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7432 字 4個月前

慈寧宮東殿,紫爐生煙,三尺見方的紫檀鳳塌上端坐著一溫婉秀麗的宮裝婦人,她年紀不大,仿佛隻有二十五來歲,瞧著卻是雍容華貴,氣勢逼人叫人不敢直視。

瞿太後輕輕撫動袖腕上的鑲八寶和田羊脂玉鐲,紫煙在她端莊的眉眼縈繞,罩得她神情莫測,她靜靜聽完忠遠侯夫人的話,思忖半晌,方才點頭,

“你說的我都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慕國公那頭你倒是無須擔心,他這個人恩怨分明,雲湛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又不曾做出格的事,慕國公不會對他如何,他若真做出強人所難的事,那崔氏眼下還能在燕雀山?”

侯夫人聞言心中大定,挨著紫檀繡墩傾身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年輕的瞿太後雍容淺笑道,“最緊要的是那崔氏的心意,這樣,我派人去燕山書院問清楚底細,隻要她有心,我再去慕國公那頭替你們分說。”

侯夫人聞言斂衽而跪,“謝娘娘成全。”

瞿太後眉宇染了柔色,緩緩伸出手,“表姐快些起來。”

宮女攙著侯夫人起身,侯夫人正待要說些什麼,隻聽見門口來了一內侍,隔著珠簾跪下稟道,

“太後娘娘,裴家大夫人求見。”

侯夫人與太後相視一眼,均是神情凝重,太後往身後屏風指了指,“你先避一避。”侯夫人便悄聲步入後室。

少頃,裴佳的母親裴大夫人躬身而入,她神情略有些狼狽,望見上頭軟塌端坐著年輕太後,徑直跪了下去,伏地哭道,

“求太後娘娘做主,那慕月笙囂張跋扈,無綱無紀,先是扣押了侄女裴宣,而後臣婦遣府中大少爺和三少爺前去要人,也皆被他扣住,今日晨起二弟也匆匆奔至慕府,至今未歸,太後娘娘,我們裴家的二老爺也是朝廷命官,他說關就關,堂堂天子腳下,他竟是如此猖狂,臣婦無可奈何,隻求娘娘和陛下替我裴家做主!”

裴大夫人說完涕淚交加,在地磚上磕頭不止,不消片刻,那額尖便已見血色。

身旁的嬤嬤瞧不過去,愣是左右攙扶住她,方才製止她略有些瘋癲的行徑。

瞿太後眉眼細長雍容秀麗,通身並無華貴的妝飾,偏偏是往那兒一坐,自有一股不可輕掠的氣勢。

她靜靜聽裴大夫人敘完,慢條斯理接過宮女遞來的茶杯,淺淺啜了一口,方才抬眸淡聲問,

“慕國公與裴家關係親厚,向來十分禮遇,何故如此?這其中緣故,大夫人心中豈是不知?”

裴大夫人心神微凜,暗道不妙。

聽著太後這語氣竟是偏袒慕月笙?

裴夫人凝睇著上方的宮裝婦人,茶氣嫋嫋,煙氳著她秀美的容顏,仿佛隔雲繞霧,叫人瞧不真切。

瞿太後見裴夫人臉色僵硬,便將茶杯置於一旁,微抬著下頜,神情端肅道,

“太傅海內盛名,裴家也是當世高門,卻是膽敢算計當朝首輔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挑撥人家夫婦關係,以至慕首輔與其妻和離,此其一。”

“其二,你們裴家二女先後欺辱慕夫人,昨日裴宣更是慫恿明蓉意圖逼死人家,這就是你們太傅府的教養之道?”

“其三,那慕月笙是何人,乃當廷首輔,滿朝唯一的國公,你們裴家好大的膽兒,借著他對太傅的敬重,暗中算計他的婚事,說到底,囂張跋扈的人又是誰?你們自食惡果,就莫要來求哀家。”

“來人,將裴夫人送出宮去!”

