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2 / 2)

竇原並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清傲之氣的小郎君,看起來歲數並不大,而在他們兩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侍從。

竇原:“說到這個先前事情亂糟糟,我也沒來得及問你,你到底招惹到什麼人了,為何方歌樓的人說你被人追殺?”

當時接到消息趕去方歌樓的時候,席和方人就已經不見了。

席和方苦笑著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當竇原聽到他在通天樓昏迷在二樓的時候臉色大變,“是誰對你出手?”當日將席和方帶去通天樓的人就是他,而且還是被他勸說了幾句後,席和方才跟著他出去的。

通天樓出事後,竇原是在留春堂找到的席和方,還以為他是自己跑出來,就也不曾多問過這件事。

如果隻是一次,那還可說是巧合或者弄錯人,可是接連兩次都對席和方動手,那必然是有緣故的。

席和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要是知道的話,如今就不會仍舊住在莫家的院子裡了。”

他猜得出來竇原之所以找到他,多少也和莫驚春有關。所以思來想去,他也隻能將自己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合盤拖出。

因為席和方覺得……這事兒可能扶風竇氏會知情。

宗正卿不知世家內部,不知親情淡漠,所以不至於想到這裡去,可是席和方不一樣,他是在這裡麵掙紮出來的,對於血緣關係遠沒有莫驚春那麼看重。

不過方才他試探了一下,族兄應該不知此事。

席和方到底放下心來。

要是連竇原都是惺惺作態的話,那他這一生可真是太倒黴了。

竇原想要席和方跟著他離開,但席和方並不願意,竇原也沒有強求,任由他離開。等到席和方的背影在看不見的時候,那個冷著一張臉站在身後的小郎君才開口,“為什麼不將他強行帶回去?”

竇原:“帶他回去作甚?他心裡要是不願意,強扭的瓜也不甜。”

那冷傲的小郎君哼了一聲,“他有什麼本事不樂意,他當年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扶風竇氏的東西,等學成才了就想脫離?倒是笑話。”

竇原淡淡說道:“他可不姓竇。”

小郎君語塞。

席和方一生所學都是出自扶風竇氏,小郎君的話卻也是沒錯,但時人對姓氏多麼看重,他既然不姓竇,那跟腳上就有點站不穩。

小郎君恨恨說道:“今年這裡頭,倒是沒幾個出挑的,居然讓他一個外姓人拿了頭籌,當真可恨。”

他們兩人雖然不參與科舉,可是這一次跟著扶風竇氏一起北上的,還有幾個是精心培養出來,就是為了下場考試的。但是在那幾個人中隻有兩個進了殿試,而其中一個還被罷免不用,另一個倒是進了名次,可是排行在後,壓根進不了翰林院。

“這東西都看本事。”

“什麼本事?我看那幾個確實不中用,但是若非皇帝突然改了形式,也未必就能讓那席和方站在前頭。”

他們都是一家裡出來的,自然知道席和方讀書寫字的功夫到底有幾層?席和方或許本事有一些,腦子也不錯,但是他寫文章卻還欠缺了幾分火候。那種駢賦優美的文章,他隻能寫得乾巴巴,吃下去隻有框架卻沒有添肉,實在不是美觀。

所以他進士考的時候,其實排名靠後,險之又險,擦了線過的。

要是他那時候就表露出他在殿試的功夫,那扶風竇氏也不會拖到現在才來找他。

“好了,人也見過了,也確實是沒事兒,他要是現在不想回來,那就再過兩日再想個法子讓他回心轉意便是了,家裡頭出來的人,難道你真以為能脫離得了不成?”小郎君甩了甩手,懶得再說席和方。

他的聲音裡滿是高高在上的厭煩,覺得席和方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竇原出了林禦史府,得了席和方的消息就匆匆趕了過來,現在他們也不至於連個馬車都沒得坐。

當他們回到了扶風竇氏的落腳地方,已經是晚上。

在這精致小巧的宅院裡,來來往往走動的仆人都帶著一副大家的優雅,彆有不同。

小郎君和竇原分開,徑直朝著宅院深處走去。

竇原在後麵幽幽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那個小郎君竇莊本來就是本家裡最嫡係的血脈,自然與他們不同。

竇莊一路進了最裡頭,在越過了幾處戒備之後,他總算得以進入最裡頭的一間屋子,朝著坐在裡麵的兩位中年人行禮,“阿耶,三伯。”

這裡頭的兩位居然是扶風竇氏的領頭人!

