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2 / 2)

墨痕在外麵吃驚得很,莫驚春在內也吃驚得很。

兔子,原來還未掉毛嗎?

先前莫驚春完全沒留心,他將披上的外裳褪了下來,然後將中衣翻過來看。

果不其然,上麵若隱若現幾根白毛。

隻因為中衣的顏色同樣素白,難以發覺。

莫驚春返身去看床鋪,那上頭就明顯了些,正是好些錯落的白毛沾在被褥上。

他一時間哽住。

白日晨起,天色都還未亮,隻燃著燈,也看不清楚這床上的掉毛,等他晚間回來,院內的下人早就整理乾淨。

這一來一回,他竟然一直沒發現掉毛的事情!

莫驚春:“這是為何?”

先前他薅尾巴的時候,若是真掉得這麼厲害,他肯定會發覺的。

【兔子換季會掉毛】

現在正是春夏之際。

莫驚春:“……”

【係統建議您,可每日梳毛收集起來】

莫驚春:“…………”

成吧。

他認命著人去庫房,倒是真的尋了一把小巧合適的梳子。

梳毛需要耐心,這兔尾好生敏|感,摸都摸不得,得虧是莫驚春自己動手,每一次梳都知道下一把按在哪裡,這才勉強上上下下都梳了一回。

梳出來的毛毛堆成一個小球,被莫驚春用匣子收起來了。

連同那把梳子。

麻煩。莫驚春想,要梳尾巴,就得保持在一個詭異的扭身姿勢,不然摸都摸不到。

腰有點軸到了。

他望著外麵春|光,心有戚戚,看來還是得拖著莫沅澤去多多練武,不然再有下次,他可真的無法保證能夠在太子底下逃脫。

說是逃脫,更像是太子吃乾抹嘴,滿足了好奇心,這才不再亂來。

莫驚春起初被太子發現,還會驚慌失措,可現在已經不動如山,穩如老牛。

他自然還是怕的。

可怕有什麼用?

先前永寧帝頻繁尋他,莫驚春還曾擔憂過太子將此事告知陛下,可經過數次後,他篤定永寧帝不知此事。

如若知道,永寧帝不會這個態度。

因為……最近的陛下看起來,有點像是在提拔栽培他。

除了他之外,頻繁被召進小朝會的還有旁的年輕大臣。且如今朝堂上也常有官員調動,像是無形間的洗牌。

永寧帝試圖在短時間內再提拔一批新官員。

而在其中,或多或少與太子有關。

東宮明麵上並不與百官相交,更不像幾個皇子養士與幕僚,可他是光明正大參與小朝會。

諸位皇子都是在十八歲後才得以入朝領了閒職,太子在三歲就被皇帝抱去禦書房坐著。

如此耳濡目染,如此月月相對,壓根不用他主動,投奔其門下便有無數。

莫驚春是在出了翰林院後,才逐漸體會到這點。

永寧帝待皇後相敬如賓,可對太子殿下卻是極好。在上者如此示意,即便真的出事,莫驚春也不認為太子會坐不穩這個位置,故而時至今日,莫驚春對精怪的存在仍覺得古怪與詭異。

畢竟太子……

莫驚春垂眸,神情複雜。

小朝會上,是能碰到太子的。永寧帝對朝臣如何,待太子隻會更嚴格,可他總能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

與正在適應的莫驚春不同,他天生就適合這種場合。

任務五悄然完成。

他鬆了口氣,一個產|乳一個兔尾折騰了他大半年,再來一個可真是要不起。

不過如果讓兔尾消失,就必須由太子動手的話,那莫驚春是真的做不到。他抓著那蓬鬆的毛團若有所思,如果心一狠,能不能將其割除呢?

可憐,無助又弱小的兔尾巴在莫驚春掌心跳了跳,瑟瑟發抖。

……算了,他還沒對自己狠到這地步。

原以為天氣涼爽,這接下來的數日能好過些,豈料不過數日,一直看著還算平穩的永寧帝在朝上直接暈厥,一下驚起無數浪潮!

皇子侍疾,重臣入宮。

京城內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一日,莫驚春瞧著往日的時辰乘坐馬車,抵|達了皇宮。

本該停止的授課不知為何還在持續,即便在如此危險時候,朝會罷停之時,莫驚春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入宮。

他一步步走在宮道上,隻覺肺腑皆是雨後的冰涼,壓下沉悶的躁意。

回宮至今,已有半月,除了妃位之外,麗嬪周圍的變化並不大。

宮內嬪妃並不多,就算是嬪位也是一宮之主,她不需要遷宮,身邊的侍從也並未精簡,一切照舊。

可偏偏是這一切照舊,讓麗嬪的心裡燃著怒火。

她閉了閉眼,將摔東西的欲|望強壓下去,“家書送出去了嗎?”