裴夫人驚得滿目駭然,嚇得牙關打架,幾欲分辯,卻被那厲害嬤嬤給捂住了嘴拖出了宮室。

這還沒完,待她踉踉蹌蹌出了宮門,迎麵衝來一滿頭珠翠的婦人,對著她便是一巴掌呼過來,將她一頭珠髻打了個零散。

裴夫人被掀翻在地,坐在地上捂著臉,惱羞成怒道,“郡王妃,你瘋了,你女兒是慕月笙送走的,你打我作甚?”

裴府的女婢瞧見,紛紛衝過來扯架,郡王妃早有預謀,帶的也都是彪悍的婆子,王府的婆子們一擁而上,直接將裴家人給攔下。

那端郡王妃一巴掌沒打夠,肥壯的身子跟著來了個虎撲,徑直跨坐在裴夫人身上,歇斯底裡扯她頭發,掐她臉頰,

“你個惡毒婦人,若不是你們裴家做出的好事,我女兒何至於被慫恿去擠兌那崔氏,你們裴家不要臉,連帶我們王府也遭殃,我那可憐的女兒哦.....真真是交友不慎,入了你們裴家的魔窟!”

“我呸,你跟你女兒不是打著慕月笙的主意嗎?怎麼怪到我們裴家頭上了?”裴夫人被她抓破了臉皮,也顧不上形象去拉扯郡王妃的頭發。

可惜裴夫人身板兒纖瘦,哪裡是郡王妃的對手,郡王妃一拳擂在她眼角,

“喲,這話你也有臉說?滿朝誰不知道你們裴家的姑娘,一個個賴在家裡不肯出嫁,就盤算著一個兩個塞給慕月笙?那慕月笙與崔氏女為何和離?還不是因為你們裴家!”

原來端郡王妃昨夜跟端郡王鬨了一宿,要郡王前去慕府要人。

那郡王原也算個厲害人物,這一回卻是捋著胡須坐在案後默然許久,他臉色陰沉,愁苦不堪道,

“我就算去慕府,慕月笙也定不會鬆口,反而得罪了他,如今晗兒欲求個一官半職,皆捏在慕月笙手裡,你現在去慕府鬨事,隻會斷了兒子前程。陛下如今對宗室忌憚非常,你瞧那榮王府,說敗就敗,咱們端郡王府還隔著一層,陛下能替咱們做主?”

“說到底還是你平日教女無方,慣得她無法無天,平日裡就勸你們莫要打慕月笙的主意,你們母女倆倒是好,眼巴巴盯著那國公夫人的位置,怪誰呢?”

“聽我的,眼下吃下這個悶虧,等慕月笙出了氣,保住兒子那一頭,待過個兩年,女兒脾氣改了,我再想辦法將她接回來便是。”

郡王妃心中雖恨,卻也無可奈何,眼下慕府去不得,隻能把火撒在裴家身上。

這一鬨竟是惹得行人紛紛圍觀,又是宮門口這樣的位置,惹怒了太後。

太後當即下了懿旨,將兩位夫人聲斥了一番。郡王妃還算好,悶聲不吭在家裡受了訓,裴大夫人卻沒這般好過,回到府中還要吃弟媳裴二夫人的排揎。

尤其皇帝聞訊後,更是怒不可赦,派了身邊的德榮公公去了一趟裴府,宣斥裴家德行有虧,教女無方。

原先太傅去世後,朝中給老人家補了一個爵,論理正要讓裴大老爺襲爵,經此一事,爵位自然是沒了,裴家地位也一落千丈。

裴大老爺頂著莫大的壓力,休書一封將裴夫人給休回了娘家,裴夫人當晚被逼自儘。連夜裴大老爺親自前往慕府謝罪。

被陸雲湛氣了個半死,正在床榻上咳血的慕月笙聽了葛俊稟報,不由冷笑一聲,

“陛下真是好手段,一封聖旨宣斥裴家,意圖逼我放手。”

“那些人怎麼樣了?”慕月笙問葛俊。

葛俊躬身道,“半死不活呢,此外,侍衛剛剛來報,說是裴大夫人已在娘家自儘。”

慕月笙眼皮掀都沒掀,往後躺去,“放人吧.....”

