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撲朔(入v三合一)(1 / 2)

帳中香 花間酒 20600 字 7個月前

燕檀像是被攫住了呼吸一般,腦中一片昏沉。她逃避地向後退了幾步,牽動了腳踝上的傷,不由得將嘴唇咬得發白?。

她就那樣看著他的臉,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心口處傳來一陣劇痛,令她的臉瞬間失去血色。

即使?心中再?不願相信也無法否認,眼前這位俊美無儔的異族青年?,就是她曾出於可憐從一群無賴手中救下的、曾與她一起?擠在破廟屋簷下避雪的安歸。

他的身量比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要頎長?挺拔,也許是偽裝時用了縮骨之?術,令她誤以為他是個孱弱年?幼的少年?,從而?心生?憐憫,放下警惕。

但那雙瀲灩無雙的碧色眸子,還有幾乎未曾偽裝過的熟悉容貌,令燕檀根本無法欺騙自己?。

終於知道為何除夕夜她將狐狸麵具覆在他臉上時,會有那種合宜的錯覺。

因為根本便不是錯覺,那雙眼睛本來便該如此狡黠陰沉,像一隻狡詐的狐狸,隻不過現在才在她麵前卸下偽裝而?已。

可是……那也是她做好?事?情失敗便身死異國深宮的準備後,依然放心不下的少年?。

多麼可笑,她在自投羅網之?前,還替他留好?了後路。若是他向裴世?矩報上她的名字,裴世?矩就會明白?他是她托付給自己?的人,帶他去趙國,令他衣食無憂,再?也不用因為一雙天生?碧眸受彆人欺侮。

她還曾為食言丟下他而?感到內疚。

“安歸,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那傻兮兮的紅了眼圈的少女猶在眼前。她是怕他發現自己?被丟下時不堪痛苦才說了那樣的話,此刻看來,多麼像一場笑話。

她以為的異國他鄉相依為命,她以為的馴順溫暖的少年?,其實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燕檀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理智將腦海中的無數碎片串聯起?來。

她一路來到樓蘭,將所有與華陽公?主這一身份有關的東西都已銷毀,沙漠中亦掘出了華陽公?主的屍身。若非是這般費儘心機潛伏在自己?身邊,二?王子怎會知道華陽公?主仍活在世?上?

若非是她將玉牌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向他親口說出

,二?王子又怎會知道那是指認匈奴真凶最重要的證據?

若非她與他相依為命共度了數月,所有行蹤皆被他了如指掌,二?王子又怎會知道她已經漸漸觸及真相,乃至於需要將她囚禁起?來甚至滅口……

而?在提及身世?時,安歸也曾說,年?幼的時候父母把?他賣給了匈奴人做奴仆。她從來都未曾將此與樓蘭二?王子曾在匈奴為質子的事?情聯係起?來。

事?情早就露出了端倪,可她一直一廂情願地相信,這才把?自己?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她從無賴手中救下那個外表如小鹿一般純淨的少年?時,就已經走入了最大的圈套之?中。

布下圈套的人一直在身側,麵帶微笑地看著她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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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歸站在幾步之?外,看那小公?主臉色血色儘失,滿目痛楚的模樣,隻覺得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

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即便是十年?前失去一切,在匈奴受儘屈辱時也沒有體會過。他一向不以良善之?人自居,於這世?間萬事?萬物總是冷眼旁觀,雖總是麵帶笑意?的模樣,卻沒有任何柔軟的心腸。

莫說是他人,哪怕是自己?遭受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痛楚,他內心也絕無哀戚。

在此之?前,他猶如一頭困獸,若是在絕境中露出半點馴順和軟弱,都是為了藏匿凶惡的獠牙,以期致命一擊。

可是,看到燕檀這般模樣,她甚至沒有流淚,就讓安歸體會到了哀戚的滋味。

他開始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有了柔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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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人注意?到的地方,安歸攥緊了袖中的手,而?後又倏爾鬆開。

仿佛是為了克製自己?坦露真相、上前去擁抱那單薄少女的衝動一般,他在鬆開攥緊的手時,眼中的情緒重新變得難以捉摸、無懈可擊。

他不能這樣做。

還是為了那個卑劣至極的理由,他想她活下去,即使?她會與他反目成仇、痛苦萬分。

他一開始就做錯了事?情,可卻沒想過要改變自己?的目的。

所以,現下也隻能一直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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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深吸幾口氣,慢慢努力找回自己?的思緒。

元孟察覺到她的異樣,轉過身來,關切地將她扶住

,攬在懷中:“枕枕,你怎麼了?”

