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2 / 2)

“誒,你這聽不懂的,就覺得清河好。你愛待自己待,我可是不愛待,你沒看清河都沒幾個大富商嗎?人家可機靈著呢!生意照常做,可人卻是半點都不會往這裡來!”

“這是為何?”

說話的兩人越湊越近,隻聽到有人說。

“你以為老王爺這些年練兵,當真是為了所謂強身健體,為了百姓安康?這可是笑話咧,那明眼的,早就都搬出去了!趕明兒啊,我也要走了,聽我一句勸,彆在這留著。”

清河王世子的突然暴斃,就仿佛一個征兆,讓敏銳的人都趕著往外跑。

這攤位說話間,正聽到外麵的爭吵。

攤子老婦聽著趣味,探出頭去,正看到有快馬拖著幾個人從街上跑過去,人卻是被拖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老婦嚇了一跳,外麵的爭吵卻是更甚。

“為什麼不讓我們出去?”

“是啊,我們還趕著出城做生意呢!”

“還未到關城門的時間啊!”

梆梆梆——

突如其來的響動強行壓下了城門口的爭吵,有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站在城牆上,大聲說道:“城門暫時關閉,老王爺要徹查殺害世子的凶手,如今暫時閉城十日。

“如有擅闖者,便如同剛才那幾人!”

說話人,正是王府幕僚,趙明!

那城門口的攤子老婦聽完回來,卻發現客人都跑沒了。她一邊歎息著一邊收拾東西,然後將碗筷都壘在後廚,然後將什麼東西塞在一處,卷成一團,最後掀開灶下柴火,赫然有一個黑洞。

她將那東西丟了進去,咕嚕嚕的也不知有多深。

老婦喃喃道:“清河要亂了。”聲音卻是清甜。

這消息送往京城,最快也要十數日。

京城東府內,莫驚春仍然在畫。

他畫得無知無覺,直到一個人影籠罩在他頭上,擋住了光亮,他方才有所感覺。

是公冶啟。

他居然醒了,隻他挪了挪,將明亮還給了莫驚春,示意莫驚春繼續。

莫驚春看他一眼,見他臉色好了些,這才又低頭。

作畫一旦打斷,確實是再無這般閒情雅致。

公冶啟便也站著看。

直到最後莫驚春停下動作,怔怔地看著筆下的畫像。

他從未看過這幅畫麵,也從未在夢中見過,可是剛才落筆的時候,莫驚春卻什麼都沒想,什麼也沒記掛,不知不覺就塗抹出了這大紅鮮明的色彩。

莫驚春捏了捏鼻根,手裡的畫筆跌回桌上,撐著站了起來,“陛下……”

他本來是想問公冶啟的身體,卻見陛下跨過一步,然後與他並肩而站著,低頭看著莫驚春剛剛畫出來的東西。

莫驚春不知為何有種詭譎的感覺,他說道:“臣隻是……”

他想說這不是在特特映射,畢竟方才莫驚春落筆的時候,是真的不知道為何就塗抹出這個模樣,仿佛當時心中就存在這樣的畫麵。

可等畫出來後,莫驚春卻又覺得奇怪。

這不應當是曾經出現過的畫麵,更像是從前精怪跟他說過的關於曾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個瘋狂暴君曾有做過的事。

“夫子為何想到要畫這樣的畫作?”

公冶啟平靜地說道,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隻是正始帝到底生不生氣,不能從麵上判斷,而應該仔細感覺。

莫驚春為難地說道:“隻是突然坐下的時候,就畫了出來。”

說到這裡,莫驚春不由得有些歉意。

畢竟不管怎麼說,這畫出來的感覺像是在指責公冶啟的作為,但苦的是,莫驚春心裡倒真的沒這麼想。

公冶啟越過莫驚春,將那張還未乾的畫作拿了起來,細細地看著畫中的自己,突然指著另外一個還未成形的團說道:“這個又為什麼沒有畫全?”

莫驚春看了一下,搖著頭說道:“臣想不出來會是誰。”

那畫作裡,最是明顯的地方便是公冶啟和另外一個人,似乎是帝王正要殺了另一人。

可是那伸出去的動作,又像是要將那個人攏在懷裡,那麼古怪的姿勢和奇特的氣氛,不管莫驚春怎麼想,都不確定在那個地方,那個時候,要畫出來的人究竟是誰?