這樁事鬨了一遭,裴家裡子麵子丟了個乾淨,連到手的爵位也沒了,一家子七零八落,悔不當初。

次日午後,翠竹居,紙墨微香,粉色書箋珠璣秀麗。

再過些時日便是花朝節,崔沁被鄭掌櫃勸動,換了一種筆跡寫了幾版花朝節的書帖,待回頭發去市麵上賣。

年前鄭掌櫃給她送了兩筆分紅來,她著宋嬤嬤去置辦個鋪子,鋪子剛開張不久,營收還沒上來,眼下書院每日開銷如流水,崔沁少不得偶爾想些法子貼補公用。

文夫人在一旁剝榛子,打算晚上做一籠榛子酥。

崔沁寫完一半,鬆著筋骨凝睇著她笑道,“今晚還不回去呀?”

她也算瞧見了,文夫人與文玉是五天一小吵,半月一大吵,美其名曰“小吵怡情”。

文夫人哼笑了一聲,利落剝著榛子殼,睨著她笑道,“怎麼,嫌棄我啦?不回去,他不用八抬大轎來請我,我就賴在書院得了,總之你們有吃的有喝的,也餓不死我,我省的回去看那老母夜叉的臭臉!”

原來文玉雖然心疼夫人,偏偏老文夫人也是個厲害角色,與媳婦向來不對頭。

文夫人再橫,在婆婆麵前終究矮了一頭,如今有了書院這份差事,也不用日日受氣,自是樂不思蜀。

崔沁自然不會催她回去,“成,你愛住多久住多久,你不嫌我這鄙陋,我樂意你陪著我呢。”

文夫人險些笑出聲來,笑盈盈抬頭瞧她,窗外細竹送風,鬆香盈室,隻見崔沁一張俏白的小臉瑩潤有光,真真是氣色好,模樣兒好,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兒,就這般枯熬一生可惜了。

她凝睇著崔沁問道,“你當真不回心轉意?”

崔沁神色微頓,搖了搖頭,“我嫁給他那半年,每日晨起便去灶房瞧一瞧今日有什麼新鮮的食材,細心搭配一番,今日不是菌菇,明日便是鮮魚,到了後日定是野雞墨魚湯....配好食材我便回房繡花,想著他定是缺腰封,腰封繡好,又是鞋襪衣裳,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我便挽起袖子去廚房給他做菜,他的事我從來不假於人手,總想著每一針每一線皆是我的心意....”

崔沁眼底綴著迷離的笑,仿佛又回到了那踮著腳又夠不著的日子。

“我眼巴巴在門口等啊等,從天亮等到天黑,他若回來得早,我能陪著他吃幾口熱湯,他若回來的晚,我熬不住就睡了,很多時候半夜醒來,迷迷糊糊身邊有個人,想挨著他暖暖身子,待晨起,身邊的枕巾早已涼透....”

“他是當朝閣老,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我便主動去書房找他,今日我去,他覺得新鮮還能朝我笑一笑,明日我又去,他便煩我打攪他,他的東西我碰不得,他的心我也進不去....”

崔沁瞧見桌案前有半個未剝完的核桃,核桃肉陷在深處,她用夾子摳不出,便用力將那核桃往桌沿敲。

文夫人靜默無聲,隻有咚咚的聲響格外明脆。

待核桃殼被敲碎,崔沁終於將那核桃肉給撥出來,塞入嘴裡,嚼出滋味笑著道,

“現在呢,我有批改不完的課業,讀不完的書,教不完的孩子....我不再將喜怒哀樂係於他一人身上,多好呀!”

文夫人捏了捏她的臉頰,衝她寵溺地笑著,“你當我沒問。”

她話音未落,丫頭在門口稟報,

“夫人,爺來了,抬著轎兒在外頭候著呢!”

