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2 / 2)

他非但不會這麼做,他甚至會將所有這麼做的人殺於劍下。撕碎他們的喉嚨,踐踏他們的身軀,讓之後任何一人都不敢提出這樣的意見。

莫驚春喃喃地說道“我不怕他心狠,但我怕他太過心狠。一旦人命在他心中,隻成為了數字,那即便你重回多少次都沒用。”

暴君,依舊是暴君。

或許不會重蹈覆轍那山河傾倒的憂怖,卻仍有重重危機。

推平一切阻礙是必須之舉,期間無端的暴行卻是不必。

百姓,才是一切的根本。

犧牲是必須的。

莫驚春出身莫家,不是不懂這個道理。

可有些犧牲,便是無謂。

“他說我太心軟。”莫驚春慢吞吞地吃下晶瑩剔透的蝦餃,溫和地笑了笑,“可我有時候倒是覺得,我也沒到那個地步。”

……您打算做什麼?

莫驚春“我什麼都沒打算做。”

他已經吃飽,正在擦拭嘴角。

“我隻是覺得,陛下|體會不到的東西,或許親眼看一看,會更好些。”

這不過是一個念頭,還未成形。

莫驚春不過這麼一想,輕歎了口氣,對德百說道“勞煩你告知陛下,我有事需要先行出宮。”

德百?

太傅要出宮!

陛下雖是被太後叫去,可是半點都沒有好轉的跡象。

早晨起來的時候,劉昊見著陛下臭著臉推開門,差點沒被門拍到臉上。

德百這一口氣還沒喘上來,正想著嘎嘣一下給莫驚春跪下的時候,又聽到莫驚春平靜地說道“今晚,我會在東府等陛下。”

聽了這句話,德百的心才緩緩回落。

德百“奴婢送您出宮去。”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莫驚春走過宮道,在途徑昨夜的南華門時,莫驚春看了一眼那交泰殿前的模樣,隻見那裡已經是一片雪白。

像是昨夜發生的血腥殘酷,全都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再看不見。

莫驚春“秦王,可還活著?”

德百欠身“太後昨夜已經讓太醫院的人去看過了。”

秦王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死。

尤其是這老王爺昨夜的舉動,分明像是自尋死路。他想死,那就更不可能讓他死。

不過昨夜秦王身上的傷勢,除了摔倒的刮擦外,便是在爭奪兵器的時候拗斷的手腕……以及那三處箭傷。

那三支在外人看來莫名飛來的箭矢,有兩箭貫穿了秦王的肩膀,另一處,卻是穿過了秦王的腰腹,直接造成了內部出血,昨晚險些沒有將人給救活回來。

莫驚春下手是真的狠。

儘管最開始他確實留手,但是在拉弓的時候,那箭矢還是奔著要害去的。

德百歎了口氣,想起昨夜追查的時候,那個被莫驚春搶奪了弓箭的宿衛可還是滿頭霧水,帶著死亡的恐懼。

莫驚春從宮道來,即便正始帝不知,可是那些駐守皇宮的宿衛怎可能不知?

尤其是南華門。

那裡看過去異常昏暗,可是那裡,也同樣駐守著好些宮中宿衛。

莫驚春便是在暗十三消失後,便下意識搶過了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宿衛背負的弓箭,莫驚春動手又急又快,即便是宿衛,也是在莫驚春射出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莫驚春手裡的弓箭從何而來的問題便解決了。

可如果不是正始帝跟莫驚春在一起,眼下要追究的,便是莫驚春襲君的罪名。

不過眼下這位昨夜剛襲君完的人被德百送上了馬車,親眼目送著離開了皇宮。

駕車的人,還是衛壹。

衛壹苦等了一夜,雖然早上睡了一會,但是宮內的異動,還是讓衛壹心驚膽戰。他知道宮裡的規矩,也沒打算問。

莫驚春從馬車內遞出來一個暖手爐,讓衛壹可以抱著取暖。

衛壹便將其擱在屈起的膝蓋上,正好給兜住。

莫驚春“昨夜焦氏出逃,秦王襲擊太後。”

他身邊跟著的人來去,至少墨痕跟衛壹都是可以說話的。莫驚春隱秘的事情太多,再怎麼樣,也是瞞不住身邊伺候的人。

衛壹的臉色微變,輕聲說道“郎君可還好?”

莫驚春下意識摸了摸紅腫的尾骨,平靜地說道“無礙。”

真正有事的人,可不是他。

莫驚春付出的,也不過是手指的傷勢。

那些在他醒來後,已經都被上過藥,妥善處理過了。

衛壹沉默地將馬車駕了回去,在下來的時候,他又從車廂下拖出來三個禮盒,輕聲說道“這些是陛下吩咐要送給府上郎君姑娘頑的物什。”

莫驚春微頓,看過這三個在外表看起來全然相同的木盒。

罷了。

莫驚春吞下要解釋的打算,讓衛壹回去就將東西送去。至於要怎麼解釋……他相信衛壹能做到。

衛壹?

