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1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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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頭,玉姣與帥一帆也已經分出了勝負。

帥一帆的劍傷不到玉姣,但玉姣的指甲一旦觸到帥一帆,帥一帆卻立刻要被撕開,玉姣不管不顧,根本就是迎著劍上的,且玉姣身為鮫人,體力比一個八旬老者當然要好。

玉姣已然占儘了優勢!

這樣的情況之下,勝負本就隻是時間關係罷了,帥一帆雖然是一個絕世的劍客,但是對於一個這樣的怪物,難道還有絲毫的勝算不成?

玉姣一旦動手,就要殺人,凶性十足,楚留香忙衝天掠起,掠到了她的跟前,攔住了她,勸她不要殺死帥一帆。

楚留香的話,玉姣卻是肯聽上一聽的。

這也算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殊榮吧。

楚留香道:“玉姣,他不過受人所托,堂堂正正與你我決鬥罷了,既然勝負已分,沒有必要要他的性命。”

玉姣聞言,便收了手。

因為在海裡,她的手下敗將都被她扯得吃了,無一例外,所以她隻是順手為之罷了,不過人類都不是很好吃,玉姣前一陣子吃了一口那漁家漢子,給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再不想吃除了楚留香之外的人了。

所以也不是必須得殺人,她對單純的殺戮一點興趣都沒有。

玉姣就乖巧地點點頭,然後收手了。

帥一帆則茫然立著,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會輸、能輸。

半晌,他忽說了三句“很好”,隨即,他伴隨半生的寶劍,便已落入了劍池之中,池麵之上,濺起小小的水花,這柄世間罕見的寶劍,就這樣消失在了人世之間,永遠的沉在了寒潭的深處。

這樣天下聞名的劍客,本就不能敗,敗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比死還要難受,然而玉姣又非尋常人,一個人類敗給一隻妖怪,實在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事情。

楚留香長歎一口氣,正欲出言,帥一帆卻已轉身遠去了。

柳無眉的聲音忽然又幽幽地傳來:“原本以為,是楚香帥難以對付,卻沒想到……沒想到……”

玉姣一回頭,就看見了柳無眉。

柳無眉的身邊,還立著一個青年男子,這青年男子麵容英俊,十分的斯文秀氣,他與柳無眉挨得很近,顯然是極為親密的關係。

楚留香微笑道:“李玉函李少莊主。”

李玉函長歎一聲,向楚留香作了一揖,又轉向玉姣,作了一揖。

玉姣卻沒有任何反應,這男子雖麵容英俊,卻實在是有點令她討厭。

李玉函道:“香帥來訪,玉函有失遠迎。”

楚留香道:“無妨無妨,少莊主雖未曾迎接,我二人卻有帥老前輩迎接,這已很是足夠了,隻是不知二位還準備讓誰來迎接呢?”

他的語氣雖然很溫和、很有力,話中卻是有話的。

李玉函臉色變了又變,柳無眉卻輕輕地握著了他的手。

李玉函道:“是我鬼迷心竅,隻是此事卻與無眉無關。香帥要殺要剮,還請悉聽尊便。”

他這話說完,倒是一點兒都不隱瞞,將蝙蝠島之事悉數說來,其中的彎彎繞繞,果然與楚留香猜測的一點不差。

柳無眉聽了這話,登時色變,忙搶著道:“楚香帥,蝙蝠島的消息是我告訴玉函的,找蝙蝠島要的人,也是我去張羅,此事因我而起,與玉函卻是毫無關係的,香帥若是要出氣,請找我吧!我柳無眉一人做事一人當。”

李玉函的臉色也變了,他斷然道:“無眉!不要胡說!”

柳無眉戚戚然看了李玉函一眼,道:“為我這病,你實在已付出太多,李家隻有你一個兒子,你縱然愛我,可難道連你爹、你娘、你們擁翠山莊都不顧了麼?”

李玉函的臉色霎時就慘白起來。

這夫婦二人,竟是在楚留香麵前搶著尋死起來,他們你搶我、我搶你,真是恨不得立刻死去一般。

楚留香看著這一出好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這夫婦二人之間的情誼,不可謂不深,可若是玉姣剛剛沒展現出她超常的能力,這二人難道會站出來,在這裡你搶我搶著要為此事謝罪麼?

