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2 / 2)

莫驚春坐在馬車內歎了口氣,抬手按了按眉心。

待馬車在彆院停下,莫驚春這才下了馬車進去,正巧看到在前頭來回踱步的墨痕。墨痕看到莫驚春,驚喜地說道:“二郎,您總算來了。”

莫驚春邁步進去,“許夫人情況如何?”

墨痕苦笑:“不是很好,下午昏睡到剛才,才又醒了過來。大夫說,可能就是眨眼的事情了。”

許夫人在牢獄裡就懷有身孕,後來去了寒門寺又淒苦,如今這身體,也確實空耗到了極致。

莫驚春進來的時候,正看到靠坐在床頭望著窗外的蒼白女子。

許夫人,林氏,不愧是大家出身,即便是落難至此,生命已經到了垂危之時,她的容貌姿態也與常人不同,細弱的腰骨挺得直。

莫驚春斂眉。

世家和皇室的衝突,根本上並沒有誰對誰錯,隻是兩個極權無法共融,就跟朝廷和各地的王爺州郡一般,一直都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隻是從百姓的角度來說,裹足不前的世家未必是一件好事。學識,還是得天下知,方才更妙。

“許夫人。”

莫驚春行了個禮。

許夫人起不來身,便在床上行了個禮,聲音低弱地說道:“妾謝過宗正卿。”

莫驚春:“不知夫人尋在下何事,若是……還是好生歇息罷。”他輕聲說道。

許夫人清楚自己沒幾天的事情了。

她輕輕笑道:“妾這身子骨也沒幾天的事情,早不早,晚不晚,這歇息也是無用。”她慢慢在床上坐起身來,竟然是做出了跪拜的姿勢行了大禮。

“隻是妾仍猶不甘,還請您助妾——”

莫驚春猛地上前扶住她,“許夫人……”

“您是敖之的同窗,他那個人,您也是知道的。他沒什麼傲骨,也沒什麼胸氣,一身力氣隻往鑽營之道走,半點是無用。隻是……他唯獨一點,是當真善待妻兒,也想著家裡頭的事情……”許夫人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卻是不肯起身,“妾曉得他對朝廷乃是害蟲,隻是……即便他死了,若他當時供出了妾,那妾也絕對不可能在寒門寺生下歡兒……”

莫驚春眼神微蹙,“你入寒門寺的事情……”

“是,是妾早就安排好的。”

寒門寺雖然清苦可憐,但是唯獨一點好,因著這裡非常艱辛,就是連看守的僧婆也沒什麼油水。她揣著大肚子進的寒門寺,肯定必死無疑,但是要想為孩子掙得一條生路,寒門寺卻比廣德寺更有可能。

廣德寺去的人,要是娘家願意打點,多少是願意行個方便,可是這樣的大事卻絕不可能。然寒門寺不同,他們基本接觸不到什麼富貴出身的女犯,她花費的錢財,足夠讓他們閉嘴。

隻要她能死在寺裡,一切都可煙消雲散。

左不過一個壓根不識得人的孩子,算不得什麼大禍。

莫驚春猜到她的心思,無奈說道:“就算是在廣德寺,你可徐徐圖之,雖然苦,卻不比寒門寺……”畢竟規律自在,寒門寺的人或許可以為她偷偷瞞下一個孩子,卻是不可能放她出去。

廣德寺還曾聽說有人出來,可這寒門寺有記載的、送去的女眷,卻是有去無回。

許夫人幽幽說道:“林氏既然將妾除名,就絕不可能放我出去。眼下……他們怕還以為我在廣德寺。”那些打點的錢財,能將她困死在牢獄。

莫驚春:“夫人想要在下作甚?”

許夫人虛弱地說道:“妾知道宗正卿高潔,您放心,妾想要的,與宗正卿想要的,正是一回事。”

她露出個柔美的笑容。

“當初敖之藏下的所有賬簿與來往證據,全數都在妾身這裡。”

莫驚春總算將她攙扶起來,讓她靠坐在身後的軟枕上,聽得女子喘著氣說話,“他被關在牢獄許久時,妾便猜到陛下的意思……陛下肯定抓住了他在蘇州落下的馬腳,當初那欽差出事,雖然不是他動的手,但他也在其中摻了一腳……糊塗啊!”