誰也不知道他們悄無聲息進了京城。

“蘭亭,怎麼一臉不忿?”竇莊的父親竇何童正是當代扶風竇氏的族長,他待他這個小兒子非常嬌寵,但是素日裡也很是看中他的儀態,見他流露出這方般作態,便不滿說了一句。

竇莊站直了身子,皺著小鼻子說話,“還不是因為三伯的那個外姓兒子,他吃著咱家,用著咱家,穿著咱家的,結果一招考中了名次,就好像錦雞飛上枝頭變成鳳凰了一樣,居然不肯回家。”

他說的三伯就坐在他父親的身邊。竇何唯笑著說道:“孩子年紀還小,扭不過來性子,以為外頭是好闖的,不知天高地厚,讓他在外麵撞個頭破血流就該知道了。”語氣很是溫和,聽著像是很看重席和方。

竇莊轉念一想也覺得是這樣。

他本來就是過來見禮,與父親說完話,便也沒有多停留,立刻退了出去。

雖然父親看起來很好說話,可是竇莊莫名怕他,更怕三伯。他剛才那話也不過是因為心裡惱怒才敢說了出來,要是平時他是半點都不敢的。

竇何唯看這竇莊退了出去,淡笑著說話:“你這孩子還是顯得膽小了一些。”

“不如鳳蘭得用。不過好好養養,將來聯姻的時候,也算不得一樁壞事。”竇何童淡淡說道,至少這小兒子皮相長得不錯,很是勾人。雖然有些不學無術,但是世家裡頭還是有好些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竇何唯:“不說他了,如今讓席和方在陛下麵前露了臉,想要再殺了他就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了。”

尤其這人現在還在莫家院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冷漠得仿佛在說的不是他兒子,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無名小卒。

竇何童笑著說道:“兩次都那麼巧,兩次都有人救了他,我在想是不是老天都覺得想要留下他一條命來。”

“老天,哼,笑話。若是真的在天有靈的話,豈不是皇帝還是真龍天子不成?”竇何唯神色冷漠,“他如今還什麼都不知道,要是等他知道了,你以為還會像如今這麼平靜?”

竇何童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莫急莫急,必定讓他有來無回。”

平靜的語氣,透著露骨的殺意。

席和方確實是竇何唯的兒子,而且他的母親其實也並不是家裡頭一直在傳的普通民女,要他的母親是這麼貧賤普通的出身,竇何唯壓根就不會讓席和方進竇家的門。可眼下也正是因為他的母親出身有些緣故,所以他才不能讓席和方活下命來。

這是竇何童和竇何唯一同拿定的主意,席和方,必須死!

那頭回到家裡的席和方,不知為何總覺得背後發寒,他看了看如今這三月天氣分明正是溫暖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想洗個熱水澡。

他沒有勞煩莫家派來的小廝,而是自己動手燒了水。

直到聽到動靜的小廝出來見到郎君自己蹲在廚房燒水,吹得臉上滿是灰塵,忍不住笑了起來,“您就讓我來吧,這些我都是做慣了的。”

他強行奪過了席和方手裡的柴火,在下麵捅了捅。

席和方努力了半天,都沒比得上小廝的快|手快腳,尷尬地咧了咧嘴,等燒開了水之後他進去泡,一邊洗一邊想著今日的事情。

他總覺得今天竇原來找他有點奇怪。

他認得出來站在族兄身後,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小郎君是竇莊。竇莊平時最是看不起他,怎麼會跟著族兄一起來找他?是覺得他應該家去,還是另有原因?

按理來說,族兄如果想找他說話的話,是絕對不能不會帶上那麼多人的。

這也正是席和方覺得他這個族兄矛盾的原因,他對席和方確實不錯,可要是真的不錯,可從他遇險至今都從來沒見他去莫家找過他呢?