自然是不會的。

他們本以為,隻要殺死了楚留香,就可以將玉姣擄來,送到那蝙蝠島去,可沒想到,這看似好欺負的異域美人,才是最可怕的那一個,楚留香性格溫和有禮,而這名叫玉姣的小美人,若沒了楚留香桎梏,恐怕登時就要化作凶獸,先把這擁翠山莊屠了乾淨了,李玉函和柳無眉還想把她送到蝙蝠島去,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正因為不可能,他們此時此刻才一定要出現。

楚留香的俠義,乃是江湖人儘皆知的,他的心軟、也是江湖人儘皆知的。

這二人想要利用他們,才來這裡上演一出苦情劇。

楚留香不由覺得有一絲好笑,他心道:楚留香啊楚留香,你看看你,都傳出去些什麼名聲?

玉姣卻不吃這一套,她很安靜地看完了李玉函與柳無眉的這場大戲,忽冷不丁地道:“你們既然都想死,那一起死就是了,何必要搶?”

李玉函:“…………”

柳無眉:“…………”

楚留香:“噗嗤。”

李玉函夫婦的臉都綠了。

玉姣那雙漠然的、透明如玻璃似的藍色眼睛,就從李玉函和柳無眉的臉上掃過。

刹那之間,這二人的脊背之上,都好似有一種密密麻麻的恐懼慢慢的升起,這恐懼化作了寒氣,簡直令他們遍體生寒,這美麗的人形生物……她的眼中當真沒有一絲同情、有的隻有疑惑,還有一種打量貨物一般的眼神。

不……也不能說是打量貨物,她隻是在打量死物,打量一種她隨時隨地都能處置了的東西的眼神,那是天真無邪的上位者的眼神。

她竟好似一個公主一樣,看待任何東西都好似可以隨意處置一樣,唯有在看楚留香的時候,她的雙眼亮晶晶的。

柳無眉是女人,她當然最熟悉女人的這種眼神。

這是一種懵懂的愛意,柳無眉也曾是少女,自然能一眼看透。

而柳無眉並看不透楚留香,他這雙多情的眼睛,或許就是因為看著每一個女人的時候,眼波都那樣的動人,所以才能俘獲那麼多美人的芳心。可他那種事無巨細的關心,在玉姣與帥一帆打鬥之時,緊緊盯著玉姣的眼神,以及那種對算計了玉姣之人的隱隱怒氣,都讓柳無眉覺得,這浪蕩的楚大少,似乎也有愛。

但最令她想不通的是,楚留香竟看不懂這玉姣的愛,閱人無數的楚留香,竟連這懵懂少女眼中的感情都看不懂。

或許這就是關心則亂。

柳無眉一個事外人,才不關心這二人之間的感情,她隻是很敏銳的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件事的關鍵,在楚留香。

於是,她忽然拔出了李玉函的長劍,橫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她的神色戚戚然,慘聲對李玉函道:“玉函!此事是你我錯了,我們千不該、萬不該做這樣的事,今日我以死謝罪,還請香帥看在李觀魚李老前輩的麵子上,放過玉函……玉函,你我來生,再做夫婦!”

說著,她竟是要自刎,李玉函臉色慘白,嘶聲喊道:“無眉!不要!”

這一著,卻真的讓楚留香相信了李玉函愛柳無眉極深,因為這樣的神情,是絕裝不出來的。

楚留香歎氣。

隻聽“鏘”的一聲,那鋒利的劍刃,就已偏離柳無眉的脖頸三寸,柳無眉的性命,也得以繼續延續。

柳無眉臉色慘白,有些怔怔地盯著楚留香。

楚留香隻歎道:“我又沒說要夫人死,夫人何必如此?”

李玉函忽然道:“好……好……!楚香帥不虧是楚香帥……多謝香帥不殺之恩,多謝玉姣姑娘不殺之恩!”

他如此說著,便要朝著楚留香與玉姣下跪,楚留香一伸手,就扶住了他,卻不想,這想相貌堂堂的世家公子,竟忽落下淚來,他低著頭,旁人見不著他的表情,那哭聲卻心碎而蕭瑟。

柳無眉也落下淚來,這夫婦二人,竟抱在一起,哭做一團。

總算已演到這一步了。

楚留香長歎一聲,道:“柳夫人身患重病?”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中原已無藥可醫她?”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唯有蝙蝠島,有救命之藥。”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蝙蝠島不要錢,要人,要的是藍眼睛黑頭發的女人。”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其實他們要的,正是我身邊這位玉姣姑娘。”

李玉函沉痛地道:“……恐怕是這樣的。”

楚留香道:“那你為什麼不請我們一起去蝙蝠島?難道這蝙蝠島你去得,我們卻去不得?”