莫驚春身上的衣物其實已經換過,不過昨夜他匆匆離開的時候,府上的人看不分明,如今他再回來,也隻有一二敏銳的人覺察出來。

待莫驚春回到院內將衣裳換下,外頭正傳來小跑的腳步聲。

莫驚春望向門外,卻正是莫沅澤。

而桃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莫沅澤大嗓門地說道“叔,我喜歡那柄劍!”

哦,莫驚春慢吞吞地想,陛下給莫沅澤送了柄練武的長劍。

桃娘站在莫沅澤的身後,不好意思地說道“是很漂亮的首飾。”而且樣式非常獨特時興,大伯娘看到的時候還說這東西難買,是特特上造的東西。

而安娘的看起來是精致的玉佛。

莫驚春下意識地看了眼站在外麵的衛壹,隻見他麵露苦色。看來是沒想好怎麼解釋,結果都以為是莫驚春帶回來的東西。

莫驚春將腰間佩飾戴好,平靜地說道“你們都很喜歡啟叔送的東西嗎?”他是破罐子破摔,露出淡定從容的微笑,仿佛他在說的,真是一個親切的朋友。

“咳咳咳咳咳——”

還沒等這兩小兒反應過來,外麵經過的墨痕就一個踉蹌。

摔倒了。

然後衛壹不知為何也猛地咳嗽,沒來得及扶住墨痕。反倒是遠一點的莫沅澤飛撲過來,扯住墨痕的胳膊,沒讓他真摔了個結實。

墨痕爬了起來,抓著還在咳嗽的衛壹就走了。

留下兩小兒茫然無措。

莫驚春淡定地想,看來前些日子將墨痕丟出去曆練是有用的。

至少,墨痕應該是知道陛下的名諱。

院子外。

墨痕抓著衛壹說道“郎君什時候又認識了個叫啟的朋友?”

要衛壹說,墨痕整個人臉上就寫著“裝傻充愣”四個大字,還能再刻上“掩耳盜鈴”!

麵對墨痕的裝傻,衛壹就有了一種無名的鎮定。

他也學著郎君的淡定說道“你覺得,除了陛下,還有誰呢?”

墨痕“……”

墨痕嗚嗚。

他知道,和擺在他麵前讓他知道,是兩回事!

就在莫府“其樂融融”的時候,宮內,卻是另外一幅模樣。

太後宮中,卻是異常嚴肅。

因為正始帝受傷了。

肩膀上的傷口,昨夜莫驚春還見過。

甚至還是他親手弄出來的。

而今日,正始帝被太後叫去的時候,宮內的好些個禦醫已經等在這裡,正嚴陣以待。

即便是正始帝,也不可能躲開一個母親的關愛。尤其是太後已經忍了一晚,給了足夠的時間。所以皇帝在看到那擺出來的陣勢,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接受了。

擅長外傷的禦醫當著太後的麵,為陛下上藥包紮。

直到親眼看到傷口,太後才鬆了口氣。

傷口不算嚴重,是帶出來的皮肉外傷。不過因為掉了皮,還是顯得有些血肉模糊。

太後直到這些禦醫退了下來,這才慢慢說道“秦王被救回來了。”

正始帝默不作聲。

在他離開的時候,正始帝便猜到母後會這麼做。

秦王還不能死。

太後沒有再說那些大道理,也沒有說她昨夜一宿沒睡,一是為了封口宗親,二是擔憂正始帝的安全,她隻是平靜地說道“莫驚春是怎麼回事?”

正始帝“為了阻止兒臣殺了秦王。”

太後自然看得出來莫驚春的目的,可她也清楚自己問的並不是這點。

太後望著正始帝。

良久,帝王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不見血,兒臣未必停得下來。”

“……他能對你動手一次,便能動手第二次。”

太後何嘗不知道莫驚春是為了保護公冶啟的聲譽?

可是他下手太過直接狠厲,如今秦王險些活不下來,也是拜莫驚春所賜。

如果他的箭矢有所偏頗,那此刻帝王的傷勢未必會輕。

在太後看來,她當然不希望皇帝殺了秦王,至少不能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可是莫驚春的手段偏激,卻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如果不是公冶啟,眼下莫驚春可未必能夠優哉遊哉地出宮。

“難道母後希望,兒臣當著眾人的麵殺了秦王?”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昨日他不在,那是必然的事情。”

正始帝若是勉力,或許可以壓製一二。

可他不願。

正始帝的眼神陰鷙,他為何要壓製?

如他所願又如何?