這些年這樣的矛盾之舉,從來不少,他看不透竇原。

不過他一想到竇莊又換了個角度去想。

想了又想,席和方的臉色就變了。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族兄的做法換個角度來說,卻仿佛是一種警告。

他外出的時候帶著竇莊,後麵又跟著好幾個侍從,那豈不是說明正處在一種類似監視的狀態下。可是族兄的身份可比他乾淨多了,雖然不是嫡係血脈,卻也是本家的人,總不會要落到竇莊來監視他的地步……難道被監視的人是席和方?

席和方的臉色大變。

而且監視的人正是來自於扶風竇氏!

如果這個猜想不錯的話,那豈非說明當日出事,也與自家人有關?!

族兄到底是知道了什麼?

席和方想不明白,也想不透。

他從木桶裡爬出來之後擦了擦,出去穿了衣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了一封書信,然後請莫家小廝轉交給莫府。

席和方的聲音有點低,“切記,能多隱蔽就多隱蔽。”

莫家小廝臉色微變,便應下了。

這封信在當天晚上就出現在了臨睡前的莫驚春案頭。

莫驚春看完席和方寫的書信,忍不住捏了捏鼻根。

他想過彆的,卻沒有想過有可能害他的居然是將他撫養長大的扶風竇氏。

因為想要席和方死非常簡單,從一開始不要撫養他或者讓他還沒有出門前就殺了他,都非常容易,為何一定要在上了京城之後才動手?

而且一開始莫驚春並沒有把通天樓的事情焦點,放在席和方身上。

如果這個事兒真的與世家內部有關,那說不得通天樓真的是對他設了一個局。可是席和方身上究竟有什麼值得關注?

動手的時間選在京城,或許不是他們願意的,而是他們正巧在入了京城之後才發現他們不得不殺了席和方。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席和方之前二三十年在扶風竇氏裡生活,從來不曾出過事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應該查的就是扶風竇氏在進入京城後究竟做了什麼?

想到這一點,他摁住了要叫墨痕的心思,反倒是把衛壹叫了過來。

“衛壹,我要你去查扶風竇氏從去歲進京城至今究竟做了些什麼?”莫驚春垂眸,“記住,大小事情,無一能漏。”

“是!”

衛壹應下後退了,出去站在廊下不由得思索,郎君究竟知道了多少?

剛才莫驚春的命令是衛壹一人無法做到的,可要是算上了暗地裡的守衛,那完全可以拿得住。郎君本來不該知道才對……

畢竟宮內有些人屏息凝神的手段,仿佛是與空氣一般絲毫都不能察覺。

罷了。

衛壹懶得再想,怕不是陛下自己透露給郎君的,也說不準呢。

這倒是給他猜對了。

正始帝自己一個說溜兒嘴,就讓莫驚春猜到了此事。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就隻能默默記住這個事兒。

左不過這些人聽的隻是帝王的命令,又不會聽他的。

不,這話說的倒是不太準確。

有些時候莫驚春還是能夠調動得了他們的,就如同現在,但是若要讓他們回宮去,那就萬萬不能。

莫驚春本就沒什麼睡意,出了這事兒之後他就更加不困了。

他來回踱步,實在睡不著,就披了衣裳去書房找了本書來看。坐下的時候,他順便問了次精怪,如今他的懲罰滿足條件還差多少?

3/10。

這第三個,是他猜出來陛下用了讀心術,而且還是在子時之前猜到的,所以才算數。

當時莫驚春一直覺得陛下會知道他心裡的念想是正常的,可是因為精怪之前叭叭叭的那一段話,總是讓莫驚春心裡存著一個疑竇。

到了晚上的時候,總算忍不住找精怪說了一回,才真的確認了。

原來那時候,正始帝真的用了讀心術,還是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怪不得精怪說什麼卡巴格還有漏洞什麼的,原來是這個。

