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1 / 2)

莫驚春直到莫府門前,都沒有說話。

在跳下馬車後,他回身看著坐在車內的正始帝,沉默了片刻,突然伸出手,“陛下,不下來嗎?”

原本打算再賴賴,等到夫子說話之後,就打算離開的皇帝,突然愣在當場。

他看著莫驚春的模樣,就仿佛不可思議的奇跡,又像是經年不開的花朵,突然綻放了第一朵嬌嫩的紅蕊。

正始帝久久不說話。

這讓莫驚春有些狐疑,仿佛他剛才所說的話,哪裡出了問題。

可他依舊站在那裡。

那坦然鎮定的模樣,仿佛是在告訴陛下,您方才所聽到的那句話,沒有一個偏差,那確確實實就是莫驚春所說的話。

正始帝驀然笑了。

他的眼底仿若有一團光火,“您知道,此刻邀請寡人跟著您一起下車,會給您帶來什麼麻杆嗎?”

莫驚春的嗓音聽起來似乎有少許輕/顫,可實際上,卻有簡單而平靜,“臣想在自己家中邀請誰,難道還需要旁人同意嗎?”

正始帝彎腰下了車,身上還穿著冕服,隻是冠冕換做了普通的冠帽,顯得低調了些。可他本身,便是不可能甘於平淡的存在,隻消看上公冶啟一眼,便知道,他天然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正始帝堂而皇之地入了莫府。

徐素梅收到消息的時候,跟在她身旁看賬本的桃娘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了幾句。徐素梅坐得近,即便桃娘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勉強聽了個清楚,差點忍不住笑了起來。

桃娘說:“撒嬌精。”

也不知道是在說哪個?

徐素梅想了想,雖然出於禮節,陛下蒞臨莫府,他們闔府上下,本該去叩拜才是。可是前院到現在都還沒有傳回來消息,如果這是莫驚春的看法,那徐素梅也不想冒然去叨擾他們兩人。

她吩咐廚房要好生準備,而桃娘攥緊了賬本,也是一動不動。

在想法轉變過來後,桃娘當然不想去摻和阿耶和正始帝的事情,她還是有些害怕正始帝,尤其是那一日的談話結束後。

而墨香院,其他的下人多是已經被遣散出去,隻留了幾個老人在院子內。

正始帝袖手站在院子中,借著夕陽西下的昏暗光芒,看著那些擺放在窗台外的植株,笑著說道:“沒想到夫子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他每次來墨香院都是來去匆匆,多在半夜,即便有在白日離開的時候,可基本上都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庭院中的景物。說起來,這麼多年過去,獨獨這一回,怕是莫驚春心情甘願地邀請帝王入莫府。

莫驚春笑道:“名義上說著是臣在侍弄,其實多虧了花匠,臣倒是沒什麼功勞。”他彎腰撫弄著植株嬌嫩的花瓣,忽而想起了什麼,笑意更濃。

“還沒說,多虧了陛下當年送來的那一堆小動物,如今可是單獨開辟了個園子,將它們都放了進去。”莫驚春無奈歎息了聲,當初陛下送來的小動物實在是多,不管是多稀罕可愛的小東西,再數量變多了後,單靠著一二個人,當然是無法飼養的。偏偏莫沅澤特彆喜歡這些軟綿綿的小生物,最終徐素梅還是依了他,特特拿了個偏遠些的園子,將那些貓貓狗狗,小兔子或者烏龜王八都放了進去。

正始帝背著手看著莫驚春淡笑的模樣,忽而說道:“阿雪還活著嗎?”

莫驚春的手指顫了一下。

阿雪。

雖然有過那麼多隻兔子,但是莫沅澤最在乎的,當然還是他得到的第一隻可愛的小動物。那就是阿雪。

莫驚春抿著唇,“阿雪當然還活著。”

他直起身,“陛下想去看看?”

正始帝揚眉,笑著說道:“為何不去?”

莫驚春好笑地搖了搖頭,還是親自帶著陛下過去。兩人並肩而走,穿行過庭院時,不少還不知道這事的下人看了和自家主人並肩而行的男人,驚訝地嘴巴都合不上。他們未必知道這個人是誰,可是他們知道玄色是皇室的色彩,那華貴奢靡的服飾穿戴在那矜貴倨傲的男子身上,便愈發顯得冷傲高貴。

他們不自覺地想要退讓開,不敢直視那位。

莫驚春緩步而走,帶著正始帝拐入了一處偏遠的園子,隔得老遠,就能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響,但走得近了,就又變得安靜了起來。

莫驚春對陛下說道:“剛才叫的是射日,他非常警惕,對陌生人都非常反感,方才他想必是聽出了腳步的不熟悉。”這裡生活的各色生物,其實大多數都是當初正始帝送來的,但東西是他送的,可未必是他挑選的,故而莫驚春也就多解釋了幾句。

正始帝卻笑,“他是認出了寡人,才不叫的。”

莫驚春聞言,驚訝地抬頭看著正始帝。

為著陛下的言下之意。

正始帝緩緩說道:“怎麼?難道在夫子的心中,寡人會親自給您挑選禮物,是什麼值得好奇的事情嗎?”