燕檀的心緒已被逼入絕境,不由得怒極反笑,揚起?嫣然的笑臉:“二?殿下說笑了。我與二?殿下素昧平生?,怎會吃驚於見到您呢?”

她轉頭看向裴世?矩道:“世?矩,我倒覺得,和親一事?可以同?查清案情同?時進行。我與大殿下成婚,應也更有益於趙國與樓蘭精誠合作,一同?抓住真凶。”

元孟的唇邊染上不易察覺的笑意?,轉頭回望裴世?矩。

裴世?矩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連他自己?都尚未清楚原因,便出言反對道:“公?主殿下,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兩個時辰前去客館向自己?進獻香露的衣衫襤褸的少年?竟是樓蘭國小王子偽裝,這件事?本就足夠匪夷所思。而?他太?過了解燕檀,隻消看到她一個眼神,就知道她曾與這位小王子有過接觸,並且恐怕是在不明對方身份的情況下。

他騙了她麼?

裴世?矩皺了皺眉頭。

那少年?去而?複返、在大雨中的決絕模樣令裴世?矩有些不能釋懷。裴世?矩一時間無法辨明他的目的,但卻直覺若是少年?想要害人,絕不會在他麵前露出那樣的神情。

“自然不妥。”

殿中忽而?響起?安歸戲謔嘲諷的聲音。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上前幾步,逼近燕檀,勾了勾唇角:“難道王兄和安西侯都忘了麼?早在一月之?前,我樓蘭的士兵就在白?龍堆外掘出了華陽公?主的屍體。”

“那屍體被送還趙國國都,經由檢驗後葬入了皇陵,便說明那才是真正的華陽公?主。”他微微彎下身來,眯著眼睛看向燕檀,“那她是什麼人?”

燕檀隻覺得氣血上湧,滿腹的委屈和悔恨就要擊潰自己?的理智。

他在她身邊偽裝那麼久,若非知道她便是真正的華陽公?主,又何必那樣委曲求全?明知她是真正的華陽,卻又在此陷害她是不明身份的偽裝者,當真是智謀過人,難道是非要置她於死地嗎?

燕檀攥緊了拳頭,朝安歸笑了笑:“那屍體自然是他人偽裝。我聽聞西域便有種散樂藝人精通幻術,精通易容偽裝之?人亦多如牛毛,能夠易容成華陽公?主的樣子,

有什麼稀奇?”

安歸不依不饒,眼中帶著嘲諷之?意?:“扮成屍體?這番說辭著實新鮮有趣。且不論費儘心機扮成一具屍體有何意?義,你既自稱是真正的華陽公?主,可拿得出什麼證據來麼?”

此一問正中燕檀下懷,她轉頭看向了裴世?矩。

好?在她提前送出了那支名叫刹那的檀香香露,為的便是裴世?矩能出麵替她證明她的身份。本是想作和親之?用,卻沒想到這時更為恰到好?處。

然而?令她未曾想到的是,裴世?矩避開了她的目光,向元孟點頭道:“此女的確來曆可疑,如今我們尚無證據證明她即是真正的公?主……也無證據證明她是偽裝。冒然再?議和親尚有不妥之?處,還請大王子殿下斟酌再?三。”

燕檀的心驀然一墜。

她怎就忘了,那瓶香露,是她托安歸送去裴世?矩那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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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內的爐火燃燒得旺盛,火焰跳動著,木柴發出嗶剝聲,分明溫暖如春,燕檀卻隻覺得如墜冰窟。

