上了,就沒這種麻煩。

莫沅澤去請教了徐素梅後,親自去挑了隻公兔。

叫阿白。

好吧,阿雪和阿白在一起一個半月後,阿雪真的懷孕了。

兔子懷孕到生下要一個月左右,然後再休養,到小兔子能抱出來,也過了好些天了。也是最近小小兔子都長齊了毛,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莫沅澤才會抱著最愛頑的一隻出來給小叔炫耀。

莫驚春僵直地看著放到他膝蓋上的小兔子。

這小小兔子半點都不畏懼,甚至還不斷聳動著粉紅小鼻子和三瓣嘴,然後竟然朝著莫驚春的小腹竄了過來。

不,莫驚春在看它撞了幾下後,驀然明白它要作甚。

它……似乎是覺得他是同類,略顯焦躁地在推他,想確定為什麼“這隻兔子”顯得如此古怪。

又大,還沒有尾巴。

其實是有尾巴的。

莫驚春麵無表情地將這隻小小兔子捉起來還給莫沅澤。

隻不過是藏在了衣服裡。

為什麼他會讀懂一隻兔子的感覺?!

莫驚春險些失態,立刻轉移了話題,“祖父和你阿耶呢?”

莫沅澤摸著小小兔子的尾巴,有點疑惑地抱著它,不知道為什麼它一直想要爬到莫驚春的身上去,“清晨來了幾個人,說是祖父的舊識。祖父出去了。阿耶和阿娘好像是去誰家拜訪了,我在陪老夫人。”

他還給自己安排了活計。

莫驚春笑了笑,莫家沒分家,這些對外的應酬隻要大哥大嫂出麵便是,不帶小侄子的話,去的估計便不是幾家親戚了。

他將小孩圈在身邊教了半個下午的字,弄得他懨懨跑了。

連帶著小小兔子也揣走。

莫驚春察覺到兔尾巴動了動,像是因著他的心事兒有所反應。

便算是真的能懂,也需給他藏好了!

兔尾巴蔫了吧唧。

可惜的是年關一閃而過,再是閒散,到了初八還是要去上值。

宗正寺清閒得很。

剛鬨出一樁大事,現下整個宗正寺已經透著一股佛氣。

莫驚春從右少卿得知這宗正寺上下在過節的時候都去拜了拜佛,沾染了一身檀香佛氣,“說不定佛祖保佑,就不出多大事情呢?”他誠摯地希冀。

莫驚春:“……為何不去道教?”

而且佛道也都在宗正寺的管理下,這宗正寺的官員還真的去求神拜佛,怎麼聽都覺得有些古怪。

右少卿從懷裡掏出幾枚符籙,誠懇地說道:“也去了。”

莫驚春歎服。

但這把火因宗正寺而起,卻燒不到宗正寺來。

新年剛過,就源源不斷有各地的折子遞來,說的是年關如何難熬,又有多少宗室為親人焦急等等,再有的直白些便懇請正始帝收回成命,或是再細細斟酌。

也有的暗求陛下就此收手的。

最後這類人其實看得最是分明。

公冶啟的目的不在於此,也不止於此。

對於前頭的那些折子,他隻是冷冷一笑,朱筆在上頭毫不猶豫地塗上“兒可代換之”的詞措,而後直接將其打發還回去。

不知那些宗室接了折子,可會因為這上頭的輕蔑話語氣得顛倒?

然正始帝的強硬,讓朝臣明白木已成舟。

此事的風波,便暫時被按下。

雍州的災情也逐漸平複下來,隨著開春,流民開始在新任郡守的妥善安置下回到了原址,隻要土地還在,人還在,一切便還能活下去。有了賑災的銀兩,再有正直善政的郡守,雍州一事總算平安度過。