許夫人咽了咽,隻感覺喉間有著血腥味。

“他死在獄裡,怕是能榨出來的話已經問了淨光,妾原本是在牢內等死。隻是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死罪,卻是林氏率先送來的除名。”許夫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嫣紅,“妾為林氏,敖之為林氏做了那麼多!!”

卻乾脆利落成為被拋棄的棋子。

重要的不是林禦史這個人,重要的是站在林禦史身後的潁川林氏。

許夫人抓緊莫驚春的手腕,幾乎在他手背劃出三道紅痕,“西街三河坊那間鋪子,是妾陪嫁的乾娘置辦的店麵,東西就藏在後院那棵老樹下。如果宗正卿有心,就讓他們儘早離開京城罷……”

幾滴紅血嘔在素白的床上,莫驚春忙扶住她,厲聲叫:“墨痕,墨痕,大夫——”

許夫人卻死死地抓著莫驚春的手,聲音如同怨鬼重回,“潁川林氏……哈哈哈哈哈……世家——”

她軟倒在床頭。

秦大夫急急趕了過來,卻是回天乏術。

莫驚春沾了一手血,正麵沉如水地站在外頭,見秦大夫搖頭出來,便知道人已經去了。

墨痕為他端來清水,他隻歎了口氣,自己取了過來,讓墨痕去安排後事。

以許夫人的心計,她未必不能夠給自己謀求一條生路。隻是許尚德到死都沒有供出來她,反倒是激起了這位世家女子的心性,本是利益結合的兩人臨到頭了居然還能為彼此著想,才會有她拚著性命不要給許尚德留下子嗣的事情。

許夫人直到死前都不曾要求莫驚春去尋那個孩子,想必她對那個孩子早就有了安排。

遇到墨痕出手,隻是一個意外。

但這個意外,卻讓她在死前都走得異常痛快。

莫驚春將一手的血都洗了乾淨,帕子慢慢擦洗後,對衛壹說道:“你都聽到了,去取了罷。”

趁著還未宵禁。

衛壹點點頭,便自行出了彆院。

莫驚春的心神動蕩,卻是為了這兩人。

許尚德在為官上確實不錯,如果不是事情爆發出來,當地的百姓一直以為他是個好官,對他讚不絕口。可私底下他貪墨的錢財之多,涉及到的範圍之廣……聽說還有些來龍去脈查不乾淨。

許夫人將這些東西交給他,倒也不是為了讓他給許尚德翻案。

許尚德就是個明明白白的貪官,是個爛透的惡人。

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要的是惡者一同沉|淪。

既然許尚德罪不容誅,那藏身在許尚德後麵的千千人,萬萬人,又憑什麼高枕無憂?!

莫驚春讓衛壹去,而不是墨痕,便是要將這事,傳給皇帝。

衛壹自然省得。

這份東西不會入了莫驚春的手,而是會直接交給正始帝。

【您有點傻】

莫驚春:“你不是說你隻是個機械的東西嗎?”

這精怪倒是會挑時候。

儘管莫驚春不知道機械是什麼意思,但是大抵也猜得出來。那如這樣人性化的對話,就不該出現。

【每一個係統是成長型】

莫驚春:“……”

行吧。

他揣著手站在二月的暖風裡。

“哪裡傻?”

【這證據經由您手,再轉交給陛下,意義遠比衛壹轉交給陛下要大】

精怪的判斷是純粹理性的。

莫驚春:“是又如何?”

這些問題,在許夫人說話的時候,莫驚春就猜到了。

實際上,他經常乾這樣的事情。

當初從袁鶴鳴那裡得知坊間的傳聞,他在查出個首尾後,立刻就將這些事情說給陛下知道,後續便一直由著柳存劍負責,直到最後殺到張家抓出那麼多個間隙,再有賢妃和四皇子的事情……這一路下去,柳存劍得了多少恩寵?