她沒有想到他這樣狠心,要步步緊逼,連她最後一絲希望都要抹滅,圖謀她的國家。

燕檀的眼前模糊了一瞬,但又想到自己?當初決心前來王宮時的心境,竟奇跡般地將心底的委屈壓了下去,重新理順了紛亂的思緒。

她向來是個不容易認命的人,當即向裴世?矩道:“我願以任何方式證明我的身份。”

裴世?矩看向她的目光中毫無溫度,冷漠得令人心驚:“即便如此,恐怕我也需稟報我國皇帝陛下,請宮中派人去再?次查驗那具屍體。”

言下之?意?,即便她說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眼下他也不會立即承認她。

可是,燕檀從小長?在宮外,唯一貼身伺候的侍女早就死在大漠,即便是宮中人,在那屍體同?她的容貌這般相像的情況下,也無法真正判彆那具屍體是否真正是華陽公?主。

想來趙國草草認下屍體收葬,也是因為如此。

如今她在趙國唯一的親故就是裴世?矩,可他也不相信她了。

元孟垂眸略一沉吟:“安西侯與王弟言之?有理。”

他轉過頭來,朝燕檀溫柔一笑:“你莫要害怕,我自然是願意?相信你的。

但如今恐怕唯有此案了結,才能夠替你證明身份了。”

說罷,他上前一步,擋住了安歸看向燕檀的視線,將她護在身後:“既然如今也並無證據證明這位姑娘不是華陽公?主,那麼便將她暫時留在王宮中,我會派人好?生?照顧。待到使?團遇刺水落石出後,再?請諸位來商議如何處置,這樣可好??”

裴世?矩不易察覺地、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燕檀,後者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安歸卻眸色深沉,與元孟對視道:“王兄,這名女子來曆可疑、目的不明,若就這樣放在你身邊,實在是令人擔憂她是否會對你不利。近來父王身體有恙,樓蘭一應政務全賴王兄主持,若是王兄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好??”

他越過元孟,看向他身後那眼圈發紅的小公?主,悠然道:“王宮北麵有一處廢棄的彆苑,雖不如中宮奢華,但也不算虧待。不如就將她安置在那裡,派人好?生?把?守。這樣我便不必時時憂心王兄的安全了。”

一股恐懼襲上燕檀的心頭。

尚且在王宮大殿之?中,他就如此針對於她,生?怕趙國與樓蘭又議和親,令自己?的算計落空。誰知到了那偏僻廢棄的彆苑,她會不會立即慘遭他的殺手。

若是元孟一時鬆動,同?意?了將她安置在那裡,恐怕她根本不會有再?見元孟和裴世?矩、為自己?辯駁的機會,就會變成一具真正的屍體。

眼下是唯一的機會了。

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拽住元孟的衣袖,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哀求道:“我不要去廢棄彆苑,求求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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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看著安歸,眼神中略過一絲陰沉。

金發青年?的目光在燕檀牽著元孟衣角的手上滯留了一瞬,而?後移開。

他仿若未察覺元孟的不悅一般,轉過頭看向燕檀,露出無辜的笑容:“你不必憂心我對你不利。我既已認定你並非華陽公?主,自然沒有必要在安西侯還在此地時加害於一個於我而?言無足輕重的中原女子,為自己?徒惹一身麻煩。”

燕檀恨恨地看著他,即便已然對他失望透頂,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心卻還是在聽聞他那一句“於我而?言無足輕重的中原女子”時

微微刺痛。

想來也不過如此,若非無足輕重,他怎麼會這樣將她逼入絕境。

而?他這番話細細捉摸更是令她膽寒萬分。他說是因篤定她並不是華陽,才不屑於對她下手。那麼若她是真的華陽……

燕檀隻覺得後脊竄上一股寒意?。

她下意?識地看向安歸,隻見他亦望向她,那雙往日溫柔馴順的眼中滿是不加掩飾的不屑。

燕檀不由得有些動搖。也許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就是真的華陽,許是把?她當成了公?主隊伍中的侍女,或是其他有著不可告人使?命之?人。

