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1289 字 5個月前

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雨珠兒密密麻麻砸在院西那顆老樹上,樹冠華茂,幾縷雨水順著枝葉滑落,跌在底下花架花團錦簇的芍藥上,花瓣零落墜地,失了顏色,幾個丫頭急急撲過來冒雨將芍藥抱進了屋內。

慕月笙踩著夜色,踏入容山堂,他肩頭微濕,在廊蕪燈芒下,折射出一抹銀色的光亮,一如他此刻冷冽的眉峰,有些滲人。

丫頭們瞧見了,卻不敢上前替他擦拭,紛紛垂眸避在一旁。

他大步踏至堂外,守門的婆子悄悄瞥了他,見他麵色青白如冷月,不由懸心,忙掀起布簾,慕月笙微一沉吟,掀衣擺而入。

甄姑姑在廊下歎息著搖了搖頭,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開。

東次間牆下燃著銅樹宮燈,博山爐擺在銅燈下,青煙嫋嫋,熏著一室沉香。

老夫人閉著眼手裡捏著一串佛珠,神色冷清端坐於塌上。

屋內空空蕩蕩,並無他人。

慕月笙一襲黑青長衫立於屏風處,他眉目沉斂,目光如陷在深淵的湖,掀不起半絲漣漪,

“母親今日在裴家,好威風啊。”

老夫人聞言睜眸,一抹犀利的亮光射出,唇角微扯,

“喲,你這是替裴家打抱不平來了?”她壓著怒火,語氣若懸在油鍋上的冷瓢,頃刻間便要滾入油鍋。

慕月笙聽出她嘲諷的語氣,喉結滾動,從牙縫裡擠出一行話,

“母親今日此舉,是要逼我與裴家斷絕關係嗎?”

“你難道不應該跟他們斷絕關係?”老夫人語峰如劍。

慕月笙冷哼了一聲,拂袖上前,“那裴佳有錯,您教訓她便是,何故牽扯裴音,您那番話置裴音與何地?何苦要將那不曾圓房一事宣於人口,她到底是我娶過門的妻子,已過世多年,您該維護她,而不是讓她死後不得安寧!”

老夫人聞言一怒拂袖,將小案上那一杯茶水悉數掃落在地,水花四濺,濕了慕月笙的衣擺。

“荒唐!她也沒叫我一聲母親,你卻要我維護她?你做夢!你犧牲自己的婚事,讓她有安身之地,我慕家對她仁至義儘!”

“你以為是我要牽扯她?是那裴佳屢屢拿裴音說事,欺負沁兒,還讓沁兒在她牌位前行妾室禮,你聽聽,這說的什麼話,裴音又不是慕家正兒八經的媳婦,還讓沁兒被她壓一頭?我斷不能忍!”

“是,裴佳算計沁兒,我自會處置,我氣得是您不該牽扯裴音,也不該在老太傅壽宴上發威,叫老人家病重不起!”慕月笙眸光冷冽,字字鏗鏘。

老夫人冷笑不止,渾濁的眼眸流出幾分失望和憤怒,

“慕月笙,你知道今天那裴佳怎麼說沁兒的嗎?你回來不先關心你的妻子,反倒為裴家來質問你母親,好得很!”

慕月笙深吸著氣,“這是兩碼事...”

老夫人搖頭打斷他,“世間之事難以兩全,你維護裴家,就會傷沁兒的心,你明白嗎?”

慕月笙愣了愣,旋即道,“沁兒是明事理的,裴佳今日害了她,我自會處置裴佳,可裴音卻與她無關,一碼歸一碼,您彆掰扯!”

“我呸!”老夫人拂袖而起,扶著小案罵道,“慕月笙,你擦亮眼睛瞅瞅,當初裴家要嫁裴音於你,當真沒有私心?裴家一心想借著舊約籠絡住你,好叫你做裴家的女婿,一個不成,再嫁一個,不然你以為那裴佳今年十八了,為何還不嫁?若不是我將沁兒定下來,你是不是還要栽在裴家手裡?”

慕月笙一陣無語,沉吟半晌,他冷聲答,“母親,我娶裴音,一來是守著父親與太傅之舊約,二來,我當時並無心上人,也無心婚事,見裴音病體弱軀,屢屢受繼母刁難,我便主動求娶,是想給她一個家,至少在我的護佑下,她能平安渡過餘生!”

“裴音的事,我希望您不要再提,她主動不入慕家族譜,不立牌位,也不入慕家墳塚,您不該再苛責她。”

“至於裴佳,裴家從未提起,若真如此,我也不可能由著他們算計,我慕月笙縱橫朝堂多年,從未被人左右過...”

