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20473 字 5個月前

子時的夜,最是深沉,燈光從廊蕪照下,慕月笙側顏映著光芒,清雋冷峻,瞧見她手裡的和離書,第一反應是皺了眉,眼底已現了幾分薄怒,

“我雖是沒能跟你過生辰,我也很愧疚,但也是事出有因,太傅彌留之際,將撒手人寰,你難道讓我丟下他不管,就回來跟你賞燈?”

慕月笙語氣略有些起伏,“我也得有那個心思賞....何況陛下也在呢。”說到這裡,終究是放軟了幾分語氣,

“你先回去,等我忙完再來陪你。”

他伸手想去扶崔沁的胳膊,卻被她抬手避開,

崔沁那嬌豔的臉如打了霜般,眼角氣出了淚花,卻猶自忍住,質問他,

“太傅府是沒人了嗎?需要你須臾不離守在塌前?他還有幾個兒子,很多孫子,待真的過世,你再去悼念又如何?還是,到現在你還把自己當裴家的姑爺?”

慕月笙臉色一變,陰沉著臉,抿唇一言不發。

崔沁望著那張深深鐫刻在她骨子裡的麵容,終是眼眶泛紅,心頭湧上濃濃的酸楚,釋然苦笑,

“不過是在你心裡,孰輕孰重罷了。”

慕月笙眉心微不可察的跳動了一下,他沉默著,露出幾分愧色,伸出手繞過她遞出的那封和離書,虛扶著她,啞聲哄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回去,回頭我再與你分說。”

崔沁垂下鴉羽般的黑睫,淒厲搖著頭,想起今日發生的種種,終是跟繃斷了的弦,淚意湧上,哽咽道,

“你覺得太傅需要你,他有話要交待你,你怎麼就知道我沒重要的話要說呢?”

她緩緩抬眸,淚水在眼眶打著轉兒,始終不曾落下,凝望他,尾音發顫斷斷續續,“或許我的話....比他還重要,我也需要...你給我撐腰呢.....”

想起她那個不堪的娘,那個算計她父親,拆散她美滿一家的希家,還有那個奪妻的榮王...

他們像山一樣壓在她心頭,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難道不比太傅說的那勞什子牌位重要?

原先她還擔憂這些事給慕月笙帶來不堪,如今倒是不用擔心。

離開他,他就不用被人詬病。

她繼續一個人承受便好。

夠了,也累了。

慕月笙瞧著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心生疼惜,麵部線條稍稍緊了緊,嗓子黏住了似的,終是說不出話來。

崔沁深吸著氣,閉上眼,將和離書再次遞至他眼下,語氣平複下來,

“嫁給你是我一廂情願,到今天為止,我已經碰了無數次壁,也夠了,如果沒有什麼急事的話,就請在這上麵蓋個印吧...”

慕月笙這才發覺,她是鐵了心要和離,臉色終是一沉,

“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崔沁抬眸迎上他冰洌的氣息,一字一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我也知道你娶我非常為難,不是你所情願的,難為你這麼久,真是對不住,請蓋戳吧。”每一個字似刀子一樣在崔沁心頭滾過,她痛得心顫。

慕月笙略吸著氣,冷笑一聲,“等你腦子清醒一點,再說這個事。”

丟下這話欲越過她離去。

崔沁抬手攔住他,再次將那信封戳到他眼前,麵無表情道,

“我無比清醒,真的,慕月笙,就當我求你,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待在這裡,哪怕是半刻鐘,一盞茶功夫,或一眨眼......都不行!”

崔沁話說到這個份上,慕月笙再如何,也拉不下臉麵和尊嚴挽留。

他氣得胸膛微的起伏,目光穿透重重夜色瞭望那無邊無際的黑夜,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奈籠罩著他挺拔的身軀。

他伸出手,將那封和離書給取下,轉身入了內。

鋒利的封沿從她指腹刮過,也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氣。

崔沁扶住門框,密密麻麻的痛楚沿著五臟六腑亂竄,一行清淚滑下,她跟著跨入書房。

窗外響起劈裡啪啦的雨聲,與屋內的寂靜,隔成兩個世界。

慕月笙坐在書案後,掏出了信,一目十行掃過,都是熟悉的字眼。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她的行楷竟也寫得這樣好....