他想不出來,自然也沒有畫下去。

公冶啟卻是突然笑了起來。

他在畫筆裡麵挑了一下,然後又調出來一個顏色,寥寥數筆就在上麵重新填了一個人影。

莫驚春隻看著上麵塗抹出來的顏色,卻是深紅。

但是那官袍與模樣,以及陛下動作時嘴角隱約的笑意,莫驚春卻不得不承認,陛下筆下的這個人……難道是他?

公冶啟畫出來的模樣,便是一位穿著紅色官袍的官員。

是文官。

卻是負劍行刺。

“……陛下認為是我?”

公冶啟悶悶咳嗽了一聲,淡笑著說道:“如果不是你,會是誰?”

莫驚春揚眉,重新看著他突然畫出來的東西,那上頭不管是正始帝還是莫驚春,都不是他能想象出來的模樣。

他怎麼可能回去刺殺陛下,而陛下,又為何會殺他?

莫驚春怔然,他怎麼保證陛下不會殺他呢?

他方才那一瞬的念想,不便是認定……陛下不可能動他嗎?

這種古怪的感覺,讓莫驚春忍不住轉移話題。

“陛下的身體好些了嗎?”

莫驚春主動伸手去碰,那額頭的溫度總算是降低了下來,可是那熱度還是遠超平常。

公冶啟淡淡地說道:“當然好上許多。”

他回眸看著出現在桌案上的畫作,如果他不能夠及時醒來,又怎麼能夠看到這些東西?按照夫子的習慣,畫出來這樣的東西,怕是還沒能夠乾,就會重新泡在筆洗裡了。

莫驚春推著公冶啟重新去坐下,然後請了老太醫過來。

等老太醫檢查的時候,公冶啟看著莫驚春又回到桌案前,不由得說道:“夫子,那幅畫卷,贈給寡人可否?”

莫驚春微愣。

公冶啟當真是了解他,莫驚春本來是打算要將這東西毀掉的。

莫驚春猶豫地說道:“這看起來有些不祥。”

儘管莫驚春也捉摸不透那一瞬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是當他看著自己親手畫出來的模樣,再加上公冶啟增添的小人,那一刻便有一種無名的悲哀與絕望,仿佛曾經有過這麼痛苦莫名的情緒壓在他的心頭,讓他久久不得安寧。

如果有朝一日,莫驚春當真做出什麼事情來,那怕就是孤注一擲了。

公冶啟淡笑著說道:“不祥?寡人的存在,便是不祥。

“認是如此,不認也是如此,有什麼好怕的?”

就算這天下都認為他是瘋子暴君那又如何?

他生來便是如此。

公冶啟肆意張狂,這便是從未更改的事實。

莫驚春歎了口氣,看著還未乾的畫作,到底沒有動它。

而陛下那頭,在經過老太醫的診斷後,隻得了最近不要下水的囑咐,其他的倒是無礙,隻要按時吃藥便是。

莫驚春坐了下來。

他走動的時候,就算動作再怎麼輕微,還是沒辦法阻止那聲響,那些鎖鏈在莫驚春走動的時候嘩啦啦地響,拖曳的力道也讓莫驚春走動的時候更為吃力。

鐵質的東西本該會磨損莫驚春的腳踝,但是也不知道公冶啟在鍛造的時候究竟說了什麼,那鐵環的內部都是極為軟和的襯墊,以至於冰涼沉重的鐵環就變作一個皮老虎,雖然還是牢牢束縛住了莫驚春,卻少了痛苦和折磨。

然這對莫驚春來說並非是全然無感,這些東西出現在一個讀書人身上,多少是屈辱。

他隻是強行能夠壓下去罷了。

偏偏正始帝昨夜的情況,怕是不管不顧了,不然還能如何?陛下畢竟是個病人,和一個病人折騰,總歸是自己倒黴。

莫驚春這些年要不是這堅韌的脾性,怕是早熬不下來。

但要說沒有惱怒,肯定是假話。

按著老太醫的說法,正始帝的身體還是發著低燒,人要再睡些時候才好。莫驚春想勸他去休息,但是皇帝卻看著那張畫像看個不停,像是上頭畫著什麼有趣的東西,久久不肯移開眼。

莫驚春無奈,“陛下,這究竟有什麼好看?”