李玉函呆住,怔怔地望著楚留香。

楚留香隻是微笑,並不多言。

柳無眉顫聲道:“這……這……楚香帥,你、你是說……”

楚留香道:“他們隻是要藍眼睛的人去蝙蝠島,卻並沒有說,這藍眼睛的女人不能自己走上島去,是不是?至於那救命之藥,你放心,我必為你找到。”

李玉函與柳無眉喜極而泣。

他們喜的是最後一句話——你放心,我必為你找到。

這句話若是換做旁人來說,尤可說是緩兵之計,但若從楚留香的嘴裡說出來,那就大不一樣。

江湖上誰人不知,楚留香重諾,隻要是他許下的諾言,那必定是一諾千金,為了一個諾言,他甚至願意自己親身負險。

楚留香不是銀子,不會人人都喜歡,可即使是最討厭他的人,也無法否認他高貴的品格。

所以李玉函與柳無眉很高興。

他們很高興,卻仍然要推辭一番,楚留香微笑著與他們玩完了一些三請三讓的把戲,李玉函這才拿出了蝙蝠島的信物,與他們分說出行的計劃,楚留香順勢又道:“我還有兩個朋友,也要去一觀究竟。”

這兩個朋友,自然就是李魚與一點紅。

李玉函倒有些猶豫,但此時此刻,主動權已並不在他的手上了。他固然可以拒絕,但卻要想一想,楚留香雖然不殺他,但是這凶惡的人性生物玉姣會不會放過他們兩了。

玉姣連個人都不是,又怎麼會在意江湖之上的事情,即使他父親李觀魚的麵子,在她麵前,也什麼都不是。

況且,李玉函對蝙蝠島,也並不是十分信任,他是為了求藥而去,卻也知道那地方藏汙納垢,危險非常,本來心裡就沒底,若能再多兩個幫手,想來也是不錯的。

於是,他便點頭答應了。

***

去蝙蝠島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楚留香的心裡,卻不知為何一直有一股不安的感覺。

這種感覺已很少出現在他身上。

李玉函忙前忙後,張羅著去蝙蝠島的事情,半個月後,眾人就坐上了一艘船,這船的主人,是海上紫鯨幫的幫主海闊天,這艘船正是前往這海上銷金窟蝙蝠島的,而這船上的乘客們,目的地自然與楚留香一行都是相同的。

是夜,船艙。

楚留香正躺在榻上。

海浪的起伏,對他來說,真是再熟悉不過,他在大海之上,就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

而玉姣更是如此,大海,是她真正的家鄉,這碧藍的波濤之下,幾乎每一寸都是屬於她的,每一種生物都要聽她的,她本可以在海洋之中自由自在的遊動,卻因為鮫人淚被人覬覦,而被迫來到岸上,受了這許多的苦。

……鮫人淚。

楚留香忽然回想起,在他們剛剛認識的時候,玉姣曾用一種非常淡然的語氣道:“我不會流淚”。

她受了這麼多的折磨,都從未流過一滴眼淚。

而那蝙蝠島呢?蝙蝠島上又有什麼?那些人究竟想出了什麼樣的法子去折磨她,得到她的眼淚呢?

玉姣正窩在榻的角落裡,不知道在玩什麼。

海闊天的船是貨船,比不得楚留香那一艘精致的小船,艙房自然也沒有那樣的講究,這艙房算不得很大很寬敞,隻有一張小小的床榻,還有一張桌子,一盞油燈。

艙房與艙房之間,也隻用一層薄薄的木板所隔開,一點紅與李魚就住在他們的隔壁,而另外一間也住的是一對陌生的男女,看樣子,應當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

一牆之隔,實在是連什麼都隔不住的。

夜晚,海上升起明月,將白日裡碧藍色的大海,照成一片深藍之色,海浪的聲音是如此的有規律,如此的動聽,而與隔壁分隔的那一片木板牆壁上,卻忽然傳來“咚”的一聲,好似是一個人被摜在了牆壁之上,一個女子痛呼了一聲,好似痛苦無限。

可巧不巧,楚留香與玉姣的榻,就在這一邊。

玉姣就抬起頭來,盯著那牆壁看。

楚留香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柔聲道:“我們去甲板上吧。”

玉姣很信任楚留香、也很依賴楚留香,通常情況之下,楚留香說的事,她都會很乖巧地點點頭的。

可是今天,她卻沒有。

她眨了眨眼睛,又搖了搖頭,對楚留香道:“你聽,他們在遊戲。”

楚留香:“…………”

楚留香歎氣道:“我知道。”

玉姣直接了當地道:“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