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2 / 2)

待入了書房外,莫驚春就看到院子裡站了七八個人,瞧著都是用來保護的人手。莫驚春剛進來,便得了他們異常囂張的視線打量,如此張揚的舉措,怨不得墨痕會略顯著急。

其實這非常失禮。

畢竟這裡是莫府,朝堂僅有的三位大將軍,有兩位都出自莫家。

齊王的行事作風如此,也勿怪坊間傳聞認定是齊王世子故意殺了譙國桓氏的宗子。即便上頭的人對真相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這都抵不過民間對於傳聞的熱衷與最是樸素的看法。儘管莫驚春猜測,這一回齊王府怕是真的被誤會了。

莫驚春身上並無攜帶利器,行走的速度也有些緩慢,再加上他一副文弱的模樣,半點看不出來他武藝還算不錯的痕跡,這些虎背熊腰的侍從才輕易讓他進去。

屋內,公冶留銘正坐在一架輪椅上。

他神色蒼白,此刻正穿著極厚重的披風,即便進了屋內也沒有摘下,正仰頭看著書房內掛著的畫像。

原本的那一副畫被莫驚春給卸了下來,換作一副在外麵買的畫。

公冶留銘轉著輪椅轉過身來,苦笑著說道:“先前出了那事,父王擔憂我的安全,這才一直派人看著,讓宗正卿見笑了。”

莫驚春欠身說道:“世子身體要緊,王爺擔憂也是正常。”

公冶留銘見莫驚春的眼神落在他的輪椅上,便摸著輪椅扶手說道:“自己走也是可以,隻是到底費勁,還是坐著省力些。”

莫驚春:“世子該在府內休息才是。”

公冶留銘搖頭:“明日我們便要離開京城,再留在這裡,不論是譙國桓氏還是旁的世家權貴,視線都會落在我們身上。”老齊王是覺得這京城危險,還不如早點趕回齊王府。

莫驚春微頓,“冰天雪地,又是在除夕前……”

這個時間,齊王要回去,實在是太過招眼。

公冶留銘無奈笑道:“所以,我若是不能在進來前來拜謁宗正卿的話,怕是經年都無機會。”

畢竟莫驚春是京內官,而公冶留銘是齊王世子,無詔不得出封地。

他撐著輪椅扶手,顫巍巍幾步走到莫驚春身前行了一個大禮。莫驚春忙扶住公冶留銘的胳膊,無奈地說道:“您這都站不穩了,還要強行出來,怨不得還要坐著輪椅。”其實公冶留銘醒來也就沒幾日,不但強撐著出席了壽宴,如今還來莫府,身上的傷勢怕是都還沒愈合。

果然,在莫驚春扶著公冶留銘坐下時,他腰腹的衣服已經透出了少許紅色。

莫驚春歎息,召來了外麵守著的侍從給他家主子換藥。倒是得了他們好幾個瞪視,還以為是他弄出來的。

公冶留銘一下子按住其中一人的手,低聲喝道:“莫要無禮!”

得了公冶留銘的訓斥,衝進來的幾人才收斂了些,給公冶留銘換過藥後,書房內還有著淡淡的血腥味。

公冶留銘嗬斥他們滾出去,臉色比之前還要蒼白一些。他抓著扶手的手青筋暴起,好半會,才像是忍住了劇痛一般,緩緩說道:“宗正卿可能以為,我是在做戲。但,我其實非常感激宗正卿的援手。父王與我說過,那日的事情實在是湊巧,他也曾懷疑過宗正卿,可我雖然愚笨,卻也分得清楚誰是善意。”

他的臉色很是難看,宛如自言自語,“我確實太過蠢笨,到了現在的地步,我都看不分明這件事為何會衝著我而來……”接連有著譙國桓氏宗子和他出事的事情,他會有如此畏懼,也是正常。

其實公冶留銘不一定是多感激莫驚春,但他是在入京以來,除開父王之外最是純粹善意的人,便是連皇帝堂兄和對他和藹的太後都在此刻顯得詭譎,而癲狂的父王卻更是他要逃開的對象。

莫驚春沉默了一瞬,“此事要針對的其實不是世子,而是齊王。”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聲音更低,和剛才一樣,低到外頭的人聽不清楚。

“譙國桓氏是聞名世家,您又是陛下要護著的人,如果您出事了,王爺,陛下,會如何以為呢?”