公冶啟揚眉,揮了揮手裡的畫像,淡笑著說道:“夫子,昨夜你可曾生氣到想要殺了我?”

莫驚春的臉色微冷,“沒有。”

他坐了下來,卻是伸出了腳,露出束縛著鐵環的腳踝,“但早晨醒來時,有。”尤其是換衣服的時候,更是想將陛下的頭給打下來。

公冶啟看著莫驚春腳踝上的束縛,眼底流露出一種貪婪古怪的惡念。

莫驚春將腳踝收了回來,遮蓋在衣襟下擺,陛下的視線卻如影隨形,仿佛像是要穿透莫驚春的皮膚一般。

黑沉眼底湧動著難以言喻的光火,滲人得很。

莫驚春微蹙眉頭,“陛下!”

公冶啟難以遏製那流露在外的古怪愉悅,那種扭曲的感覺某種程度上卻是安撫了帝王的瘋狂,讓那瘋性也乖順地蟄伏下來,不再蠢蠢欲動。

公冶啟:“夫子莫要惱怒,然這是寡人曾幻想多時的畫麵,如今便是這一二滿足,也不能夠嗎?”他說得可憐。

莫驚春氣急,“這成何體統!”

這種束縛,仿佛莫驚春是陛下的所屬一般,這種強製掌控的獨占欲過分強烈,以至於莫驚春脫不開身。

這或許便是帝王滿足的緣由。

他摩挲著那冰涼的鐵鏈。

不管莫驚春走得再遠,他總歸有一半是落在帝王這裡,隻要勾一勾手指,就能夠將人拖回來。這樣美妙的存在,為何他沒有早點實施呢?

正始帝想。

因為他不願意。

帝王看向莫驚春,因為莫驚春不願意。

他將鐵鏈扯了扯,莫驚春的腳便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公冶啟爽朗地笑出聲,莫驚春的臉卻是黑了一半,如果不是陛下現在靠在床上,俊美臉上還是那兩坨紅暈的話,他現在肯定要抓著他去演武場乾架。

正始帝雖然猜不透莫驚春在想什麼,但是看著他難得凶惡的眼神,也猜得大差不差,便笑著說道:“若是現在夫子想要去演武場,寡人可以奉陪。”

莫驚春幽幽說道:“罷了,彆到時候,陛下直接暈倒在演武場上,那臣難辭其咎。”

公冶啟:“夫子,難道你不想解開這環?”

“自然是想的。”莫驚春不疾不徐地說道。

他將手裡壓根沒看上幾頁的書放到一旁,看向公冶啟,“陛下,您現在好好養病,有什麼事情等您恢複了再說。”

公冶啟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然這不過是莫驚春痛定思痛後,不得不暫時退讓。

如若這能安撫陛下的瘋狂,那暫時為之,也便罷了。

正始帝所思所想雖然瘋狂,可有些時候,卻也不難滿足。

譬如這囚禁,雖然莫驚春出不去屋門外,可是他想要的東西,一應都能夠有人取來,而他暫時也沒什麼需求一定要出屋去做。至於陛下……等他明日醒來,或者是他要離開東府的時候,他必定得解開莫驚春的腳環。

多則三日,少則一日。

莫驚春忍下那羞恥的感覺,隻當那鐵鏈不存在。

他低頭看書的時候,公冶啟在抬頭看他。

等到莫驚春真的讀了進去,公冶啟卻猛地扯了扯鐵鏈,將腳踝猝不及防地拉了出來,幾次三番後,莫驚春無奈地將書籍擱置下來,“陛下,您覺得很有趣?”

公冶啟:“與夫子呆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很有趣。”

莫驚春晃了晃腳上的鐵鏈,最終還是站起身,朝著床邊走去。他取著書籍在床榻坐了下來,“陛下不要再鬨了,好好休息。”

他將還要再坐起來的公冶啟給按了下去,然後褪|去鞋子,將被褥蓋在自己膝蓋上。隨後他摸了摸帝王的手心,發覺那還是很熱。他給陛下換過額頭的帕子後,又取了張帕子擰乾,隨後塞到公冶啟的掌心,“睡罷。”

莫驚春將公冶啟順毛得舒舒服服,就算有哪裡想刺撓一下,卻偏夫子被柔順下來,就連狂躁的情緒也蟄伏下來,仿佛一瞬間都安靜許多。

公冶啟更覺得奇怪,仿佛渾身都哪裡癢癢,但哪裡都被莫驚春順得自然,半點都想不起來,狂躁的瘋意更少了些,人就也困頓不已。

不多時,他便額頭抵著莫驚春的腰,睡著了。

莫驚春的膝蓋被陛下摟著,不能輕易動彈,但是感覺到公冶啟沉沉睡去後,他心裡倒是鬆了口氣。

“我畫出來的那副畫,與你之前說的……暴君殘殺一事,有關嗎?”