不過這個漏洞已經被精怪給補上了。

最近這段時日,陛下和莫驚春都很是忙碌,埋頭做事的時候,就都沒怎麼見麵。帝王一旦忙起來,就也是不知日月的人,莫驚春早就習慣。

或者應該說陛下不來找,莫驚春反倒覺得安心點。

最近陛下的情緒不知為何比起從前還要濃烈了一點,但因為脾氣控製得好,沒有什麼值得他發火的地方,兩人的氣氛粘粘乎乎。

但是莫驚春很受不了這種氛圍,總覺得十分怪異。

他卻是不懂。

而這種苦悶,直到今晚被拉去吃酒的時候,才從袁鶴鳴的嘴中得到了少許解釋。

載歌載舞的歌姬與那叮當作響的樂章,無不是這場宴會的佐料。

可是身處包間的幾個人卻是完全沒注意到外麵曼妙身姿和漂亮的奏樂,其中兩人齊齊看著最裡頭頹廢的那個。

——袁鶴鳴。

袁鶴鳴整個人顯得鬱鬱寡歡,就像是雨打的浮萍,特彆弱小般。

莫驚春看了眼張千釗,張千釗看著他。

“你倆彆跟鬥雞眼似的,互相看來看去了,我沒事兒。”袁鶴鳴說道。

莫驚春:“不可能。”

他簡單否決了袁鶴鳴的說法。

如果袁鶴鳴真的什麼事兒都沒有,他剛坐下就要酒吃了。他都坐下一刻鐘,都隻是懶懶吃著身前的茶,這個模樣壓根不像他。

張千釗:“他家裡給他找了位女郎。”他歎了口氣,也學著袁鶴鳴一起吃茶。

“長得一模一樣的。”

張千釗含糊不清,說了一嘴,莫驚春就反應過來了。

袁鶴鳴家中看他久久不願意娶親,思及緣由,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強求家世,給他依樣描葫蘆,找了一個跟之前未婚妻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

袁鶴鳴回家的時候就氣了個半死,連夜離開家去了張千釗府上。

張千釗索性又請了莫驚春,拉出來一起喝酒。

隻是沒想到袁鶴鳴坐下他居然不吃酒了,整個人糜萎不振也不說話。

莫驚春:“等理完思緒,你若是不願,回家,也給那姑娘好好安排一下。”這話倒是真理,能夠給袁家裡弄來的,不是平頭百姓就是出生那種地方的,若是撒手不管,怕是落沒個好下場。

袁鶴鳴:“子卿將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自然是不願的,就算找來個十成十相像的又怎麼樣呢,不是當初那個人,就不再是當初那個人了。”他惱怒的是家裡人怎麼想不明白才做出這樣的舉動。

這實在是玷汙了他心裡的人。

袁鶴鳴被他們勸了勸,後頭又吃了不少酒,抱著他們絮絮叨叨說著從前的事情。這些事情他憋了許久也沒人可說,這世道聽完也隻會嘲弄他,不就是個女人嗎?隻是今日遇到這事兒,他實在是憋不住了。

他吃了好些酒,說起了他們從前的事情,他們兩人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後來出了點事,女郎的家裡離開了京城,過了幾年才回來。

那時候袁鶴鳴一見到她,又一見鐘情,後來才記起他們早前的緣分。

當時他們兩家住的也近,他有事沒事就借著拜訪人家兄長的名義去見人家姑娘,兩人黏黏糊糊得緊,就算出去遊街看景也一直都是在一起,兩家也早就做好了將來結締良緣的準備。

莫驚春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那時候感情好,就整日想著在一起嗎?”

他這話說得突兀,但是另外兩人也吃了不少酒,壓根沒放在心上。

袁鶴鳴抱著酒瓶嗚嗚說:“那是當然啦,肯定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才會恨不得日日相見!”他一邊說話一邊抽噎了一下,“子卿,你彆怕,你今年才這個歲數,以後總是有緣分遇到你的良人……說不得你還可以體會到那種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痛苦。”

莫驚春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袁鶴鳴,和張千釗說話,“他在內涵我的年齡嗎?”

張千釗連忙攔住莫驚春的拳頭,“他吃醉了,他吃醉了,咱不要跟酒鬼一般見識!”但是他在心裡卻也說著莫驚春不會吃醉了吧?