再有,當初許尚德的任務隻是讓他去問,莫驚春便真的隻是去問了。

在得知皇帝當時就在隔壁後,莫驚春壓根就沒再繼續查下去。

官場舞弊的事情他倒是借機和正始帝說了一嘴,但也真的隻是勸動了之後,莫驚春就沒再順藤摸瓜查下去,因為他知道正始帝絕對不會放過。

而後就是席和方和許夫人的事情,這兩人與之前之所以不儘相同,大抵是因為這是兩條可以救下的人命,莫驚春才會多花|心思……

他可真的不愧於他的8點野心。

是當真沒有野心。

沒有野心也就算了,他還沒有好奇心!

這接連出的事情,莫驚春要麼隻是查了個開頭,要麼就隻知道一半,就沒有一件事是從頭跟到尾的。

莫驚春淡淡說道:“知道得少,活得久一點。”

他背著手站在院外,心思有些莫名惆悵。

現在正始帝確實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什麼都可以說給他知那般,可知道太多,總歸是沒好處。

莫驚春漫不經心地說道:“古往今來,你可曾看到有人善終?”

【……係統看不到】

莫驚春沒理,邁出這一步,儘管還沒走到儘頭,他已經給自己預設好了結局。

許夫人這事情畢竟隱秘,墨痕很快就聯係人辦妥,次日就悄悄葬在了城外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為了避嫌,隻在上麵刻了“許氏之墓”,想必她也是願意的。

許夫人的事情了結後,便是張貼進士榜之事。

本該是在殿前宣布的名單再度在外頭貼了一回,莫驚春在經過時,隱隱總有種奇詭的感覺。夜間回到家中,席和方麵有苦色來尋他,當頭拜下說道:“是我連累了恩公!”

席和方這一動作讓莫驚春猝不及防,他忙將人攙扶起來,“這是怎麼了?”

席和方今日本來外出,便是為了親眼看看自己的名次。如今這蒼白的模樣,卻不像是中了,反而比名落孫山還要難看。

席和方的嘴唇微微顫抖,被扶了起來,“您卻是不知……外頭現在正在傳聞,這一次的科舉考試試題泄露,而因著小生住在您的府上,就有狂徒無端猜測,這裡頭與您相乾!”

他在坊間聽到這傳聞當即臉色蒼白,直接回了莫府。

墨痕在聽聞此事後就立刻出了府,現在還沒回來。

莫驚春聽得此事,倒是沒太驚訝,他讓席和方坐下,平靜地說道:“張千釗是這一回的考官,知道他和我友人關係的確實不少。有幾位老翰林,同我關係也是不錯。加之你又在我府上,還考了個不錯的名次……”

這算下來,莫驚春的嫌疑可是不少。

席和方咬牙說道:“您本就是清清白白,與這種醃臢事半點也沒乾係!”

莫驚春笑著搖了搖頭,“清白不是靠嘴說的。”

他微微蹙眉,與精怪說話。

“如此也算是我失敗了嗎?”

畢竟他確定舞弊這件事,一定給正始帝按了下來。

【不會,隻看事實】

莫驚春心下稍安。

他的聲音變得懶散了些,“不過沒做過的事情,便是沒做過,你也不必擔憂。”他及時安撫了席和方,將人送了回去後,這才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

看來,明日有一場硬仗要打。

就是不知,誰會率先發難?

翌日,大朝會。

莫驚春出現的時候,倒是有幾道異樣的視線掃過來,不過也不獨獨是他。因著連薛青都有人敢鬥膽瞄過去幾眼,低低議論起來。

莫驚春邁步走了過去,在經過薛青的時候,本是下意識頷首點頭,卻被薛青叫住。

“席和方在你府上?”