對莫驚春來說,那久遠得仿佛像是上輩子的事。

【是】

“可這與我怎麼有關係?”莫驚春喃喃自語。

還是說,陛下因著和他關係還算不錯,才會在看到他塗抹出來的畫麵時,感覺到一種奇怪特殊的感覺?

莫驚春在看到公冶啟落筆的時候,確實有些茫然。

如果是他的話……

莫驚春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嗎?

莫驚春的手指下意識摩挲過書頁,陷入沉思。

【係統的選擇,不是無緣無故】

莫驚春微怔,他靠在床頭,膝蓋邊貼著溫熱的男人,思緒卻是飄得極其遠。

久之,也靠坐著睡著了。

他許是累極,許是在睡前想了太多複雜的事情,莫驚春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滿地血腥。

那絕望痛苦的氣息,幾乎蔓延了整個夢境,放眼所及,能看到的人全部都麵帶苦澀。那些站在殿堂上的官員異常憤慨,不知在罵什麼。

劉昊站在皇座邊上,臉上卻帶著極大的疤痕,他的臉色難看至極,嘴裡說著什麼,卻是嘟嘟囔囔,仿佛隔著一層,聲音並沒有傳出來。

整個夢境,就像是一場無聲的鬨劇。

隻有兩個人最是鮮明。

一身黑袍冠冕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死去的官員。血跡斑斑的手緊攥在帝王的衣領上,仿佛死去僵硬的亡魂,讓其掰弄不開。

低垂著頭顱的帝王慢慢抬頭,猩紅陰冷的眼眸恐怖異常。

他的動作,讓夢中的鬨劇猛地停住,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他。

一身是血的暴君抱著官員站了起來,他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仿佛頭疼欲裂,神色稍顯扭曲,卻驀地抱著屍體大步往外走。

他的動作是突兀的、猝不及防的。

在這一整片靜止的畫麵裡,卻是流動的色彩。

黑色,紅色,猛地出現在了殿外。

正此時,真是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暴撒的陽光鋪滿了長樂宮前的大殿,隻是那看似尋常的殿堂前,卻不知為何繚繞著一股肅殺寂寥的氣息,仿佛這裡的每一寸地板,每一塊磚瓦,都曾經撒過無數的鮮血。