莫驚春這些天巡視了一下宗正寺內的情況,看著大家剛過節都懶散得很,便尋了個辦法讓他們抄書。倒也不是閒著沒事乾,而是將那些要緊的卷宗謄抄一遍安置在彆處。

左右少卿倒是很讚同。

公冶皇室此前出的事,不就是有人試圖篡位,在攻入京城的時候還放火燒了宗正寺一帶,險些將這些都付之一炬。

莫驚春也沒閒著,而是和大家一起抄。

他最近不知為何總是有點躁動,像是年少時一身力氣沒處花,每次都要出去外麵跑馬或者是和大哥纏鬥,將力氣都在演武場上耗光才行。

莫驚春今年這年歲,還有這鼓噪感還真是稀奇。

他白日在宗正寺抄書,晚上回了莫府,倒是去演武場揮灑汗水。

莫廣生見了有趣,換了衣服也下場與他交手。

莫驚春走的是文官,雖然還是會保持著習慣錘煉,到底是比不得莫廣生這武將,好幾次被摔打在地上,慣出了一身傷痕。

結果被一聲滄桑的聲音喝止。

莫飛河背著手站在場邊,白花的頭發絲毫擋不住他的威嚴,他可是堂堂輔國大將軍,一身殺意收放自如。就算是老了,沉著臉都足以讓莫廣生和莫驚春心裡發怵。

莫沅澤遠遠躲在後麵,原來祖父有時候會這麼嚇人。

莫飛河把莫廣生訓了一頓。

“子卿是文官,你以為跟你軍中操|練的士兵一樣皮糙肉厚的?”莫飛河冷冷說道,“手癢了不會找你那幾個親兵練練手?”

莫廣生訕笑,“兒子不是看子卿手上還有老繭,知道他還在勤於練習嘛,這才想著試試。”

莫飛河狠狠拍了一記他的後腦勺,“要是打出個好歹,我讓你繞著京城跑百圈!”

莫廣生臉煞白。

那不僅丟臉,還累死個人。

莫驚春慢吞吞從地上坐起來,無奈地說道:“父親,不怪兄長。是我方才有些煩躁,出手不得章法。”

他雖然比不得莫廣生的身手,但是最近不知怎的一身蠻力,其實有幾下還弄得莫廣生生疼,這才讓兄長不知不覺用了十足的力氣。

莫廣生將他拉起來,拍著他肩膀說道:“出什麼事了?”

莫驚春搖了搖頭,擰眉說道:“許是春日到了。”

莫廣生哈哈大笑,搖著頭大力拍著他,“這話卻是說反了吧?夏日生躁,可若是春日,哪裡來的躁意。”

春日萬物複蘇,生機旺盛。

可那是世間一切的生機,與人又有什麼乾係?

又不是動物。

莫驚春的臉色一木,忽而看向莫沅澤。

以及他手裡的小寵。

他特彆喜歡那隻活潑的小小兔子,走到哪裡都要帶到哪裡。

難道……

【春天,是萬物複蘇的季節,也是繁衍的季節】

莫驚春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開始每日每日都在演武場出現。

莫廣生去瞧了他幾日,然後在某日夜裡將他強行帶了回去。

“你從前都沒這麼賣力過,筋骨都拉傷了沒感覺嗎?”他冷著張俊朗訓斥二弟,不許他再苦練了。

無法,莫驚春隻能強忍那古怪的躁意去上值。

朝會時,張千釗看了眼他便大吃一驚,“你臉上這是怎麼回事?”擦傷了一小塊,正在眼角下。

這正是莫廣生先前發怒的緣故。

勤加練習不是壞事,可力有未逮便容易傷及己身。精疲力儘倒下時,要是那石子再偏差半分,他的眼睛還要不要了?

莫驚春眼也不眨地說道:“陪家人練習。”

三步開外的莫廣生聽到,無言地翻了個白眼,不去理他扣鍋的行為。莫家父子三人同朝,也是最近的常事了。

邊關沒什麼異動,看起來是真的被打怕了。

這無疑是一樁好事。

勝仗雖好,軍費卻如流水,戶部尚書見著莫家父子虎將便要發愁。

今日朝會並無要緊事,隻除了江浙一帶遞上來的折子,不過皇帝隻看了看,便暫時壓下不提。而後散朝的時候,莫驚春被從後趕來的劉昊攔住,笑著請去了禦書房。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跟在劉昊的身後,到了禦書房時,方才知道裡麵還有幾位內閣大臣。

他便在外間稍作等待。

待以許首輔為首的內閣大臣出來後,莫驚春方才出現。他也不是刻意避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陛下。”