公冶留銘的臉色微變,“會以為是譙國桓氏動手。”

莫驚春看著公冶留銘,淡淡說道:“您這不是很清楚,對您動手的人,並非譙國桓氏嘛。”

公冶留銘沉默了半晌,嗤笑了聲,“譙國桓氏那群人要的是光明正大,不會在這種時候對我出手。”而且因著他出事的事情,老齊王幾乎發了瘋,讓譙國桓氏損失慘重,再加上正始帝的默許,眼下世家的憤怒已經被逐漸挑起。

莫驚春:“您應該思慮的是,如果陛下被挑動得針對世家……對誰最有利?”

是誰,最樂見於天下大亂呢?

公冶留銘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一下子滑向齊王……不,不會是父王……就算父王真的有那樣的心思,但他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而且父王的憤怒也不是作假……不是父王……那會是誰?

齊王世子的臉色雖然越來越難看,但是他原本萎靡的精神頭卻變得好了起來。

他鄭重地說道:“謝過宗正卿指點。”

公冶留銘這一次上門,還帶了不少禮物過來。這一次他是認真備過,不再像之前那樣胡鬨,莫驚春便也留下那些不不太名貴的東西,其餘的還是退還了回去。

公冶留銘曉得他的脾氣了,見他收下部分,這才樂意。

待齊王世子離開後,莫驚春看著他們留下來的部分箱籠,無奈地歎了口氣。

“阿耶心情不好嗎?”

桃娘從窗外冒出個小腦袋,莫沅澤在她後麵冒出個大腦袋。

莫驚春哭笑不得,讓他們兩人進來。

“隻是有些疲乏。”他坐在軟塌上緩解腰部的酸軟,“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抓去頑罷。”

莫驚春看著莫沅澤和桃娘走在箱籠旁,心裡的歎息卻是止不住。

方才他和齊王世子說的那麼多話裡,卻唯獨漏掉了一個可能。

陛下和齊王世子的關係看起來確實不錯,但這也隻是看起來,如果……莫驚春斂眉,那最有可能的人,合該是陛下。

不過,如果是陛下出手,那齊王世子必定活不下來。

這反倒是讓莫驚春有幾分猜疑。

公冶留銘回去時,正碰到老齊王回來。

他看著公冶留銘低低咳嗽的樣子暴跳如雷,但又舍不得罵他,隻能將他身邊那一群人罵得狗血淋頭。公冶留銘抓住老齊王的胳膊,無奈地說道:“父王,是我執意要出去散散心。不過出去一趟也是好的,我現在知道父王執意要離開的苦心,之前,是我偏執了。”

老齊王如今胡須頭發皆是花白,唯獨眼睛精光猶在。

“好了,莫要多思,快去歇息。”老齊王的眼神微動,裝著嚴肅將公冶留銘壓去歇息。

他背著手在正堂來回踱步。

“方才世子去了哪裡?”

“莫府。”

莫府?

老齊王的神色莫測。

儘管莫驚春確實救了世子一命,但要說齊王有多感激,卻是沒有。隻除了在世子清醒的那日,他派人去莫府送禮外,就仿佛這件事從來都沒發生過。

一則,在齊王眼底,一個官員救了世子本就是分內事;二來,莫驚春在他心裡還是沒撇去懷疑,畢竟實在是太巧。

不過世子對他上心,也便罷了。

左不過明日就要離開京城。

“譙國桓氏那邊如何?”老齊王道。

“如今在京城的世家子弟都多少曾去拜訪過,坊間傳聞……多是認為譙國桓氏為了報複世子的殺人之舉,方才出此下策。”

老齊王倒是沒露出怒容。

即便這裡麵的傳聞涉及到他,可也同時把懷疑的目光投向譙國桓氏。

恒氏,隻會比他們更惱怒。

世家傳世,是容不得一點聲名玷汙。

行凶殺人的舉動雖然在民間看來是以牙還牙,可以武犯禁本就是最忌諱的事情。

老齊王眼神幽深地說道:“那群賊子,還是問不出消息嗎?”