文夫人麵色一愣,略有些不自在,眉梢卻是壓不住喜色。

崔沁聞言噗嗤一笑,笑著將文夫人往外推,“瞧瞧,還說不在意呢,聽說他來了,唇角都要翹上天了!”

文夫人滿臉羞紅,捏了崔沁一把,“小蹄子,還敢笑話我。”遂扶著腰氣勢淩淩往外邁,“哼,瞧我去收拾他!”

衣香鬢影,笑語喧疊,漸漸沒入花香深處。

申時初刻,崔沁在後花園裡采花,打算明日教姑娘們搗香,門房的婆子領著一宮裝老嬤嬤到了她跟前,

“山長,這是太後娘娘派來的康嬤嬤。”

康嬤嬤穿著一身玄色繡金銀花的褙子,一條深深的法令紋擱在鼻翼,瞧著不怒自威。

崔沁心中詫異,麵上不顯,規規矩矩朝她福身一禮,“康嬤嬤安好。”

康嬤嬤鎮定自若打量起了崔沁,見她眸色清定,風姿楚楚,頓生好感,

“崔娘子,老奴奉太後之命前來,是想問娘子幾句話。”

“嬤嬤請問。”崔沁雙手合在腹前,凝神恭聽。

康嬤嬤便知她極懂規矩,臉上神情緩和少許,說道,

“昨日忠遠侯夫人入宮,懇求太後替她獨子忠遠侯世子賜婚,侯夫人屬意你做她兒媳,太後娘娘不敢斷然下旨,遂遣老奴來問娘子心意。”

饒是崔沁再淡定,也被這番話給嚇得心神一震。

陸雲湛為了娶她,竟然求到太後跟前?

那忠遠侯夫人難道不介意她和離的身份?

崔沁心情五味陳雜,細細籲著氣,用笑意舒緩了心頭的忐忑,她先是躬身施了一禮,再道,

“煩請嬤嬤替我回話,陸世子雅量高潔,身份尊貴,我蒲柳之姿,又是和離之身,配不上陸家門楣,侯夫人高義不嫌棄我出生鄙陋,我卻不能自不量力,再說了,我早已自立女戶,拋頭露麵,實在不堪為侯府婦。”

崔沁這番話皆在老嬤嬤意料之內,她不僅不覺生氣,反而欣賞崔沁坦誠明悟,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娘子若是蒲柳之姿,這世間便無美人了....”老嬤嬤攏袖笑得意味深長,“娘子的顧慮,太後娘娘心中皆明了,老奴隻問一句,娘子覺得陸世子此人如何?”

崔沁苦笑,當著太後女使的麵能說陸雲湛不好?況且陸雲湛也確實樣樣拔尖。

“陸世子乃人中龍鳳,想必是京城打燈籠也找不著的金龜婿,隻是齊大非偶,況且我對陸世子並無絲毫男女之情....”

恰在她說“齊大非偶”四字時,不知哪裡竄來了一隻野貓,些許是聞著老嬤嬤身上熏了宮廷裡的濃香,徑直往老嬤嬤身上竄去,嚇得老嬤嬤往後一退,那高高的緞麵鞋登時一滑,她整個身子往後跌去,自然也就沒聽到崔沁最後一句話。

好在門房的兩位婆子就立在她身後,將老嬤嬤給接了個滿懷。

崔沁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住她,“嬤嬤,可傷著了?連累嬤嬤受驚,罪過罪過....”

老嬤嬤雖是養尊處優,卻不是跋扈之人,扶著婆子的手臂站穩,瞧了瞧手上並不曾被刮傷,便衝崔沁笑著搖頭,

“無礙的,娘子的話老奴明白了,時辰不早,老奴便去跟太後回話。”

半個時辰後,老嬤嬤回到慈寧宮,太後將左右屏退,問她道,

“如何?”

“回娘娘的話,那崔氏相貌極為出眾,知書達理,性情溫和,確實是難得的好女子。”