慕月笙苦笑一聲閉了閉眼,將和離書給放下,凝眉望向崔沁,臉色徹底緩了下來。

溫順著勸道,“對不起,我知道今天是我的錯,讓你失望了。”末尾清湛的眼眸浮現幾分柔情問她,“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他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甚至都聽得出他綿綿的歉意。

崔沁卻跟木雞似的,呆立在案前,臉頰無一丁點兒血色,隻僵著唇開口,

“國公爺不是還有要事嗎,彆耽擱了。”

慕月笙臉上閃過一絲苦楚,再也沒法淡定,修長的手指捏著紙邊略略發緊,甚至有纖細的青筋暴露,頭一次放下尊嚴,略帶幾分懇求,

“你是我的妻子,你也知道我身份擺在那裡,朝政裡裡外外的事都要我打點,我沒辦法周全顧到你的情緒,沁兒,你再好好想想。”

崔沁抬眸望向慕月笙身後的書架,那書架旁邊懸掛著一副青石鬆林畫,正是慕月笙與裴音合作。

上次在這裡,她被他趕了出去。

這一次,她再次看到這幅畫,猛然間釋然。

“倒不是因為今日之事,而是這麼久以來,我也看明白了,是我一廂情願,陷入自己紮的牢籠裡無法自拔,其實我知道你心裡並沒有我,你隻不過是習慣了有個人在後院等你,我又何苦強插一腳?你心裡有誰也好,沒誰也罷,都不重要了,我努力過,我不後悔,我也不怪你,我想的很清楚,你簽字吧。”

崔沁臉色平靜如陷在深淵的湖,掀不起半絲漣漪。

慕月笙喉結上下翻滾著,再難從艱澀的喉嚨裡擠出半個字。

他垂眸看向那封和離書,伸出手緩緩拾起自己的印信,閉了閉眼,將私信蓋下。

紙張與私信摩挲的聲響格外刺耳。

像是利刃將二人的關係斬斷得乾乾淨淨。

他艱難地將和離書給拿了起來,緩緩往前一送,目光落在她那雙繡花鞋上,雪白的緞麵繡著一朵玉蘭,沾了不少塵土泥漬,卻依舊難掩姿容。

崔沁二話不說上前,將那和離書給抽離開來。

心仿佛被抽走似的,慕月笙終究感覺到有一股密密麻麻的酸脹湧上胸膛。

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抖,心裡莫名地慌了一下。

餘光,那麵容姣好的小妻子,乾脆利落拾起信封,將和離書裝入,朝他福了福身,轉身消失在門口。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艱澀往門外瞧去。

崔沁的身影折入廊蕪,瞧不見,卻能清清楚楚聽到她的腳步聲,那麼急,那麼快。

恨不得立即逃離他似的。

終是等到那纖細的身影到了側麵長廊,隻可惜是一閃而過,如驚鴻般很快從他餘光掠過,了無痕跡。

他就這麼失去了她。

屋內燈光融合,映襯得他麵容柔和。

他所有的鋒芒和冷冽悉數被燈芒給遮掩,隻留下一溫潤如玉的容顏。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隻好像眼下,沒什麼事值得他去掛念,也沒什麼東西值得他提起興致,心口驟然空落到了極致。

須臾,藍青踱步至門口候著,瞧見屋內慕月笙手撐著額,閉目養神,神情掩在半片陰影中,瞧不真切,孤寂的身影陷在圈椅裡,湛藍色的長衫遮掩不住他的疲憊,無端叫人生出幾分心疼。

他剛剛瞧見崔沁離開,手裡還拿著一信封,便覺不妙。

莫不是和離了?

瞧著主子心情定是極為不好,他印象裡不曾見慕月笙這般提不起勁。

可外頭太傅新喪,陛下將喪事交予慕月笙打點,朝廷要按什麼章程規製去給太傅辦喪,都需要慕月笙來定奪。

藍青一時踟躕不已,是進亦難,退亦難。

猶豫了片刻,藍青想起慕月笙一貫的作風,終是清了清嗓子,溫聲喚道,

“三爺,禮部來了官員,在外頭等您示下,詢問太傅...”

“不去了...”

圈椅那頭傳來慕月笙冷清的嗓音。

藍青差點以為自己聽錯,睜圓了眼,“什...什麼?”

慕月笙坐在窗下的圈椅裡,緩緩抬起冰魄的眸子,瞭望窗外煙霧蒙蒙,

“就說我染了風寒,將事情推給禮部尚書胡精忠。”

藍青震驚地張了張嘴,默了片刻,終是什麼都沒說,忙得頷首,“是...”

他轉身匆忙步去前廳,腦海裡卻是浮現起裴音逝去那晚慕月笙的模樣。

雖是悲傷,些許是早早做了心理準備,不見有多痛苦,沒有絲毫倦怠,照樣早出晚歸,出入廟堂。

可眼下僅僅是與崔沁和離,慕月笙便生出幾分頹喪之氣。

這是藍青所僅見。

慕月笙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他隻知道,是在遵循身體的本能。

明明在蓋下那個私印前,滿腦子還是朝中政事,以及要如何說服他母親將裴音靈牌迎入祠堂....崔沁離開後,驟然間就像是抽走了他所有生氣。

那些原以為很重要的事,悄然間便不重要了。

他閉上了眼,就這麼枯坐在那裡,沉沉睡去。

夜色淒迷。

崔沁衝回榮恩堂,入門的時候跌了一跤,身子撞在博古架上,陳列之物頓時砸得滿地都是,動靜太大,將方嬤嬤和雲碧都給嚇醒了,二人驚得一睜眼,瞧見崔沁身子如枯葉般掛在博古架上,大驚失色,

“夫人!”