暴君立在陽光下,仿佛許久不曾汲取過溫度。

他閉了閉眼,這刺目的日頭穿透血腥可怖的殘影,數年來,第一次落入他的視野。

直視刺目的陽光讓男人的眼睛生疼,無聲無息的熱淚從他的眼角滑落,卻是打濕了臉上原本濺到的紅血。

血與淚混在一處,在暴君臉上蜿蜒出古怪的紋路。

這個男人仿佛從未有過如此清醒的時候。

莫驚春這麼想。

他的心口仿若在這個時候也開始疼痛起來,無聲無息的劇烈幾乎撕開了莫驚春的心臟,卻又有一種更家古怪詭譎的喜悅浮上心頭。

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漫上心頭。

莫驚春下意識地捂住心口,越是痛,便越是快意。

莫驚春忍不住在笑。

他笑得幾乎發瘋。

仿佛被這夢境同化了一般,莫驚春也感同身受那無儘悲哀過後,窺破天光的喜悅。

公冶啟醒來的時候,屋內稍顯昏暗。

還未到晚間,卻是晚霞滿天。

無需抬頭就能夠感覺到外麵的暮色,將屋內尚顯隱蔽的地方遮得陰森起來。這東府自從建立開始,就甚少住人,除了莫驚春過來,公冶啟來的次數才多了些。

沒有人的房子,便會覺得有些陰森。

他發覺自己正摟著莫驚春的膝蓋,便下意識地揉搓了兩下,隻是摸了摸,那感覺有些不對,公冶啟便揚眉,伸手摸了進去。

光滑一片。

公冶啟這才想起來,這鐵鏈在,莫驚春就算想更換衣服都甚是麻煩。

怨不得下午時,夫子臉上會有那樣惱怒的神色。

……可一旦想到,今天白日,一本正經、守禮克製的莫驚春都是穿著中衣和外罩,內裡下|身卻是中空的模樣,公冶啟眼底的興味和扭曲便愈發明顯起來。

他將手裡已經乾燥發熱的巾子丟到床下,探進去的手指愈發靈活地搗怪起來。

莫驚春雖然靠在床頭睡了過去,但也不是無知無覺,公冶啟動作的時候,他略略震動了幾下,聲音變得有些古怪。

隻是在那微微翹起的時候,莫驚春連續幾聲悶哼,卻是透著哭腔。

公冶啟怔然,停住動作抬頭去看,昏暗的天色下,瞧不太清楚模樣,卻看得出夫子默不作聲地淌著淚水。

帝王猛地收心,坐起身來將莫驚春攏了過來,皺著眉查看夫子的情況。

隻見他確實是睡著,卻不知是夢魘還是如何,一直在無聲無息地落淚。

那清透的眼淚在床榻時總會惹得帝王愈發動情,可在這時候倒是讓公冶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要如何動手。

莫驚春是不哭的。

除了在床榻間的事情,他和正始帝的糾纏再痛苦,公冶啟也從未見過他流淚。

大抵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又或是莫驚春心裡的堅持傲氣,不論正始帝曾有的手段算得折磨,卻也不曾見過他如此。

正始帝情緒古怪,又是生氣惱怒他將這平日不曾露出來的模樣,卻給了夢境裡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存在,一邊又不由自主地給莫驚春擦淚。

帝王知道要用什麼手段能立刻將人的腦袋擰下來,卻不知道怎麼安撫啜泣的莫驚春,隻是僵硬地用手擦拭著他的眼角,將那些酸澀的淚水一一擦去。

“夫子,子卿?”

公冶啟低低喚著莫驚春的名字。

莫驚春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通身燥熱,卻又有另外一種奇怪的感覺繚繞在心頭,輕鬆至極。他透過霧蒙蒙的淚水看到公冶啟,他的臉上帶著氣急敗壞,卻又有莫名的憐惜,指腹粗糙地擦過莫驚春的眼角,有些疼。

他回過神來,剛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鼻音很重。

“嗯?”

莫驚春發出一聲疑惑的動靜,摸了摸鼻子。

他在哭。

公冶啟看他總算轉醒,眼底閃過一絲輕鬆,卻是低沉著聲音說道:“究竟是夢到了什麼,竟哭成這樣?”

莫驚春有些怔愣,一下沒回過神來,再想了想,才慢慢說道:“沒什麼,好像是夢到了……畫裡的事情。”

帝王微蹙眉頭。

莫驚春卻沒注意到,而是羞赧擦了擦眼,回想著夢裡的景象。

“……許是因為畫了那樣的畫,不知為何在夢裡夢到了相同的場景,”他笑著說道,“這可都要怪陛下將那人畫成我。”

“本該就是你。”

正始帝低沉說道。

莫驚春微怔,就看到帝王幽深的眼眸直直盯著他,“本來就是你。”

他的手指按上莫驚春的胸膛,就在掌心下,正有著昨日公冶啟剛剛咬出來的痕跡,跟他心口的跳動重疊在一處。

“若是有朝一日,寡人瘋癲至此,也獨獨會是你來喚醒寡人,也隻有你會覺得,寡人尚有可救。”帝王緩緩說道,“莫驚春,你一直在問寡人為何是你,可為何不能是你?”

能引得公冶啟有極致歡愉,讓他時至今日都移不開眼的人,除了莫驚春,還會是誰?

這樣的糾結,在帝王看來是沒有必要的。

莫驚春方才經過那樣的夢境,如今再麵對帝王這樣的窮追猛打,到底是疲倦的。可是今日老太醫說的話在他心中一閃而過,讓習慣想要退縮回去的莫驚春頓住,最終還是忍下逃避的心態,輕聲說道:“陛下,情愛之事,臣也是第一次體會,可除卻世俗,臣避之躲之,卻是因為陛下太過強硬。人之相處,總會有輕重,臣的分量,對您來說,還是太淺太淺。”

得隴望蜀,人之本性。

起初陛下要的隻是莫驚春這個人,可現在他要的是他的身心。

當兩人的身心都屬於彼此後,公冶啟又會貪婪什麼?