從前可看不出子卿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

莫驚春並不是真的生氣,他隻是……

借這個行為來掩蓋他莫名奇怪的心情。

……原來,這段時日陛下一直來找他,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莫驚春忍不住去思索他們過去這段時日,好像也並沒有太過沉|淪色|欲。多數時候陛下隻是翻了宮牆出來找他,然後就抱著他睡覺。

當真什麼也沒做,就是純睡覺。

莫驚春一直不得其解,不曉得陛下出來找他,既然不是為了做那事,那又是為什麼呢?

當然不是莫驚春願意點頭,日日跟陛下滾在一處做床上那些事兒,隻是他畢竟不懂。既然不是為那些而來,時不時過來抱著他睡覺又有什麼樂趣在?

兩人都是硬邦邦的男人,也不軟乎。

但是剛剛袁鶴鳴發癲說的那些話,卻忍不住把莫驚春敲了一擊。

他莫名打了個戰栗。

莫驚春藏在袖子裡的手緊握成拳,心頭有著一股熱流,燙到他手指發抖。

“子卿,難道吃了許多酒嗎?為什麼臉上那麼紅?”

袁鶴鳴透過朦朧的眼睛看了下莫驚春,驚訝說道,“你可彆吃那麼多,要是吃醉了可就麻煩了。”他能夠在自己都快醉倒的時候還想到這一點,倒也是他能耐。

莫驚春酒量不好,吃多的時候人不太舒服,他們這幾個朋友都知道的。

即便有時候拖著他一起出來吃酒,他們也不會給莫驚春勸上太多。

莫驚春用手掌扇了扇風,搖頭說道:“無事,就是熱了一點。”

其實熱的何止是一點?

莫驚春直到回家的時候,耳根還是發燙的。

他在心裡質問自己,難道之前就不知道陛下對他的喜歡嗎?怎麼直到這個時候又後知後覺感到羞窘起來?

……因為高興。

莫驚春坐在馬車上,窗外撲來的涼風打在他的臉上,卻撲不散他臉上的燥意。

他羞臊到整個臉都是紅的。

莫驚春難以理解,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候感到這種情緒?

他想認真分析一番,可或許是酒意微醺,莫驚春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在回家之後洗了個澡散了酒氣,回頭就接到了席和方的消息。

眼下他坐在書房,手裡拿著書卷卻也看不進去。

心思鼓噪奇怪的時候,就是會這麼影響人。常年作息正常,睡眠充足的莫驚春甚少體會到這般難以入眠的感覺。

即便將要進入初夏,夜裡還是有點涼意,莫驚春披著衣裳在廊下走,拖長的暗影融在樹影下,倒是看不分明。

他頓了頓,停在月色中,仰頭看著天上月牙,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念完這首《詩》,他又不自覺地望著腳下的黑影,往前走了幾步,不知是在踩著搖曳的樹影,還是在追尋著幽晦的遲疑。

他停住半晌,複說道:“言必可行也,然後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後行之……”這些都是先人勸說謹言慎行,莫驚春念了一句還不夠,他還要再念第二句,第三句。

他心裡懷揣著某件隱秘的事情,將這些勸諫的話,念了個翻來覆去,直到心頭的激蕩平靜下來,隻剩下一片平靜,這才鬆了口氣。

,看出自言自語說道:“多思多慮無用,多思多慮有用。”這兩個多思多慮,針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

前者是說他剛才輾轉反側的心情,後者卻是更為深沉的原因了。

“多思多慮,為何無用,多思多慮,為何有用?夫子不如與我解釋一番。”

一道絕對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聲音驟然劃破夜空,而且是非常張揚明顯的響動。

莫驚春驀然回頭,卻看到踩在牆頭瓦片上的俊美男人。公冶啟本穿著黛藍服飾,卻在月夜下被染成了濃黑,仿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怪。他背對著月光,隻有隱約的燈火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出了幾分古怪來。

眼下可是子時後!

平時陛下再是如何張揚,也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出宮來。

而且這種站在牆頭居高臨下與他說話的姿態更是從來不曾有過,帝王知道莫驚春心裡的顧忌,就算出入來往,每次也是會避開莫府的家丁。

如今這般姿態,豈不是要將他的行蹤大咧咧告知府上?