那些對齊王世子動手的家夥早就被老齊王捉住了,並且在皇帝的默許下,京兆府也一應不動,任由著齊王動作。

“王爺,隻剩下兩個活口了。但是據他們所說,雇傭他們的人每次出現都是蒙麵,而且用的銀子票據都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不過隱約聽著口音,不像是京城的。”

這是唯一的一個突破口。

“確定嗎?”

“是,屬下已經拷問過幾次,那人原本的口音很是流暢,隻是有一日險些摔倒時,他罵了一句土話。聽著……像是南邊那片的。”

老齊王看著跪在地上的侍從,手指背在身後轉動了好幾下扳指,最後發狠地說道:“都埋了罷。明日出城前,本王要譙國桓氏在京中三十七人,無一活口。”

既然有人要看戲,他就將這趟渾水,攪得更亂些!

“……喏!”

翌日清晨,齊王一行人趕著最早離開京城,長驅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林禦史的夫人車架停在了譙國桓氏入住的彆院外,這是恒氏在京中自有的住處。隻是奇怪的是,侍從前去敲門,卻無門房應門。

這是非常失禮的事情。

林夫人覺得不對,微蹙眉頭,半晌,讓人直接闖進去。

卻不想,大門剛剛打開,滿是血腥撲麵而來。

林夫人驚愕地看著庭內的屍體,忍不住發出驚叫聲。

出了這般大事,即便君王已經封璽,卻還是召集了朝中大臣入宮。莫驚春剛吃完朝食就接到消息,急匆匆地換過朝服趕往宮中。

事出緊急,正始帝隻叫了三四品以上的大臣,裡頭有兩位臉色鐵青的官員。其中一個是恒氏族人,另一個是恒氏姻親。而再看去,林禦史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畢竟親眼目睹慘劇的人據說是他夫人,現在都還沒醒來。

正始帝的臉色發冷,“譙國桓氏三十七口人都被誅殺在府中,此事已經交給大理寺處置。仵作驗屍的結果……薛青,你來說。”

薛青出列,撐著個死人臉麵無表情,“都是一擊斃命,凶手是兩到三人,出手的習慣相同,卻又微妙不同。該是一夥,各自配合。昨夜桓氏府外,沒有任何人聽到喊叫,說明要麼下了迷|藥,要麼他們動手極快,逐個擊破。臣以為是後者,如今整個京城,除去皇室,莫府,諸位王爺,世家外,應當沒有這樣的能耐。”

薛青果然是個不怕死的,出口就將近日朝內的諸多紛爭並入其中。

莫驚春:“……”

他倒是沒想到莫家也在其中。

但是上次正始帝和那些暗衛潛入莫家時,卻是無人發現。

皇家暗地裡深藏的力量,無人得知。

薛青說完話後,有好幾道視線停在莫驚春身上,但是很快又移了回去。莫家府上的家丁是兩位將軍親自調|教出來的,朝臣也有所耳聞。但是譙國桓氏這件事和莫府沒半點關係,就算因著莫驚春救了齊王世子後略有嫌疑,卻也排不上頭牌。

實際上,眾人心裡都有一個答案。

而薛青,也確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毫不猶豫地說道:“臣認為,最有可能的,是齊王府的人。”

莫驚春看著薛青侃侃而談,將收集到的證據一一羅列出來,再與刑部互相印證,倒是拚湊出了少許證據鏈條。

正始帝沉默半晌,緩緩說道:“齊王閔何在?”

京城監門將軍麵露苦澀,出列說道:“陛下,寅時五刻,齊王閔已經離京。”

殿內肅然。

正始帝連下一十三道斥令追回,齊王卻是一概不回,直闖數道關卡回了封地。這赫然激起了世家的憤慨,更有無數言官斥責齊王的囂張跋扈,連帶著最近諸王在京,各種行為不端的事情也被言官一一上奏。

更有言官踢破有郡王在皇城與宮人行不軌之舉,被言官的口水追著罵。

這些平日裡享受習慣了的親王郡王不知私底下對齊王如何破口大罵,氣得怒不可遏。

他們也不是不曉得齊王世子被人套悶棍的惱怒,可哪有自己做得爽快,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事情啊?

他們現在可都還在皇城!

有了齊王跑路的先例後,現在他們這些王爺略一動彈,不僅有言官盯著看,就連監門將軍守門郎那些都不敢放行,生怕再來一個齊王。

豈不可惱?!