這並非莫驚春無的放矢,而是他看透了帝王的本性。

他便是如此。

索求無度。

莫驚春的話卻是引得公冶啟朗聲大笑,儘管那笑意裡滿是沙啞,卻是透著古怪的韻味。正始帝慢條斯理地說道:“夫子卻是錯認了一事,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寡人都不會放手。生我要,死,我也要。”

他的指尖還有莫驚春剛才的淚水,帝王含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唇間蕩開。

“可隻有寡人一人快樂,怎麼能夠?”

正始帝就像是一頭熾熱蠱惑的豔獸,靠在莫驚春的肩頭幽幽地說道,“夫子既然已經被我帶到這沉|淪煉獄,百步,已至九十九,不如便再行一步,如何?”

莫驚春的呼吸微窒,他一直都知道公冶啟是有魅力的。

如果不是他的態度強硬,不然有多少女郎願意入宮為妃,便是為了公冶啟這一張臉。俊美非凡的郎君又是天下之主,那肆意張狂的姿態讓人移不開眼,更是挪不動步。隻他從未在意過這外表的姿容,直到他清楚,其實這張臉對莫驚春來說,也是有用的。

許是時日漸久,也許是水磨工夫,有些時候,莫驚春總是不會直視公冶啟的臉,尤其是陛下恣意張揚的時候,那頭獸肆無忌憚,卻美得邪惡,美得不可方物,讓人覺得一見便是沉|淪,再看一眼都是罪惡。

帝王將這通身的蠱惑美麗,都隻用在莫驚春身上,那效果自然極佳。

莫驚春也知道自己這個弱點。

在他意識到,他竟然會覺得陛下美麗好看,會覺得他可愛笨蛋的時候,莫驚春便知道自己完了。

他從前不曾有過情,便不會生念,可妄動了念想,便會有這緊接而來的種種念頭。

莫驚春苦苦壓抑至今,那抵禦的屏障卻已經是千瘡百孔。

奄奄一息。

他沉默了許久,“行百裡者半九十,若是功虧一簣呢?”

公冶啟自信張揚地說道:“便是崩潰又如何?寡人能花五年,便能再花十年,二十年!”他得意洋洋的時候,仿佛才顯露出他的年歲是如此年輕。

這位帝王太過年輕,認定天下都在自己手中。

於是莫驚春便也在這樣的熱情洋溢下,感覺到腳踝驀然爬生的刺痛。

可那刺痛,卻又帶來另外一種詭譎的喜悅。

低低的,細細的,蠱惑著他。

良久。

“……好。”

莫驚春都聽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下一刻,他卻已經靠在正始帝的胸膛上。帝王的擁抱如此之緊,幾乎要碾碎了莫驚春的肩膀,讓他都幾乎顧不上呼吸,隻感覺到那刺痛與狂喜在皮膚蔓延開。

正始帝如此外露的愉悅,讓莫驚春猶豫了許久,第一次主動伸手抱住了帝王的肩頭。

那複雜詭譎的情感,一時也說不清是喜是悲,

莫驚春閉了閉眼,他不知是對,還是錯,然這一刻,一直畏懼的輕飄感驀然消失。

隻他不知,此刻緊抱住莫驚春的帝王眼底,卻翻湧著瘋狂的浪潮。

扭曲張揚的黑沉潮|濕得如同粘稠黑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卻是越來越瘋。

窗外,暮色總算沉沉地落了下來,一切都籠罩在黑暗當中。

隻餘下相擁的兩人,也一並溶於暗色。

大善。

這頭饜|足美麗的惡獸低低地想,行百裡者半九十。

即便莫驚春應下,卻猶是不夠的。

夫子再是喜歡,再是想念,再是動情,都不會將公冶啟置之莫家之上,而礙於夫子的重視,他也不得對莫家動手。

如今,隻差一點。

為此若要他舍了這身皮肉,卻也未嘗不可。

公冶啟貪婪無比,他要夫子完全、徹底地屬於他。

永不再生出離開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