“回娘娘,家裡頭已經遞了牌子,隻要中宮肯允,便能進宮來拜見娘娘了。”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頭有宮人急急前來,說是皇後已經準許。

到了下午,麗嬪就看到了許夫人,她身邊還帶著劉氏,那是她弟媳。也是許伯衡長子的妻子。

“母親,家中一切可好?”麗嬪柔聲問道。

許夫人頭發灰白,精神頭卻好,她摩挲著鶴杖,“家裡都好,就記掛著娘娘呢。”

麗嬪:“陛下突然發難,我怕父親以為我出了事,想著能多見上一麵也是好的。”她的聲音冷靜,娓娓道來,並不如外界人以為的萎靡。

許夫人讚許地點點頭,“合該這般,你父親也沒說什麼,就是……”她手指點了點上頭,“該是有些事。”

麗嬪不著痕跡地皺眉,“太醫院那邊一切照舊。”

她也曾懷疑過,可是不管是殿前還是太醫院,以至於鳳鸞殿,這幾處都毫無風聲。麗嬪在宮中紮根幾十年,就算驟然出了這事,手底下還是拿捏著不少人脈,若真的……總不至於半點消息都沒有。

許夫人搖頭,低聲說道:“你真真是與皇後鬥久了,忘記這後宮再如何爭鬥,那也是陛下的地盤。”

麗嬪一頓,如果在這後宮裡,有誰能夠徹底瞞住他們耳目的話,那的確隻有皇帝一人。

她的神色驟然慘白,如果真如父親猜測,那永寧帝……

不,現在這時間實在太不巧,也太糟糕。

永寧帝心裡所屬,必然是太子。

怨不得他驟然發難,不管是對它,還是對皇子,敲打手段都與彆時不同。

麗嬪手腕一疼,發覺是許夫人用力握住了她,“你該冷靜。”

麗嬪深呼吸了幾下,沉默了半晌,“父親,父親是怎麼說的?”

許伯衡與她們母女不同,儘管在麗嬪的全力勸說下,父親確實動搖了,可是他忠誠的是皇室,是陛下。與許夫人期望大皇子登基的願望相悖,許伯衡更看重的是朝堂更替的安穩,但是麗嬪知道父親一直對太子有種古怪的態度。

也正是因為這古怪的態度,她才能在近年來動搖父親的想法,讓他幾乎站在自己這邊。

可如果永寧帝出事,許伯衡為了天下,為了皇室,必然不可能選擇大皇子!

許夫人麵對麗嬪希冀的眼神,露出少許猶豫。

麗嬪心裡一沉,知道父親能借由母親之口提及皇帝身體,就已經是破例,再有彆的,卻是不得。

“父親好狠的心,難道太子是皇家血脈,大皇子便不是了嗎?大皇子可還是他親外孫!”麗嬪的眼角微紅,“他偏占著長子名頭,待太子登基,便是眼中釘肉中刺!”

“娘娘……”

一道柔媚的嗓音響起,卻是一直不言不語的劉氏,她微微一笑,“父親或許無言,可是您的兄弟,卻是站在您這邊的。”

麗嬪看向劉氏,她兄弟許博之妻。

許博,掌握宮城宿衛的禁軍副統領。

春日雨勢漸大,對於來往的行人很是不便,但莫驚春心裡卻是高興。

春雨貴如油,下雨便是好事。

隻是這番春雨帶來的生機並沒有傳入朝堂,反而因為各種矛盾而顯得每次朝會異常難熬。

莫驚春來往於翰林院和勸學殿,迄今為止回來這幾次上課,他都能等到太子前來。不過之前動手動腳的跡象倒是沒再有,太子殿下居然老老實實地在上課。

吾心甚慰。

不期然閃過的念頭讓莫驚春打了個寒顫。

罷了,那可是太子!

誰曉得之後又會發生什麼?