得了此事,最後險之又險還是在除夕前一日停了事。

天大地大,都抵不過年關。

莫府因著今歲有家人去世,並沒怎麼張燈結彩,隻是府內略略布置,也便罷了。不過徐素梅還是派了幾回錢,讓上下一起熱鬨。

不過莫廣生的來信倒是趕著最後一日到了,信中除了一封給徐素梅外,還有另外一份是給莫沅澤的。他讓門房將這兩份都送往內府去,自己拆開看自己那封,看了半晌,莫驚春才歎息了一聲。

春夏一直在打仗,到了秋日僵持了許久,入冬就各自退回去。莫廣生他們也正是在退回大後方的時候,才接到了遲來大半年的家信,知道老夫人去世的消息。

這信上的字跡看起來是莫廣生幾次提筆都沒寫下去,又緩了一二日才動筆,顯得有些不太連貫。

如果明年順利的話,莫廣生他們應當能夠攻破異族,不過他也說是無法徹底消滅異族的存在,隻能竭力將他們肥美的草原給爭奪過來。

畢竟朝廷覬覦異族養馬之所許久了。

異族為何能夠在前些年一直壓著他們打,除了他們常年生活在馬背上外,也是因為他們有著得天獨厚的養馬場所。

莫驚春看到後麵,莫廣生的筆鋒順暢了些,怕也是恢複了平緩,不再那麼起伏。

他默然想到,看來大郎還沒看到之前送去新的家書,不然現在這信裡就不會是在好奇他第二個孩子究竟是兒子還是女兒了。

莫驚春笑著將書信收起來,預備著等明日空閒,再來給他寫回信。

除夕夜,莫驚春帶著兩小兒出去逛了一圈,京城坊市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熱鬨紅火的色彩。外麵的人實在是太多,莫驚春抱著桃娘走,衛壹則是舉著莫沅澤坐在他的肩頭上,眺望著遠處的熱鬨。

這一次莫驚春還難得帶了好幾個家丁出來,就是避免被衝散後出了事端。

桃娘抱著莫驚春的脖子,咯咯笑道:“阿耶,外頭好熱鬨。”

莫驚春攏著她的小身子,淡笑著拍了拍她的背脊,“要去吃小糖人嗎?”

先前帶她出來的時候,桃娘每次都愛吃小糖人。

這一回,桃娘卻是搖了搖頭,然後衝著莫驚春伸出小手,讓他看見手裡的帕子。裡麵像是包裹著什麼東西,桃娘愛嬌地說道:“是兄長給桃娘的奶香糕。”

莫驚春默,確實,莫沅澤也很喜歡吃這個。

莫沅澤似乎是聽到他們在說話,大笑著叫住了他們,在莫驚春轉頭過來時,將一個軟香糕點啪嘰壓在莫驚春的嘴巴上。

莫驚春無奈,聞著熟悉的味道,隻能先張開嘴吞進去。軟糯香濃的奶味在唇舌間綻開,連呼吸都好像是那個味道。

莫沅澤遠遠看到街道儘頭有人在舞龍,忙說要去看。

這除夕,可真是熱鬨嗬。

莫驚春難得擠了一回,在人山群海走得略顯艱難。有人順著人潮在走,有人逆著人潮在退,莫驚春一個踉蹌,身後驀然有一雙大手扶住了他的腰,輕柔地泄去力氣,“夫子?”氣息炙熱的吐息撲進敏|感的耳朵,莫驚春驀然打了個顫。

桃娘仰在莫驚春的肩膀上,眼底正倒映進一個俊美郎君。

他的臉龐俊美非常,淩冽的寒意棲息在他眉宇,像極了冬日裡的雪。不,桃娘覺得,他比冬日裡的雪還要可怕,隻是看上一眼,就感覺眼睛刺痛刺痛,像是被什麼割傷了一樣。桃娘小身子下意識一個很小的哆嗦,一下子蜷進莫驚春的懷裡。

似乎就在這麼一瞬,冷麵的俊美郎君才像是看到了桃娘一般,冰涼的視線擦過來,看著桃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死物。

“陛下?”

