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7046 字 4個月前

寒風如刃,攜刀光劍影裹挾而來,刺目地令崔沁險些睜不開眼。

宋婆子瞧見崔沁臉色不對勁,心倏忽一緊,擔心被崔沁瞧出了端倪來,於是她當即往對廊走,順手將丫頭端過來的一盆水,朝著那老嬤嬤給澆了過去。

“你們還賴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滾!”

水澆濕了老嬤嬤大半個身子,她瞠目結舌地瞪著宋婆子,“你...你...你個潑皮!”

宋婆子也是氣笑了,將銅盆往旁邊一擱,扶著腰罵道,“我是潑皮,你就是無賴!”

宋婆子年輕時跟隨朝華郡主遍走京城,除了皇宮裡的貴人,就沒人比慕府尊貴,麵前這婦人婆子她不曾見過,自然也就沒太當回事,心中底氣很足。

“你....你....快來人,來人....”希家老嬤嬤冷得渾身如墜冰窖,寒風刺骨刮來,恍若在剜她的肉。

她上半輩子是泉州希家最體麵的嬤嬤,幾乎是人人捧著敬著,下半輩子跟從希玉靈在王府,那更是無人敢惹的存在,便是榮王對她也禮敬三分,依著老嬤嬤自忖,榮王是陛下的叔叔,連榮王都得敬著她,天底下還有誰敢對她造次,故而這些年養出目中無人的德性來。

今日被宋婆子這般侮辱,絕對是打娘胎裡來的頭一遭,她是又氣又冷,渾身發顫,到底上了些年紀,經受不住寒氣侵襲,嘴唇上下打架,哆哆嗦嗦罵不出半個字來,隻一雙矍鑠的眼陰戾如鷹隼,恨不得吞了宋婆子。

宋婆子將頭一揚,腰杆兒一挺,拿著鼻孔瞧她,雄赳赳氣昂昂,愣是擺出一副女將軍的氣勢。

王府婢子紛紛來攙扶老嬤嬤,另兩名架著希玉靈,亂糟糟地準備離開。

希玉靈卻是甩開那女婢的手,纖白的衣袂飛揚,裹著曼妙的身子如蝶翼般朝崔沁奔來,

“沁兒,年關將近,你一個人在這空空蕩蕩的書院如何是好,你聽我的話,你要打我要罵我都可以,你先跟我走,好不好?”

宋婆子麵無表情往她跟前一攔,王府兩個侍女跟了來,在老嬤嬤示意下幾乎是半抱著希玉靈往外退。

她柔泣的哭聲似魔音在崔沁耳邊環繞,崔沁靜靜覷著那帷帽,冷風微卷起半個角,露出記憶裡依然熟悉的唇角,飽滿如菱,唇色微有些泛白,便是露個下頜都是極美的。

那唇角也曾揚揚,誇她乖巧懂事,

那唇角也曾切切,嗔她調皮搗蛋,

那唇角更是曾沾著柔愛,貼在她額角告訴她,“沅沅,彆怕,娘在,娘在....”

天際的雲團子漸漸散開,一抹稀薄的日光澆落而下,驅散了頭頂層疊的迷霧。

崔沁也學記憶深處的她那般,朝著時光之外的那個“娘”揚了揚唇角,露出釋然的笑容。

這個笑容並非是原諒希玉靈所為,而是徹底放下一個孩子對“娘”的執念。

那道白色的纖影被拉扯著消失在了廊柱之後,隻餘一片衣角從風中掠過,不帶走任何一絲漣漪。

院中的打鬥已悄然結束,王府的侍衛迅速退離,兩個小廝頃刻間以詭異的姿勢從半空跌落,一個扶著樹乾一口噴出一團血霧,另一個還未站穩,兩眼一翻直挺挺暈了過去。

正打算盤問的崔沁,哪裡顧得上懷疑,隻交待人立即去請大夫。

王府馬車行旅匆匆往回趕。

婢子幫著老嬤嬤褪去了外襖,隻留茶白的中衣,一人幫著她絞乾中衣上殘餘的水漬,隻因希玉靈來的匆忙,她也未曾帶衣裳來,此刻隻得忍凍受氣,那女婢欲脫下自己的外襖給她,被老嬤嬤喝斥,她這輩子都沒吃過這般苦頭,布滿皺褶的臉自是戾氣橫生。

她冷笑覷著希玉靈,“我的姑奶奶,您也瞧見了,她就是個喂不熟的狼崽,無論你怎麼對她好,她無動於衷,您還是放棄吧,莫要再自取其辱,糟蹋自己不說,連著我們這些奴婢跟著受罪。”

希玉靈抱著個手爐倚著車壁坐,目光空洞無神,聞言柔媚的眸子罕見露出幾分冷色,

“受罪?嬤嬤跟著我這麼多年受過什麼罪?”