不過從太子幾次出現在勸學殿的態度來看,他或是有些心事。莫驚春想起他之前的猜測,心頭也是沉悶。

如果他能猜到,那太子自然該能想到。

而除去東宮外,這朝堂內外究竟有多少聰明人?至少能登上殿堂的人,沒有幾個是蠢笨的。他們就算聯想不到最要害的細節,也能從這風雨裡覺察出不妥。

永寧帝該猜到的。

如果他猜到了還要這麼做,那……

“咳咳咳——”

長樂宮殿外,正跪著幾位大臣。

殿內,夏澤正神色驚慌地拍著永寧帝的背脊,卻被他擺擺手推開了,“慌什麼呢?”他的聲音中氣不足,但威嚴猶在。

夏澤:“您莫要勞勞過度,老太醫可是囑咐您要多多休息。”老太醫的姓便是“老”,是個有些特彆的姓氏。

永寧帝淡淡說道:“可是老太醫也醫不了寡人的頑疾。”他已經是太醫院最厲害的禦醫,卻挽救不了將腐的巨船。

夏澤聽著永寧帝的自稱,便知道陛下心裡並非甘心。

不甘心也是不成,永寧帝天生身體孱弱,那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膝下能有好幾個孩子都是出奇,一個個身體都還康健,永寧帝自然高興。

可是太子!

永寧帝想起東宮那張揚跋扈的小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可是太子……

他最像,也最不像。

永寧帝沒想到時間會過得這麼快,曾經那麼瘦弱的小孩一下子抽長到現在這般高大,進退有度,行事稍顯偏激卻自有法度,甚好。

就是太快了。

他低頭看著桌上攤開的卷宗,咳嗽時止不住的猩紅滴在上麵。

太快了。

滿朝文武,皇室血脈,臥榻之側有無數貪婪的目光,假使他真的……那東宮將會腹背受敵!

“去,召許伯衡進宮。”

永寧帝用白帕擦拭著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彆哭喪著臉了,藥拿去熱吧,我待會肯定吃。”

“該換藥了。”

莫沅澤小心翼翼地給雪兔換藥。

其實已經剩下個小疤,就連痕跡都快沒了,可在莫沅澤的心裡這仍是大事,就連上藥也是戰戰兢兢。

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勸,可是莫沅澤振振有詞,“這可是叔給我養的,我自當儘心!”

下人看著疲憊絕望的雪兔癱在籠子裡,咽下了勸說的話。

罷了,隻是多餘的上藥罷了,頂多、頂多是虛不受補,忍忍就是了。

莫沅澤給兔子上完藥後,就高高興興地撫摸著雪兔的背脊,尤其是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簡直是愛不釋手。

隻是摸著摸著,他突然慘叫一聲,猛地抱住小兔子,哭唧唧地說道:“阿雪受傷了!”

莫沅澤這聲慘叫之下,整個院子是鬨得人仰馬翻。

直到徐素梅哭笑不得地給他尋來了個有養兔經驗的老奴,方才解了困惑。

“小郎君,這非是受傷,也不是白色的血,這是乳汁。”

莫沅澤困惑地說道:“乳汁?”

老奴熟練地擺弄著手裡的兔子,“您且看,這隻兔子是母的。她這是懷孕了。”

莫沅澤僵硬住,看著那隻兔子仿佛看到了嶄新的事物,聲音都小了許多,“這,阿雪懷孕了?會有小兔子嗎?”

老奴:“這個時節確實是兔子繁衍的日子,不過……”

他微微皺眉,手指輕快地在雪兔的下腹掃過,又確認了幾遍,最終遺憾地搖了搖頭,“這隻兔子沒有懷孕,它隻是以為自己懷孕了。”

莫沅澤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著阿雪,“沒有懷孕,又怎麼會以為自己懷孕了呢?”

徐素梅給他招來這個老奴後,就去處理家中事務,如果被她知道這老奴“懷孕”不“懷孕”的一通說,肯定會立刻阻止。

可她不知道,而莫沅澤又很好奇地發問,老奴便也解釋了。

“這些母兔偶爾也會這樣,尤其是在春日,您是不是經常去撫摸它四處還有背脊尾巴?那會讓兔子誤以為是公兔觸碰,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誤解。放著不管,過段時日便是了。”老奴的解釋非常詳細,也非常簡單,不會讓莫沅澤聽去太多汙言穢語,卻也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

“雖然沒有兔寶寶,但是這段時間也要好生照顧阿雪。”

莫沅澤接過阿雪,克製住撫摸的衝動點著小腦袋說道。

“砰——”

門外響起個尷尬的聲音,屋內數人朝外看去,卻是剛回家聽聞小侄子鬨出的事,過來探看的莫驚春。

隻見他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按在門扉上。

極其用力,方才會猛地撞上牆壁。

“叔!”