“要說唯一一次妥協.....”說到這裡,他閉著眼,唇角緩緩勾起一抹自嘲,怔望著窗下燈火,

“便是在您的強求下續了弦......我以為,您該滿意了。”

慕月笙說完這話,轉身欲走。

身後老夫人猛拍桌子,怒道,“照你這意思,你這輩子該當光棍,捧著裴家丫頭的牌位過活是嗎?”

慕月笙不再答她,繞過紫檀蘇繡屏風,過了堂屋,待他掀簾而出,便見廊蕪牆角下立著一人。

她穿得單薄,涼風夾著潮氣吹打著她的衣裙,將那寬大的衣袖給卷起,遮住她大半個身子。

那雙黑漆漆的眼眸,似被涼水浸潤過,冰淩淩的,沒有一絲生氣,恍若失了燈火的城樓,折了翅膀的雛鳥,搖搖欲墜,滿目淒涼。

慕月笙斷沒料到崔沁在此處,定是將剛剛的話都聽了去。

他當即頓住,眸眼沉沉望著她,並不曾言語。

廊蕪下燈光昏暗,被雨澆濕了的台階,滴滴答答的,漸漸蓄出一小灘水,映出慕月笙卓然的身影。

俊秀清雅,透著幾分霽月風光的氣度。

他眸光清冽如水,朝她射來,不偏不倚,不曾回避。

見崔沁失了神,恍若驚弓之鳥,他心頭滾過一絲躁意,緩步朝她走來。

他俊挺的身影逐漸靠近,沉沉的腳步落在那水漬上,濺出少許水花,水攤裡微波蕩漾,崔沁恍覺回神,仿佛是觸電一般,忙不迭往廊後折去,她不顧台階濕涼,腳步輕盈跑得飛快,恨不得即刻逃離這裡,恨不得將聽過的話從腦海裡拂去。

長廊相接,在雨霧中如同遊龍穿梭匍匐。

崔沁在某一處穿堂下台階時差點滑倒,身後慕月笙悄無聲息掠向前,攬住了她的身子。

崔沁扶著柱子,身子稍稍挪向另一邊,避開了他的手。

衣角從他掌心抽離,忍不住搓了搓,唯有空空落落的空虛和失落。

她將臉掩在柱子一側,心裡惶惶然,仿佛連呼吸都沒了底氣。

這是一處偏僻的院子,院中錯落著山石,幾朵睡蓮團於假山下的小池子裡,草木葳蕤,雨水沿著簷角滑落,滴滴答答打在欄杆上。

夜色迷蒙,廊下四處無燈,黑漆漆的,滴答聲尤為清晰,一下接一下,節奏極快,一如此刻她驚慌的心跳。

她倉猝奔走,下意識便來了這樣偏僻之地,仿佛隻有在暗無人煙的地方,方能遮住她的狼狽。

從光芒處驟入這暗院,慕月笙的視線一時還沒適應,半晌他才瞧清她孤瘦的身影,羸弱不堪,竭力將自己藏在柱子後,生怕他瞧見。

他心頭滾過一絲絞痛,默了半晌,啞聲問道,

“夫人,你可有小字?”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崔沁愣住。

他怎麼問這個?

她羞於瞧他,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柱子,纖瘦的胳膊緩緩朝自己這一側挪,最後全部藏於柱後,默了半晌,她低聲答道,

“我父親出生在沅江邊,他懷念故土,給我取了小名,叫沅沅。”

慕月笙頷首,緩緩籲了一口氣,軟聲道,

“沅沅,我想同你說幾句話,你且耐心聽我,可好?”

崔沁將臉貼在柱子上,冰涼涼的,沾濕的水氣黏在她滑嫩的肌膚上,不知何時與淚水交合,緩緩滑下。

她沒有吭聲。

白色的裙角被風吹打著貼在欄杆上,濕了大半。

慕月笙凝眉,望著她的側影,緩緩說道,

“沅沅,我年少跟從我父親遊曆四海,視天下蒼生為己任,多少有幾分意氣風發,於兒女私情並不上心,哪怕是當初與裴音,我們以師兄們相稱,也並無私情,世人常說我冷血,我也不辯駁,裴家子嗣眾多,我非長子,無需繼承家業,自有幾分不羈之氣。”

“後來我中了狀元,也是一心係於朝堂,在我心裡,家國天下永遠比兒女情長要重要的多。”

他清雅的聲音如珠玉墜地,伴隨著風雨漸漸讓人出神。

崔沁沒料到慕月笙跟她說起這些,她扶著欄杆,讓衣擺退開了些。

慕月笙上前,將那沾濕了的衣擺給擰了擰。

崔沁紅著臉往後退了退,避開他灼熱的視線,看向另一側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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