老嬤嬤臉色一僵,不再接話。

希玉靈目色淒楚,眼角冷垂,腦海裡浮現崔沁剛剛的模樣,幾乎是心若死灰道,

“隻要我活著一刻,我便不可能放棄她...”

老嬤嬤閉了閉眼,心中怒火騰起,複又睜開眼冷笑,

“您以為這麼做,她會被你給感動?不會的,她隻會更加嫌棄你,而你呢,也不過是尋求自我安慰罷了....”

老嬤嬤的話戳中了希玉靈的痛處,她倏忽抬眸,惡狠狠瞪過去,胸膛起伏不堪,

“你....你一個老賤奴,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她幾乎用儘一生的力氣說完這句話,旋即麵色慘白如雪,兩眼一翻,身子軟趴趴倒了下去。

“王妃!”

婢子們均嚇出冷汗,老嬤嬤也是唬了一跳。

回到王府,老嬤嬤著了風寒咳嗽不止,又被榮王給聲斥了一番,愈發鬱鬱病下,不過一宿的功夫,臉上風光不在,倒像是垂垂老矣。

夜裡,慕月笙自是收到了訊息,得知希玉靈還敢去招惹崔沁,也是氣得不輕。

“江南的事如何了?”他寒聲質問藍青,

藍青冷汗涔涔躬身回稟,“已差不多,您若是焦急,我這就去一封信,叫人即刻動手。”

慕月笙淩冽的眸子掠過幾道寒芒,“動手吧,希家一出事,這位榮王妃該會鬨得榮王府雞犬不寧。”

話說一半,他食指重重敲在案台,“除夕之前,我要看到希嘯天的人頭!”

“遵命!”

..........

臘八一過便是年,各地書院均散了學。

韓如霜在臘八當日陪著崔沁用完午膳,也收拾著包袱打算回府。

“沁兒,我走之後,你便搬來沉香閣的暖閣住,先把這個冬熬過去。”

“嗯,好。”

二人挽著手,迎著午後的煦陽往外步去。

院中的老梅枝丫冒出汩汩綠意,是這冬日裡唯一一抹新綠。

崔沁抬手撥弄著枝丫上的骨朵兒,薄綠包裹著一層粉嫩,再過些時日,必定梅香肆意。

驕陽映襯的她臉頰白的發光,清暉灑在她眉梢,微風拂著發絲掠過,望她一眼便覺有春花秋月流淌心尖。

韓如霜駐足,目光不加掩飾在她身上落了落,“你那小楷已遠近聞名,想必明年開春學徒更多,我們倆怕是招呼不過來,你得想個法子去將陳娘子請來。”韓如霜一點點幫著她打算。

崔沁瞭望絢爛的冬陽頷首道,“歐陽娘子給我來了信,說是臘月十八是陳娘子婆母的五十大壽,屆時我也備上賀禮過去一趟,儘可能說服她明年開春過來授課。”

“嗯,那就好,過幾日我便去善學書院的藏書閣,將《笠翁對韻》《朱子家訓》《曾廣賢文》《詩文平仄音律》這幾本書給抄過來,若論版本,善學書院的版本該是最好。”

崔沁失笑拍著她的手背,“如此甚好,此事我還愁著呢,原想去一趟善學書院,既是你去我便省點心。”

“哎呀,咱們姐妹就不說這些,你這數月來太累了,好生將養著,初一我來給你拜年。”韓如霜不是嘴碎之人,將幾樁事商議好,便匆匆朝她揮手出了山門。

眼見崔沁跟著她邁出山門,韓如霜躬身入了馬車,還笑著朝她揚手,“彆送了,彆送了,外麵風大,快進去吧...”

冬陽雖炫目,山門下的廣坪卻是冷風怒號,風刀子嘩啦啦刮著崔沁的臉頰,將她額前的散發吹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骨相極好,鼻梁英挺,眉峰雖細卻是極有韌勁,細看來竟是藏著幾分英氣,她的眉像她父親崔顥,雙眼明媚乾淨,堪堪往那裡一站,便是能映照天光。

待她目送韓家馬車遠去,卻又瞧見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駛來。

崔沁微愣,瞧著車徽,仿佛是北崔老太太的車駕,她壓下心中驚異,連忙帶著眾人上前迎候。

須臾,北崔老太太在崔沁大伯母劉氏的攙扶下,緩緩步下馬車。

腳還未落地,先朝崔沁露了個溫和的笑臉。

“沁丫頭,今日臘八,學堂都放學了,你該歇下了吧。”是嘮家常的語氣。

出嫁慕月笙之前,崔沁極少有機會在崔老太太跟前露麵,這般親昵倒是叫崔沁略有詫異,她還是笑盈盈上前施了一禮,

“給堂祖母請安,給大伯母請安。”

劉氏攙著老太太,臉上擠出幾分尷尬的笑,攏了攏耳鬢被風吹亂的發絲,睨著崔沁問道,

“過得還好吧?”