莫沅澤高興地叫著,抱著阿雪就要過去。

莫驚春卻是踉蹌幾步,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手裡的雪兔。

就跟在看什麼洪水怪物一般。

莫沅澤不滿地扁扁嘴,“您這是作甚?阿雪可不是怪物!”他抱著兔子委屈地想,這難道不是叔送他的禮物嗎?

又怎麼會害怕呢?

莫驚春恍惚地想到,阿雪不是怪物,可他呢?

他會不會成為那種怪物?

莫驚春下意識撫上小腹,又猛地挪開,如同碰到了什麼怪異之處。

他的臉色蒼白透明,疲憊又絕望。

此時此刻,他萬分憎惡自己這份敏銳。

公冶啟:“夫子,都快夏日了,您還是這厚實的衣裳,難道不熱?”

看來太子還是能從枯燥中找到彆樣的樂趣。

莫驚春淡定地說道:“勞殿下費心,臣畏寒怕熱。”至少額間無汗,很有說服力。

他看了眼東宮,心裡的遲疑猶在。

然半晌,莫驚春垂眸,“殿下近日,倒是有些忙碌。”

說是忙碌,不過是甚少看到太子的身影,除了勸學殿,他甚至連上朝都沒去。

公冶啟點著桌子的動作停下,漆黑的眼珠望著莫驚春,“父皇將孤禁足。”他笑著。

拖長的嗓音偏帶出慵懶的傲慢,這便是他故意的、古怪的趣味。

莫驚春:“陛下……”他頓了頓。

這倒是從未聽過的消息。

朝上,永寧帝不過意思意思地敷衍了幾句,朝臣以為太子另有要事要辦,也沒有追問。於此時,也沒多少人敢於追問。

永寧帝近來的脾氣確實不好,這對往常剛柔並濟的帝王來說稍顯古怪。

“夫子似乎有心事?”公冶啟挑眉,帶著種漫不經心的好笑。

莫驚春斂眉,“臣確實是有。”

他平靜地說道。

畢竟精怪哐當一個任務砸下來,卻沒有任何詳細的解釋。莫驚春與其談論,它卻隻會說“您心中已有答案”這樣的話來回應。

他心裡自有答案?

莫驚春已是木然。

袁鶴鳴的話是意外,他囈語的話也細不可覺,應當隻有他一人聽得清楚。

皇後落胎是在十一年前,那年太子八歲。

永寧帝出宮散心,帶著當時的麗嬪還有幾個皇子前往,此間,麗嬪救了永寧帝,回宮後就封妃,太子險些出事的消息傳回宮內,皇後受驚落胎,休養了半年,劉昊成為太子信重的內侍,而莫驚春則開始了枯守翰林院的生涯。

此番有人起,便有人落。

太子,當年為何會在營地深入雪地圍場,幾乎走失?

如果從這些點滴細節切入,不難看得出來……

莫驚春的呼吸微窒,不,其實很難看得出來。

除非抽絲剝繭,追根究底。

方才會覺察到最底端的幽暗。

莫驚春的那句“有”隻讓公冶啟的眼神似箭,根根紮透著眼前的瘦削夫子。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濃烈到了宛如熾火的地步。

豁然起身,他幾步靠近莫驚春,近得幾乎能夠聞到彼此的氣息,“夫子?”

莫驚春雙手交叉,硬是在這狹窄的距離行了大禮,“殿下,還請小心張家。”

這話一出,莫驚春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一腳踏進了皇室紛爭,奪嫡之亂,可他卻不得不如此。

誰不怕死?

可偏生前有精怪,後有太子,即便莫驚春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可一旦太子出事,焉有他在?

莫家,絕不可因他受到牽連。

那太子,也絕不可以出事!

公冶啟眼底煞氣一閃而過,戾目幽幽望著莫驚春,“夫子這是何意?”

莫驚春語氣艱澀地說道:“太子和張家的矛盾……由來已久,即便是在當下,也看不出和緩。不是張家不願意修複與殿下的關係,而是殿下惡了張家。”張家為何如此不討太子歡喜?太子又為何不滿張家,更有曖昧種種,若是被旁人知曉,對症下藥,都會害了命去。

莫驚春心知如此,卻不得不說。

公冶啟沉默後退一步,打量著莫驚春,“……夫子當真不怕死?”除了方才一瞬的情緒被莫驚春捕捉到外,此刻站在身前的青年就是完美的太子,他溫柔笑著,笑意卻沒到眼底。

莫驚春悵然搖了搖頭,“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就在如此緊張嚴肅的時刻,公冶啟驀然說道:“如果夫子給孤摸摸尾巴,孤便信。”

莫驚春:“……”他一言難儘地看著太子。

“殿下,您想摸阿雪?”