入了書房,莫驚春恭恭敬敬地行禮。

公冶啟正在批改奏章,他的速度並不慢,一眼掃過一般能得知其意,遇到有用的態度便好些,遇到花團錦簇卻空無一物的文章便怒罵一頓,非常之毫不留情。

被痛批的官員看著上麵洋洋灑灑的墨寶,怕是要厥過去。

“坐。”

公冶啟手裡正剩下右邊一堆,頭也不抬地說道。

莫驚春身後的門關上,他略頓了頓,還是自尋了位置坐下。

禦書房內很是靜謐,隻感覺到沙沙的聲音,以及偶爾公冶啟低低怒罵的話語。他偶爾說話實在是毒,莫驚春不必想都曉得被他盯上的官員該是有多慘。

但細想,有誰比他還慘?

他盯著屋內照進來的光影不知不覺走了神,直到一雙靴子出現在他眼前,莫驚春才驚得跳了起來。

公冶啟正站在他麵前打量著他。

應該說,是在打量他臉上的擦傷。

“怎麼回事?”公冶啟不疾不徐,聲音沒透出半點情緒,眼底卻是幽深,“近來夫子似乎有些煩躁。”

莫驚春微頓,沒料到陛下如此觀察入微。

“臣隻是想趁著父兄還在,好好錘煉自身。”

“撒謊。”

公冶啟冷冷說道。

許伯衡的評價沒錯,他像是天生長了一對利目,哪怕再精密的謊言在他麵前也少了土壤,總是會被擊潰。

莫驚春抿唇,藏在袖裡的手指微蜷縮,像是想用勁。

公冶啟也不等他的回答,突地抓住他的手腕粗魯地拽過來,而後將朝服袖袍擼了上去,失去了厚重官服遮掩,淡淡的藥味便從裡麵飄了出來。

“夫子是想回答寡人的問題,還是等寡人都扒了看個分明?”

“陛下!”

莫驚春心驚肉跳,厲聲喝道。

這是如何汙言穢語!

與之前種種趣味不同,這劍指莫驚春本身,其微妙的偏差,讓他頓覺不妙。

公冶啟目光炯炯,卻不是在說假話。

威迫之下,莫驚春不得不狼狽護住身前衣襟,語氣艱澀地說道:“那兔尾,有點影響。春日,向來都是,生機盎然的時節。”

他說得又慢又晦澀,即便是公冶啟,也幾乎辨不出來。

然公冶啟費了些功夫思索莫驚春曲折的想法,到底還是給他解了出來。他的眼眸幽深可怖,透著少許扭曲的興味,“原來還有這般妙處。”

他的聲音又快又低,可莫驚春離他這麼近,豈能聽不到他的話。

莫驚春又氣又惱,這些天沒白練,輕易就從陛下的禁錮裡脫身而去,停在遠處。他擰著眉說道:“陛下慎言!”

公冶啟:“夫子莫氣,隻不過你想靠著一身蠻勁泄去躁念,何不如為自己尋個妻妾呢?”他像是當真要為莫驚春著想那般。

莫驚春一愣,旋即搖頭,“臣不會納妾,至於娶妻……妻子自當是用來敬重,而非,而非……”他卡殼了。

眼角微紅。

他抿緊了嘴唇,沒有再說下去。

公冶啟濃黑眸子透著詭譎的霧,他不顧莫驚春的抗拒再度靠近,抬手去摸他眼角的傷痕,被倏地避開也不惱,“不然,寡人來幫幫夫子如何?”

莫驚春看著他越來越亮的眼睛,危險的預感讓他下意識要跑。

第一個錯誤。

他不該背對公冶啟。

仿佛一隻巨獸沉沉壓在他的背脊,兜頭蓋下來的力道死沉,幾乎讓他一個踉蹌栽倒在地。近在咫尺的殿門,卻再觸不得。

第二個錯誤,仍舊是不該露出背部。

如同露出柔弱的要害。

尾骨被隔著布料快準狠地抓住,他當即發出一聲古怪的軟音。

第三個錯誤。

他不該不長記性,莫驚春絕望地想。

陛下的瘋勁,不是隻在爆發時才顯露,而是本就藏在骨髓,溶於血肉。

不然他不會在這朝臣來往之地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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