“姑娘!”

雲碧急忙撲過來將崔沁攙扶起來,卻見她臉上毫無血色,好像是遭遇了什麼人間慘禍。

還當崔沁去了前院那麼久,是跟慕月笙在一塊呢。

“這是怎麼了?姑娘你彆嚇我!”

崔沁木著臉,踉蹌坐在堂屋裡,將手裡的和離書在方嬤嬤和雲碧眼前晃了晃,啞聲吩咐,

“方嬤嬤,還請您去幫我雇幾輛馬車來,記住不要慕家的馬車,要外頭的,雲碧,即刻收拾我的衣物嫁妝,我們離開。”

方嬤嬤和雲碧目不轉睛盯著那個信封,幾乎是嚇蒙了,心臟都跳到了嗓子眼。

“姑....姑.....”雲碧張嘴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再看那信封便知木已成舟,為時晚矣,早點走也體麵,遂含著淚入內去收拾行裝。

方嬤嬤卻是踟躕著沒走,眼底噙著淚,“夫人,您這是何苦....您再給國公爺一個機會,老奴先去容山堂找郡主.....”

方嬤嬤匆忙擦乾眼淚就要走,卻被崔沁給扯住了袖子。

她麵龐發白,十分虛弱道,

“嬤嬤,求您了,讓我走吧,我是真的待不下去。”

方嬤嬤怔了半晌,最終無奈去安排馬車。

雨勢漸大,風聲湧動,天際漸漸露出青白。

光突然透進來,崔沁眯起眼微有些不適應。

她已經在堂屋內坐了整整兩個時辰,身上悶出一身細汗,沁在肌膚與衣衫間,滑膩難受,入了裡間擦拭了身子,換了一件杏色綾羅裙,依然安靜坐在堂屋角落,神情恍惚,如被雨水澆濕的雛菊。

雲碧帶著丫頭們大抵收拾好了行裝,慕家的東西一概沒要,隻有獨屬於她自己那部分嫁妝,也就七八個箱子,並一些隨身的金銀細軟和衣物。

院子裡的丫頭們都哭紅了眼,嚶嚶啜泣一片。

崔沁是最好不過的主子,平日從不苛刻她們,也能輕而易舉馭下,叫人服服帖帖的。

這樣的主子哪裡找?

偏偏終是要走了。

雲碧知曉崔沁昨夜一食未進,溫了一碗熱粥遞給她,

“天快亮了,姑娘,您吃點東西,咱們這就走。”

短暫的怔忪之後,崔沁眸子虛白瞥向她,雲碧慌忙遮掩開,不叫她瞧見自己哭紅的眼眶。

崔沁無力捧起那碗熱粥,險些滑脫,熱騰騰的氣浪熏著她的眼,眼眶漸漸濕潤,她咬了咬牙,悶頭喝上幾口,熱粥滾入,腹內卻是強自往外翻湧,她終撐不住,再次惡心地吐了出來。

她一貫如此,心裡難受便吃不下東西。

“罷了....”

她將碗置於高幾,扶著雲碧的手起身,望向外頭漸漸明朗的天色,

“芙蕖,你扶我去容山堂,拜彆老夫人。”

那名叫芙蕖的婢子幾乎是哭著上前,攙著崔沁出門,又一小丫頭撐起一油紙傘緊隨二人之後。

天地被雨幕給籠罩,迷迷蒙蒙,望不到儘頭。

崔沁趕到容山堂廊外,甄姑姑已經出來招呼嬤嬤丫頭去備早膳,瞧見崔沁步履緩慢走來,神情很是一愣。

平日這個時辰,崔沁還沒醒,怎的來得這般早,瞧著渾身上下風塵仆仆的,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預感。

“三夫人....”

“母親醒來了嗎?”崔沁往東次間的窗蒲望了一眼,

甄姑姑見她神情憔悴,慌忙攙住她,“郡主迷迷糊糊睜了眼,瞧著也還沒完全醒來,您這麼早來可是有事?”

崔沁垂下眼眸,複又望著她淺笑了笑,“我是來拜彆母親的,沒醒來更好,我磕個頭就走。”

說著崔沁往後退了一步,稍稍理好寬袖,朝著正門堂屋跪下。

一聲又一聲,頭點地,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甄姑姑捂著嘴差點哭出聲來,她跪在崔沁身旁,努力去攙扶她,

“您彆這樣...彆這樣...”

崔沁神情異常平靜,順著她的力道緩緩起身,臉上猶然露出幾分清透的笑容,

“跟母親說,叫她彆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

“我走了....”

崔沁丟下這番話扶住芙蕖的手臂折身。

甄姑姑壓著嗓子哭得泣不成聲,心痛如絞。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