他們兩人的對話,當即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莫驚春和薛青都沒怎麼說話,這一次被主動叫下,確實有些奇怪。莫驚春看向他,淡淡說道:“不錯。”

薛青露出個極淺的微笑,“好。”

莫驚春頷首,默默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正始帝到的時候,敏銳覺察到了底下的暗流湧動。他坐在位置上微眯著眼,卻是去看莫驚春的神色,從眉宇間看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正始帝挑眉,看向他左右的常識。

隻見左邊的依舊沒有變化,但是右邊有一條心情指數,卻是跌到了60左右。

正始帝想也不想,在今日的常識修改增添了一句。

——【公冶啟能聽到莫驚春的心聲】

莫驚春隻覺得耳邊滴滴滴滴的聲音接亂不斷,就跟係統卡住了一般。好半天,精怪才慢吞吞提示今日次數已用完。

莫驚春:“???”

剛才的反應是為何?

【公冶啟的試探行為開啟係統的自我防備機製,同時為宿主開放此次懲罰的關閉條件】

【宿主需要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猜出常識修改的內容】

【目前常識修改器猜中次數:2/10】

莫驚春:“……”

他難得想要爆粗口。

這任務難嗎?

其實不難。

畢竟有些時候公冶啟會跟戲耍一般改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可是問題在於,既然被修改的是常識,那往往是莫驚春無法意識到的事情。

譬如之前的種種常識修改,其實莫驚春雖然在當日略有反抗,可實際上他都是在事後才反應過來被修改的是什麼。

之前的舌頭敏|感度提高,莫驚春就是後知後覺。

畢竟常識常識,不隻是作用於身體,更像是某種根本上的改變,會讓他從意識裡就覺得這“本該存在”。

這才是莫驚春在知道常識修改器後深感恐怖的原因,隻要公冶啟願意,就算現在他讓他去死,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懲罰落在公冶啟身上,勉強是個情|趣,落在彆人身上,便是要命。

莫驚春:“陛下今日是做了什麼,才試探到你的底線?”

【係統是附身在宿主身上,可以影響到的也隻是宿主本人,但因著你和公冶啟多次結合後,係統可以暫時影響到公冶啟】

莫驚春的麵色猛地脹紅,這話卻說得十分尷尬。

【但方才公冶啟反過來利用這個漏洞,再次將影響加諸己身】

【係統順應了公冶啟的想法,但作為限製,也不加限製】

莫驚春微蹙眉頭,這話便是說,因著精怪讓公冶啟能夠操控常識修改期,所以這個存在的漏洞並未消除,而是繼續維持著。

而陛下方才試探著將這個常識修改器的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不過什麼叫做“作為限製”不加限製?

是對什麼不加限製?

那……

陛下究竟做了什麼?

正始帝坐在高台上,聽著耳邊間或一閃而過滋滋的聲響,直到最後聽到一句清朗迷惑的聲響,[陛下,究竟做了什麼?]

他的眉頭揚起,眉梢流露出眉飛色舞的痕跡,當真成功了?

他原以為隻能作用到莫驚春身上。

[不,眼下最要緊的是薛青]

正始帝:“……”

誰?

他倆是怎麼湊在一處的?

[除了薛青,還有張千釗……不知道缺口是哪一個,不然就一起盯著吧]

正始帝的眉頭都快挑到天上去了,他倒是沒想到莫驚春心裡整日想到都是這麼幾個人?

[待會跳得最高的那幾個,合該是拋出來的棋子]

“陛下……”

正始帝蹙眉。

[不知道陛下……]

“陛下?”

正始帝立刻屏息凝神。

[會不會大開殺戒?]

“陛下!”

正始帝幽幽轉頭,看向在說話的言官,那森冷的眼神讓那言官生生打了個冷顫,原本要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正始帝帶著一種詭異的眼神,先是看了眼莫驚春,再看了眼言官,冷冰冰地說道:“這底下鬨哄哄的,說什麼呢?”

這心聲一句一句跳出來,像是從不間斷。

……百官滿臉疑惑。

[哪裡鬨哄哄了?陛下方才是走神了吧?]

[他看起來昨夜沒睡好,眼皮底下有點黑]

[……怎麼瞧著有點俊]

[薛青怕是要主動說話了]

[今兒天氣有點冷]

正始帝氣狠,還能是誰鬨?不正是莫驚春這心聲鬨騰得緊?不曾想外表一直寡言的夫子,其實內心恁多話!

可是……

正始帝轉念一想。

他說我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