“挺好的。”崔沁淡笑回,旋即迎著一行人入了後院待客的怡翠樓。

宋婆子著人擺了兩盆炭,前陣子又買了幾架屏風來,在正中圍出一個暖閣,又將旁人打發出去,隻留她們三人說話。

上了熱茶,暖了身子,老太太問起書院的事,崔沁一一作答,老太太便表明了來意。

她拉著崔沁的手放在掌心,“孩子,自七月初七,至今日臘月初八,你與慕國公和離已近半年。”

崔沁聞言唇角的笑意漸漸淡去,微垂著眼眸,並不接話。

“早在你們和離不久,便有各路官夫人上門,探聽你的情況,皆被我回絕了。”

崔沁微愣,“探聽我的去處?”

“正是,”老太太漆灰的眼眸綴著笑意,“你們鬨彆扭那段時間,慕國公脾氣極差,朝中本是風平浪靜,他竟是閒得整頓朝綱,將一眾官員給折騰慘了,諸位官員便托夫人來我府上說項,意思是想叫你與慕國公和好如初。”

崔沁目露驚愕,“這怎麼可能....”聽起來太匪夷所思,慕月笙怎麼是這等公私不分的人,總不至於因著與她和離,將氣撒在旁人身上?

不過很快她眸色轉冷,平靜糾正道,

“堂祖母,我們並非是鬨彆扭,我們已經和離,和離的意思是再無關係,您的來意我明了,此事還請莫要再提。”

老太太聽了這話反倒是笑了起來,側頭與劉氏分說,“你瞧瞧,你瞧瞧,都說夫妻吵架床尾和,這兩孩子倒是當了真。”

劉氏乾笑了幾聲。

“沁兒啊,慕國公脾性一向硬朗,你怎的也犯軸,那慕家是一旁的人家嗎?你嫁過去是多麼風光的事,就這麼悄悄和離了,旁人隻當我們崔氏女犯了人家忌諱,被休回了府,好在慕國公高風亮節,言語間對你多有維護,可見是等著你回心轉意。”

“孩子,聽祖母一句勸,你點個頭,過幾日我便開府辦宴,將慕國公請至府上,你們倆見了麵,你說幾句軟話,便跟他回家,可好?”老太太側頭瞧她,語氣極為溫和。

崔沁一瞬麵色冷峭複又恢複如常,隻是聲音依舊冷冷淡淡,將手從老太太掌心抽回,起身朝她施禮,

“堂祖母好意我心領了,我心意已決,勿望多言。”

老太太漆灰的眼底掠過幾絲怒騰,又硬生生壓下,

“丫頭啊,你要知道,你曾經是慕月笙的女人,放眼京城,誰還敢娶你?你難道要真的當一輩子女夫子?”

“不也挺好的嗎?”崔沁迎著她逼人的視線,微微冷笑,眼尾的淡漠直教人慪火,

老太太吸著氣,垂下了眸,將手爐往旁邊一擱,心中怒火難消,平複了好半晌方吐出一口濁氣,撩眼看她,

“我以為給你半年時間,你一人孤身在外,嘗了辛苦滋味便該回頭,看來是我小覷了你,你當真有些本事,行了,此事回頭再說,眼下年關已到,書院閉門散學,你也該回府,我今日帶了你大伯母來,便是為著此事,你大伯母也是誠心來接你的。”

說著略帶威嚴的目光朝劉氏瞥去。

劉氏僵硬著起身,朝崔沁露出尬笑來,“沁丫頭,你養在我膝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若當真想辦學,明年春再來書院便是,你先跟我回府過個年,一家人熱熱鬨鬨的才好,你那表兄我也留他在府上,你看可好?”

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很是滿意,再次看向崔沁。

崔沁閉了閉眼,心頭湧上些許複雜的情緒。

不管崔老太太和她大伯母有多少真心實意,崔沁心中依然是存著幾分感激。

她默了默,撩起裙擺下拜道,

“回堂祖母和大伯母的話,並非是我不知好歹,也並非是我要與崔家一刀兩斷,實則是沁兒不想拖累崔家,也不想連累亡父名聲。”

崔老太太聞言臉色一變,“發生了什麼事?”

“希玉靈回來了。”

“咣當”一聲,崔老太太的手爐滑落在地,一路滾到了崔沁身旁,漆灰的眸子隱隱泛著幾分嫌惡。

屋內靜悄悄的,炭火呲呲燒的正旺,無色的炭煙模糊了老太太的視線,半晌她才閉上眼,沉沉擺了擺手,已無力說話。

比起攀權富貴,這位老太君更懂得要明哲保身,一旦崔家名聲有損,便在京城權貴中抬不起頭來,如此一來,崔沁不棄也得棄。

這個念頭一起,她朝崔沁招了招手,崔沁跪著往前挪了挪身子,老太太拉住了她的手,目光關切望她,

“孩子,委屈了你,過幾日我著人送年貨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