莫驚春抿住嘴,沉默了半晌,方才說道:“如果是現在,臣自然不會懷疑您的心意。隻是……當年,”他說得有些遲緩,“我們的關係,其實不太好。”

如果用“不太好”來形容他們當時的關係,那可真是太美化了。

正始帝知道莫驚春就是這樣的人,笑吟吟地撕破了偽裝的表象,搖著頭說道:“您應當說,寡人當初就是一個令人憎惡,強硬又無法斷然回絕的惡人。”他坦然地攤開手,“因我便是這樣的惡劣。”

莫驚春捏了捏眉心,無奈地說道:“既知道如此,您就舊事勿重提。”他再是好性,卻也沒有在回想起從前的悲慘遭遇時,還會坦然接受。

時至今日,莫驚春依舊覺得,他對正始帝的情感異常複雜,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愛憎糾纏在一處,再也無法分開。

“汪汪汪——”

“汪嗚——”

截然不同的兩種叫聲。

正始帝麵不改色地轉移了話題,“這隻就是貪月了吧?”

莫驚春神色古怪地看向正始帝,“您不會連這種消息都收集吧?”射日和貪月,這兩個名字都是到了莫府後,莫沅澤給取的。

小小年紀,就有偉大的願景。

可是這樣的小事,莫驚春原本以為,不至於傳到正始帝的耳中。

正始帝:“在夫子身旁,沒有一樁事情是小事。”他的手指冰涼,緩慢地勾住了莫驚春溫熱的尾指,不著痕跡地晃了晃,“您接連幾次出事時,難道身旁就無人戒備嗎?可即便如此,總有荒誕事,對不?”

總會有意外。

被庇護得水泄不通,仍然還是會有意外。

沒有任何一點是可以疏忽的。

莫驚春的嘴唇顫抖了幾下,緩緩移開了視線,看著園子門口,“您不是想看阿雪嗎?還是快些去吧,待會天色晚了些,想要將他們辨認出來,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他匆匆往前走。

卻沒有收回那隻被勾住的手。

於是,兩人的衣袖勾勾纏纏到了一處,挨得緊密,沒有半點可以分離的地方。

侍弄園子的人,是一個叫董悅的中年人,他猝不及防看著莫驚春帶著一個看著就不會涉足此地的男人過來,嚇得從板凳上跳了起來,搓著手說道:“您,您這麼親自過來了?這位是?”

莫驚春淡淡說道:“這是陛下。”

撲通——

董悅膝蓋一軟,猛地就給跪下了。

莫驚春一頓,這雖是合理之事,但也讓他想起了剛才一路過來,許是有些緊張,居然都忘記了要讓家中下人跪下行禮的事情。他下意識看了眼正始帝,卻看到陛下正好奇地看著一隻悄無聲息撲過來的狗,他通身雪白,看著就像是一團雪白的大棉花,正好奇地繞著正始帝跑了幾圈,“汪嗚——”

叫得甜膩的就是他。

另外一隻正紋絲不動地坐在剛才董悅跳起來的地方,昂首挺胸,看著異常凶猛,卻是純黑的大姑娘。

正始帝將董悅叫了起來,指了指黑狗,“她在守著什麼?”

董悅囁嚅地說道:“昨兒,蠶花生下了一窩小崽子,她正替著蠶花在守著崽崽。”

莫驚春知道,蠶花是一隻狸奴。

蠶花性子嬌懶,時常會趴在射日的背上睡覺,隻是沒想到他們的關係已經好到這個地步,生產後的母獸,居然會容許射日替她守護幼崽,就連董悅坐著的地方,都離著搭建的窩有著一段距離。

正始帝逗弄了幾下貪月,看來這條聰明的狗,怕還是記得他。

不過陛下來這裡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看狗的,莫驚春看著陛下執意要看阿雪,隻得帶著他往裡麵走。再近一些,被隔開了貓狗的位置,正有一處被精心修繕過的草地,在上麵散亂堆著好幾團白棉花,定睛一看,一隻隻都是兔子。

顏色或許有些不一,但動動嘴巴,慢吞吞啃著草的樣子,卻是一般無二。

莫驚春看了片刻,跨過被豎起來的圍欄,從其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來一隻雪白的兔子,她可比彆的兔子大了一圈,正顯露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似乎壓根不在乎自己被抱起來,三瓣嘴兒還在不斷地動彈,像是以吃為天。

正始帝神色奇怪地盯著這隻趴在莫驚春懷裡的兔子,伸手去戳阿雪的兔尾巴。

兔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又戳了下。

雪白的兔尾巴顫了顫,然後不耐煩地甩了甩。

正始帝索性上手,將這一小團看著短小的尾巴給拖了出來,盯著看了一會,然後才慢吞吞地撒開手。

捂著嘴巴,不知在思忖著什麼。

經過陛下剛才的騷擾,阿雪看起來有些躁動,不複剛才的安定。

莫驚春見陛下不打算再看,就打算放開阿雪,讓她自行活動,可惜的是,陛下阻止了他的動作,突然跨步走到莫驚春的跟前,炯炯有神地盯著莫驚春,“夫子,再來一次。”

莫驚春茫然地看著正始帝,不知他在說什麼。

再來什麼?

正始帝嚴肅正經地說道:“兔尾巴。”

莫驚春:“……”

他非常大不敬地翻了個白眼。

這對他來說,可是非常失禮的事情啦。

莫驚春抱著阿雪乾巴巴地說道:“如果您很想念兔尾巴的話,那臣覺得,阿雪的尾巴也很好。”

正始帝大聲地說道:“幾年前,寡人就說過,阿雪的手感,可完全比不上您……”他的話還沒說完,莫驚春急得幾步上前,抬手捂住陛下的嘴巴。

又因著他的動作急促,阿雪趁機從莫驚春的懷裡掙脫了出來,完美地蹦躂到了草地上,然後恢複了從容鎮定的模樣,甚至開始洗耳朵。

莫驚春悚然地發現陛下的眼神往下一看,定住了,然後又慢吞吞地移了回來,很顯然的,在莫驚春的頭頂徘徊了片刻。

莫驚春心一狠,咬牙說道:“您彆想了,那是絕無可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