低低的一聲,隻是一瞬,那千鈞雪悉數吞沒在暗色裡。

溫暖的春|光破冰而出,撕開了無儘冰涼的灰黑蒼穹,公冶啟眉眼微彎,淡笑著應下,“夫子,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可真是有緣。”

莫驚春抱著桃娘一轉身,就看到一身絳紫長袍站在身後的公冶啟。

年輕帝王甚少穿戴這般顏色的衣裳,莫驚春險些沒辨認出來,可這一身衣裳卻稍稍柔和了公冶啟身上的鋒芒,讓他長身而立,站在這無儘喧鬨的人潮中也不顯半分奇怪。

莫驚春看著公冶啟沒脾氣了。

“您出來,難道身邊就隻帶了劉……昊嗎?”

他忍下即將說出來的稱謂,隻帶過名字。

劉昊站在帝王的身後笑著說道:“您這可是在埋汰小的呀,不過郎君既出門,自然是帶了彆的人。”隻是都散落在這人潮中,有些辨認不出來。

莫驚春這才安心,不過就在說話間,衛壹已經扛著莫沅澤走了過來,在看清楚和莫驚春說話的人究竟是誰的時候,險些一個失手將人摔了下來。

莫沅澤雙|腿一夾,再是一個後仰翻下來,“衛壹,你嚇死我了!”

衛壹忙彎下腰來,和小郎君說話。

莫驚春看了眼公冶啟,無奈地說道:“您這是剛出來,還是……”

劉昊趕忙說道:“出來有些時候了,正想去畫舫上坐坐,您也一起過來吧?也好讓兩位小主子歇歇腳,看看彆樣的景致。”

莫驚春看著桃娘微亮的眼,還有莫沅澤躍躍欲試的模樣,到底沒有拒絕。

畫舫正停靠在岸邊,像是在等待著客人,待他們逆著人流走過來的時候,守在岸邊的幾人一躍而起,莫驚春立刻看得出來他們全都是皇帝的人。

看來那畫舫上,也大抵是如此。

莫驚春隻是這麼想了一想,便也默然上去。

到了畫舫上,來回跑動正有人看著他們的行蹤,莫驚春總算不用再時刻抱著桃娘。

即便是有習武,但是抱著的時間久了,他的胳膊還是酸痛不已。

正在他靠在甲板上緩緩揉|捏著胳膊時,公冶啟緩緩朝他走來,站到他身側後,兩手循著他胳膊上的穴道按壓下去,雖然疼得莫驚春臉色大變,但是酸痛忍過後,那泛起來的舒適感又讓他險些呻|吟。

公冶啟淡淡說道:“夫子倒是疼愛女兒。”

莫驚春微頓,“畢竟血脈相連。”

他慢慢地說著。

其實莫驚春一直不希望桃娘會和帝王碰麵。

今日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莫驚春懶得去糾結了,但唯獨皇帝這心思……讓莫驚春有些害怕。

公冶啟揉|捏著莫驚春胳膊上的酸脹處,漫不經意地說道:“夫子在想什麼?”

還未等莫驚春回答,他又道。

“前幾日,夫子分明還同我說滿心滿眼隻有我一個,卻讓我在宮中苦等得寂寞,壓根就沒來尋我。”公冶啟說得好生委屈,連語氣都透著可憐。但是他的眉梢,他的眼睛,他的臉上都滲著眉飛色舞的高興。若隻說是高興,又太是籠統,太是簡單,那分明是如狼似虎的野望,恨不得能將莫驚春給一口吞下去,“結果我巴巴出來,卻看到夫子在哄孩子,笑得好不快樂,難道孤獨寂寞的,隻我一個嗎?”

他說著,人也矮了下去,按|捏的手指也滑了下去,一下子攏住莫驚春的腰。

莫驚春微頓,沒有立刻躲開。

“……近來,事情有些多。”

公冶啟隻感覺狂熱湧上心頭,手指一下子掐進莫驚春瘦削的腰。夫子這下意識的解釋,讓他心頭微燥,但這一次,卻被莫驚春攔住了,而後矯健從公冶啟的懷裡溜走。

公冶啟的眼神微深,下一刻,甲板上傳來兩小兒嬉笑的聲音。

莫沅澤牽著桃娘小跑到他們麵前,麵上微紅地說道:“小叔,我可以帶著桃娘下去艙室裡頑嗎?”