那殘餘的殺意鋒利異常,幾乎要生生切割開空氣。

秀林站在太後身後,臉色微變,下意識要移開視線,卻看到躲在柱子後麵的大皇子。

她微愣,看著那片屬於大皇子的衣角收了回去。

秀林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大皇子會在這裡的原因,是之後才需要追究的事情,眼下,卻不能讓陛下知道。

“皇帝!”太後厲聲說道,“你分明知道秦王的目的,怎可如他的願?”

“他敢對母後下手,寡人又為何不能如了他的願,將他千刀萬剮?”正始帝聲音怨毒,透著無比的惡意,“昨夜,他的‘家人’都在,可以欣賞這場血宴,這不正好?”

太後惡狠狠地瞪了公冶啟一眼,卻是無話。

皇帝這次暴怒純粹是為了她,太後再是覺得不妥,卻也心中寬慰。

……然,除了秦王的事情,卻還有彆的。

焦氏。

昨日皇帝動手,已經碾碎了焦氏的右手。

太後在善後的時候,還是叫了個太醫給她檢查,可是陛下動手狠厲,連半分餘地都沒留下。

焦氏這一隻右手卻是徹底廢掉了。

就算太醫醫治,也隻能勉強讓她微微動彈,卻是沒了可能。

太後頭疼地讓人將焦氏暫時關押起來,這亂糟糟的一片事惹得她不痛快,得虧她回去的時候,大皇子正安靜地睡在寢宮內,多少給了她一點安慰。

“焦氏,你打算怎麼辦?”

太後試探著問道。

正始帝“殺了。”

他的神色厭煩,不想再聽到這個人。

太後無奈地說道“你剛剛派人護送大皇子去祭拜,如今又要將焦氏殺了,若是傳出去……”

“母後這話卻是不妥,這世上想要將人滅殺,卻不留下後患的法子多得是。”正始帝漠然地說道,“讓她以暴斃之名死去,已經算是好事。”

太後微蹙眉頭,忽而心中一明。

“皇帝,你是不是從未打算讓大皇子繼位?”她驀然說道。

太後提起這事的時間太早,如今大皇子才四五歲,可是她仍舊執拗地問了。

皇帝對大皇子的態度冷漠就算了,可是對待他的母族更是毫不在意,將他們的顏麵踩在腳下。

這樣的做派,可不像是想培養大皇子。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向太後,露出個有些殘忍的笑容,“母後,是誰同你說,寡人想要讓他繼位了?”

漠然的口吻裡,全然是肅殺。

太後臉色有些難看,纖長的手指抵住額角,“大皇子的性情太過純良,再加上他的母族是焦氏,這兩相結合下,他不是最好的人選。可是他也是如今唯一的選擇,若非你執意要他在身邊,哀家也不會現在便擔憂。可是皇帝,你分明清楚你的狀況,如果不選大皇子,難道你要從宗親裡選一個過繼?”

兩個“他”,不是同一個。

這天家母子兩人,心知肚明。

正始帝不緊不慢地說道“寡人,一個都不選。”

太後猛地頓住,她的手指抓著扶手,下意識痙攣起來手指根骨變得發白,像是用儘了全部的力氣。

她的神色從焦急滑向驚恐和怒意,“你,你難不成是想……”

正始帝見太後有所覺,“莫家,可有兩個女兒。”他所屬意隻有一個,卻是毫無表露。

太後震怒“你瘋了?!”

臉色極其難看。

正始帝幽幽地看著太後,無所畏懼地攤開手。

太後怒極反笑,拍著桌案說道“你以為他會答應?”

不管是莫家,還是莫驚春,如此妄念,如此瘋狂,他們承擔得起?

正始帝勾起一個古怪惡意的笑容,偏執陰鷙的笑意浮現在他張揚漂亮的麵孔上,卻是肆意妄為到極致。

“母後,一次不成,便十次,百次,寡人有的是足夠的耐心。”

正始帝是徹頭徹尾的瘋魔,“當然世上總會有意外,可如若不成……”

惡劣的獸猙獰地笑了。

“寡人倒是覺得,最後奢求會成功的,不是我。”

那種哪管死後洪水滔天的瘋狂扭曲,讓人無言凝噎,說不出來。

在秀林眼中,那個躲在柱子後的小小身影在僵硬了許久後,突然背過身去,小跑著離開了。

那近乎無聲,如果不是秀林一直緊盯著,壓根無人會發覺。

可——

正始帝幽冷地望過去一眼,即便毫無所覺,卻是顯露了張揚的惡意。

秀林的心狂跳,直到皇帝的視線重新轉回來,落到太後身上,這才猛地喘了口氣。

不管是因為這方才爭鋒裡恐怖的威壓,還是大皇子潛伏偷聽的舉措,都令人深感荒謬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