莫驚春臉色微變,厲聲將衛壹和墨痕叫了出去,“傳我命令,府內上下不許靠近這處院子!”

他不但沒有回答公冶啟的話,更是讓人全部都離開,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麼。

墨痕還摸不著頭腦,衛壹卻是立刻反應過來,眼角餘光喵到牆頭上站的人,頓時嚇得連滾帶爬,拖著墨痕就滾了出去。

墨痕著惱地說道:“你跑那麼快做甚,我怎麼看到郎君院裡頭還站著個人?”隻是夜色漆黑,書房裡隻點了兩盞燈,屋外卻是看不清楚。

衛壹的臉色有點難看。

不跑,難道等死嗎?

這傻大哈半點都沒有感覺到方才屋內翻滾著的濃鬱殺意,這殺氣不獨獨針對哪個人,而是針對所有。

他險些透不過氣來。

那瘋狂暴動的殺氣,讓衛壹的身體下意識就戒備了起來。

他們遊走在危險的次數太多,對於殺氣太過敏|感,一旦感覺到無法抵抗的壓力,就忍不住想反抗或者逃離,而麵對君上,他們,自然隻能逃得越遠越好。

可是陛下怎麼就出了宮呢?

這問題,莫驚春也想問。

陛下這麼就在這時間出了宮?

莫驚春看著正始帝,他的麵容都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清潤,“陛下深夜過來,卻是有要事相商?”

這不過說辭,再有要事,也不至於半夜深闖宅邸。

這不像是正始帝會有的做法。

除非,陛下又發了狂。

但是這不太一樣,如果正始帝發瘋的話,他不可能還留有意識,能夠從長樂宮一路奔襲到莫府來!

之前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正始帝吃了藥。

莫驚春臉色大變,幾步走到牆角,仰頭看著帝王,“陛下,您又吃藥了?!”

公冶啟麵無表情地下了牆,將腦袋壓在莫驚春的肩膀上不說話。

莫驚春心裡著急,卻是不敢再說,因為陛下不隻是壓在他的肩頭,他還咬著那肩窩,鼻尖都埋進了衣裳布料裡。莫驚春心情激蕩下,身體的氣息便慢慢變得濃鬱了些。

微弱的氣味讓公冶啟食髓知味,發了瘋般將莫驚春拱在牆上,扯散他的發髻,讓滿頭墨發落在肩上,登時那味道又濃鬱了幾分。

莫驚春挨不住,一手推拒著公冶啟的肩膀,連聲說道:“陛下,陛下!這裡還是……”

他悶聲住了口。

公冶啟將扯散的衣服丟下,麵無表情的臉上唯獨一雙戾目燒得紅,“夫子,給我。”

莫驚春茫然,給,什麼?

公冶啟揚眉,“味道。”

他還要更多,更多的氣息,整個人神魂顛倒,仿佛要醉死在莫驚春這身淡淡香味裡去,他不依不饒地咬著莫驚春的耳垂,充滿惡意地看著莫驚春左邊的常識。

——【聞到公冶啟的味道會食髓知味】

快一點,再快一點,跟他陷入同樣的瘋狂!

長樂宮內,劉昊險些跪了下來。

“陛下呢?!”

他厲聲喝道。

晚間,公冶啟吃了老太醫的新藥,便說要睡下。

劉昊就一直守在外麵,哪裡能想到,這到了半夜,陛下的人還能給丟了!

一個溶於夜色的暗衛出現,“陛下許是去了莫府,已經派人過去。”

劉昊氣得牙狠狠,“陛下去便去了,你們怎麼不派人跟著?!”

暗衛沉默了半晌。

“您忘了嗎?當年陛下……的時候,甚至能不驚動長樂宮的守備進來尋先帝。”

劉昊的臉色微白,是了,他才想起來,陛下當年發狂的時候,那露出來的身手幾乎讓暗衛都發覺不了他的存在。

他愈是瘋狂,本性愈是顯露,在武藝上愈是另一種天才。

劉昊:“……老太醫,老太醫呢?!趕緊請他過來!”

他這般說完,又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

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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