莫驚春看向站在他們兩人身後的劉昊和衛壹,劉昊笑著說道:“下頭的艙屋開了窗,可以就近看到河麵上的花燈。”從甲板望出去,河麵上都是大家在放的花燈。其實等到正月十五時,那時候放的花燈才是鋪天蓋地,然現在這些三兩飄過來的各色精致花燈,就足夠照亮這河道,再讓兩小兒興奮不已。

公冶啟淡淡說道:“劉昊,叫上幾個人跟著下去,護著他們。”

莫驚春便也說道:“注意安全便是。”

得了大人允許,莫沅澤高高興興地帶著桃娘去了。

倒是桃娘,在臨下去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阿耶身旁那位冷冰郎君望過來,登時嚇得小跑了走。阿耶身邊有那個人的時候,就算桃娘再想去阿耶的身邊,卻也是不敢湊過去。

她總覺得,那個人,似乎很排斥任何人靠近阿耶。

公冶啟若有所思地斂眉,那孩子倒是敏銳。

莫驚春道:“莫要嚇她。”

他也看到了帝王追尋的視線,不由得心頭微跳。

公冶啟淡笑著說道:“她既是夫子的孩子,自是有值得關注的意義。”

莫驚春眼神微動,正此時,停在身邊的袖子被輕輕拽了一下,然後另外一隻微涼的大手越了進來,在莫驚春的袖子裡纏纏|綿綿地糾住手指。

分明隻是手指接觸,可陛下卻做得跟什麼曖|昧的事似的,指尖循著指腹上下摩擦,而後又插進指根揉搓,讓莫驚春跟觸電了般想要避開。

公冶啟愛極了莫驚春這種端正禁欲的模樣,越是收斂克製,一步步將這層皮扒下來,將所有的克製都踩得粉碎時,才越是潰散痛快。

莫驚春忍著古怪的瘙癢說道:“她隻是個普通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值當陛下關注。”

公冶啟低低笑起來,他的笑聲透著愉悅,更帶著一絲戲謔。

“錯了,”他呢喃著舔上莫驚春的耳朵,“她既然是你的種,便是她最大的作用。”

“陛下!”

莫驚春到底逃開了去。

他的眼角飛著紅,眼眸透著少許水光,“適可而止。”聲音隱忍地說道。

莫驚春的身體內還有yin紋在,即便已經吃得飽腹,可是壓根就受不得任何的撩撥。他一邊要強忍著公冶啟故意的動作,還要分神去聽他說的話,實在是左右為難。而且儘管他之前確實是答應了公冶啟,可是在他心裡的那種應允,不可能一下子跳躍到現在這般狀況。

公冶啟看著莫驚春紅通的耳朵。

惡意從心裡無儘的井口攀爬掙紮而出,他巴不得就在此時此刻,將莫驚春的衣物徹底撕開,將他整個人壓在甲板上幕天席地,左不過正有潮湧花燈相伴,與天上無儘的星辰一般,也悉數化作了流逝的寒意。

隻是公冶啟到底沒這麼做。

呼嘯而過的暴虐凶殘也隻不過是一瞬的念想,張牙舞爪的惡意被巨獸吞下,懶散地看著小小的獵物。相較於他來說,莫驚春還是顯得瘦削了些,雖然年長他許多,可是公冶啟卻能夠將他攏住,那種無比的滿足感,多少安撫了略顯暴躁的獸。

公冶啟將莫驚春壓在圍欄上,偷了個香吻。

確實是香吻。

奶香糕的味道,他們很是熟悉。

公冶啟舔了舔嘴角,吮到一點甜意。

忍不住又親了下去。

莫驚春:“……要吻,那麼多下嗎?”

公冶啟煞有其事地說道:“夫子都不肯讓我碰你,連親吻都不許嗎?”他壓在莫驚春的肩頭,強勢而粘人得緊。

他說完話,卻沒聽到夫子回答。

帝王低頭一看,莫驚春隻低著頭,露出一截白色的脖頸。但那白色不再是白了,而是漸漸變得粉,又紅,像是一點點被染了色。

公冶啟微怔,卻在了然的下一瞬心頭狂喜。

莫驚春沒有抗拒。

即便公冶啟孟浪的行為讓他有些羞赧,但他確實沒有退開。

相較於公冶啟每次說完的誓言跟風一般半點可信度都沒有,莫驚春卻著實是個一言九鼎的人。

既然被哄了試試,那便,真的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