“阿雪是誰?”

“那日殿下摸的兔子。”

公冶啟:“孤要摸的是你的尾巴,同彆人又有什麼乾係?”他說得輕描淡寫,於莫驚春卻是石破天驚!

他的心頭狂跳,語氣卻是尋常。

“殿下說笑了,臣是人,卻不是精怪,怎麼會有尾巴呢?”

公冶啟讚同地頷首,微笑著說道:“確實,夫子是人,又怎麼會長著尾巴呢?”他慢悠悠地踱步再進,幾乎與莫驚春並肩而立,“可孤思來想去,難道那日真的隻是孤之臆想不成?”

莫驚春藏在袖子裡的手指顫了顫,蕭瑟著摳住袖口。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檢查一番。可若是查不到,那殿下可莫怪臣在禦前告上一狀。”

他垂眉平靜地說道。

公冶啟低低笑了,“夫子,夫子……”

他連著兩句喚著莫驚春,像是覺得有趣,又像是咀嚼著這本該敬畏的尊稱,“夫子是如何做到前腳還在為孤推心置腹,後腳又當著孤的麵說要去告狀的?”

莫驚春:“殿下為君,我為臣,自該為君上謀算。可殿下若是折辱臣,臣總該有些反應。”

公冶啟:“便是告禦狀?”

莫驚春:“便是告禦狀。”

公冶啟:“可是父皇若是偏袒孤呢?”

莫驚春:“至少陛下會知道,便會教導、約束殿下。”

公冶啟沉默了一瞬,“到了此時此刻,你還沒忘記你這太傅的職責?”他說這話時,表情就吃了什麼酸澀的東西倒了牙,臉色異常古怪。

莫驚春坦然地說道:“那是自然,臣無法教導好殿下,那總該將疏漏之處呈現給能教導好殿下的人。”

公冶啟想扒開莫驚春的皮看看他的裡麵究竟是怎麼長。

當他這般想的時候,那不僅是想。

古怪扭曲的視線一掃而過,在莫驚春的身上短暫停留,卻猛地激起了莫驚春潛伏在表皮下的警戒。

他雖為文臣,可他父親兄長都是武將,莫大將軍是上過戰場殺敵,砍了無數敵首的人,他身上的殺氣之重,一旦毫不留情便是極大的威嚇恐懼。

幾乎成片的恐慌在年少時幾乎壓垮了莫驚春,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能在那樣刺骨的寒意裡淡然自若。

父親收放自如的殺意,成了他和莫廣生的磨礪。

此時此刻,莫驚春便覺察到了太子打量視線裡蘊含的趣味,以及這趣味下蟄伏的嗜血。那古怪的欲|望淺淺鋪在眼底,更流在血脈裡。

一時間,他先前勸說的話再度浮上莫驚春的心頭。

“警惕張家”這般話之所以會出口,乃是因為……莫驚春懷疑,當年圍場裡,其實不止一場陰謀。

至少是兩場。

刺殺皇帝的凶手,以及有人試圖謀害太子!

太子會出現在圍場深處,絕不會是意外,尤其是那時候太子身上的衣裳有意換做了粗布,還有來接走太子的人……應該是皇帝的人。

一副不完整的拚圖就這麼被莫驚春湊了起來。

十一年前,在亂徒試圖刺殺永寧帝時,另外一場陰謀也悄然鋪開。太子遭到了暗算,皇帝留下的人手不足,為了躲避營地的暗殺,他們給太子換了衣裳帶進了圍場深處。

追殺的人讓看護的人手逐漸減少,以至於最後一個護衛也為了引走殺手而離開。

所以莫驚春引走黑熊時,才會撞到孤身一人的小太子。

隻是這位太子卻是個小瘋子,在見血後居然不繼續躲著,反而將其視作一場血腥的殺戮。

莫驚春懷疑當年這一出,裡麵有張家的插手。

不,或許不止是插手,再更深一步!

這懷疑,其實早就有,可是在袁鶴鳴酒後失言時達到了巔峰。

皇後落胎的那個孩子……是男孩。

有些老於成算的醫科聖手能提前辨出胎兒男女,太醫院要有這樣的人也不奇怪。

如果太子出了事,可皇後還有後手,便可安然無恙接過這份動蕩。

張家的囂張跋扈並非一日兩日,早些年間,莫驚春常聽聞他們家中奴仆都敢在鬨市縱馬傷人,更有無數無狀之舉,隻是礙於皇後一直壓下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後改(00:31補了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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