畢竟即便朝夕相處,她也從未對他吐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反倒說過,自己?在趙國過得並不好?。

而?樓蘭求娶的卻是趙國名義上所出的嫡公?主,在常人眼中最為風光高貴的女子。

燕檀想著,竟是暗暗鬆了口氣,錯過了金發青年?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

所幸,她聽懂了他話中的警示。

元孟表情未變,溫文?一笑:“那就如王弟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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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被侍女攙扶著步出大殿,坐上車輦向那座彆苑而?去。

裴世?矩駐足在殿外,望著車輦離去的方向,默然而?立許久。

安歸亦從殿中告辭,走出殿外便見到這樣一副景象,不由得心中微微不悅,走到裴世?矩身邊,擋住了他的視線。

這中原來的小書生?還算聰明,但也並不意?味著安歸就會因此而?心生?好?感,願意?瞧見他和燕檀情意?綿綿。

裴世?矩淡淡地收回目光,順著殿前長?長?的石階向下,待到幾乎要走完這一段石階時,才低低地開口:“你還欠我解釋,安歸殿下。”

方才在殿中,他選擇與這位高深莫測的小王子一道刻意?否認燕檀的身份,是因為他也對於沙漠中所發生?的事?,和那具宣稱被是華陽公?主、葬入皇陵的屍身有所懷疑。

但他也同?樣不可全然相信這樣一個行事?詭秘、性格古怪的異族王子。

“樓蘭地處西域要衝之?地,百年?來維持著匈奴與中原各國的平衡。”安歸悠然地笑了笑,“大家都對此心知肚明。那麼想必安西侯也知道,正因如此,在樓蘭王廷之?中,有人心向趙國,

也有人心向匈奴。”

他微微側過身來,瀲灩的碧眸在陽光下閃過狡黠的光芒。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他停在此處,意?味深長?地道,“樓蘭王廷之?中,也並非隻有我一人懂得這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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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苑位於王宮北部,幽深僻靜,少有人至,昔日裡奢華秀美的樓閣也蒙上了一層寂靜寥落之?意?。庭院中種著許多菩提樹和娑羅樹,古木參天、枝葉葳蕤,投下片片清蔭。

燕檀被侍女攙扶著踏上青石板地麵,發現不僅樹木修剪合宜,地麵也並無雜草塵土,看上去即便廢棄,仍時不時會有人悉心打理。

幾名隨她一同?被派來彆苑的侍女和侍衛著手替她收拾寢殿,而?負責統管這些下人的則是一名二?十歲上下的管事?侍女,名喚薩耶。

薩耶向燕檀熱情地提議道:“晚膳和寢殿還需片刻才能備好?,不如由我伺候姑娘先行沐浴一番,消解消解這一天的倦意?。”

燕檀今早還在安歸宮中,一天之?內出逃輾轉於好?幾處地方,又經過方才在中宮殿中的一番對峙,早就疲憊不堪,當即點頭應允。

薩耶將浴湯舀入紗簾後的大浴桶之?中,試好?了溫度,又躬身向浴湯中加了些什麼東西,這才上前來侍候燕檀脫去衣物。

燕檀問道:“你方才又向浴湯中添了什麼?”

薩耶一愣,旋即答道:“回姑娘,是匈奴的薔薇水,在樓蘭宮妃之?中很是盛行。”

燕檀從自己?的衣裳裡摸出一支小瓶子,揭開瓶塞將其中的香露倒入浴湯,淡淡道:“我不喜歡薔薇水。”

薩耶連連認罪,欲要喚人進來替她將浴湯全部換掉,燕檀搖了搖頭,踩在杌凳上踏入浴桶之?中。

其實她是不喜歡匈奴!薔薇水是無辜的。

浴桶之?中熱氣蒸騰,水溫卻正好?,將全身肌膚熨帖得十分舒服。燕檀坐在浴桶中,薩耶站在她身後,將她的頭發撩到胸前,而?後替她輕輕擦拭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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